地鐵尋父
沒料到在國貿(mào)地鐵換乘站我會走丟了爹
晚十點,我父親在人類中等于無
沒料到從奧體中心起那個退休的中學(xué)校長就罵
我花錢大手大腳,是孽子
到天安門,幾近反目為敵
沒料到老頭兒不上來坐十號線,一號線
在下面,卻把老爺子拖進了更深的土里
夜深了。誰碰上白發(fā)人說楚方言
在外游蕩。誰就得告訴我
我想帶回
我的來歷
早安!長江——致希全
醒來后我喜歡推開前窗,看長江
是否還在湘鄂省界處?我住在世界
第三大河流旁,撈過
遇難的,卻沒辦法
把那些去了另一個世界的
撈回來,還給
世界。透過這扇窗
我只見過長江,從沒見過
奇跡。就算昨晚,在駁船上
我與便衣朋友一起,和那三個
販偽鈔的河南人,差點
喝成把兄弟。但世界
還是如我所料。喏——
窗外,長江
望著那朵朝云
虛空,還在重操
舊業(yè):尋找大海。喏——
長江
還在楚地
奔波,呼號,徘徊……命運
不濟,仿佛屈子回光
返世。并沒有被賣到豫西
去異地。而當(dāng)那只鐵駁拉響汽笛
離岸,如漢語
刪除通假詞,從我眼里
消失。我看見
詞,在逃。但詞
從不回望我一眼,哪怕
是一瞥。沒有
詞,看見我
合上前窗,已送出今天第一聲
祝福:早安!長江——愿逝水早歸大海
了卻一個人終生流徙的凄苦,愿兄弟
自洗罪身,早日榮歸黃河故里
觀浪
多年來洪湖一直如此:浪
從天邊趕過來,卻在入江口消逝
群鷺戲水,村姑晚浴。我著迷的,已化作
虛無,順隨杉樹掩隱的江流,奔進了虛空
從沒有后浪掙脫前任失敗的命運,即使蒼浪
仿佛我見過的一代代酒鬼、賭徒、詩人……
就在這塊墳丘邊的高岡,我已學(xué)會寧靜
去遠眺暮色、白浪、破碎、微光
而對于散盡的鷺群,村姑及變暗的
世界,我難咎其責(zé)卻無能為力
格爾木啊,格爾木
四年前友人伴我走過那片戈壁
出大柴旦,我們本該循著草原東上
德令哈。但不知怎么卻奔向大漠,南下
格爾木。在東經(jīng)95度與北緯33度
交會點。我震驚沙海里的紅柳
駱駝刺,世界的荒蕪
生命。還有,同行者的
孩子氣。就在流沙旁
那個來自江漢平原的漁民
身似湖匪,心比腰藏的藏刀
還硬。卻抱著一棵老胡楊,徹夜
痛哭。仿佛長江潰口
漢水決堤。但我不怪他
脆弱,娘兒們。整整一個星期
養(yǎng)魚為生的家伙,沒見過
活的。四年后人們順著我踩過的
岔道,進了我們的悲傷地:開山
挖渠。以防兩千年一遇的暴雨
達布遜湖漫頂——格爾木啊
格爾木。黃沙八百
遮眼,洪水將襲。這世界
還有什么不能讓一個老男人
活在洪湖,寫詩,崩潰
至死
聞洪湖建高速公路
媒體說那條高速公路出洪湖
東,越夏水,跨長江,連什么
地方來著?對,漢西。武漢
西。媒體說那條高速公路
能帶動洪湖,向江浙
上海,及長江下游
學(xué)習(xí)。搞沒搞錯?
洪湖早已訣別大海
和世間最大潮流,長江
苦勸萬年,也沒挪動
半步。我懷疑,就那幾道
車流,能奪洪湖之志?
媒體還說,這些年
洪湖居省城邊緣。如詩歌
立足現(xiàn)實。真可惜了那百里野蓮
空寂——奇了怪了。邊緣
不好嗎?這些年,鋒
只隱于劍邊;刃總藏于
刀緣。多少男人,以邊緣
引頸,成就英雄
悲劇,歷史。這些年
我拿荷花造句
自刎。媒體信嗎?
講述
別給我講述世界和樹
這片林子,在我沒出生前
我承認,只屬于長江與洪湖的夾縫地
出生后,卻是我的
在那塊被世界遺忘的野林子里
多年來我只見過樹,從未碰上人
別給我講述白楊是落葉喬木,古樟
常青。別給我講述眾樹
領(lǐng)受自然相同的啟蒙
卻有不同的歸屬
與所有被遺忘的一樣。我領(lǐng)受人類
相同的教育,也有非人的命運——
寫詩,關(guān)心林子
及江湖,和世界的長勢
但在洪水沒過林子的季節(jié)
別給我講述哥本哈根議題
別給我講述眾樹無動于衷。眾樹
正親歷一場水葬儀式——世界的
螃蟹能在天上飛
早秋淫雨。海南潰口,漫堤,淪為水城
我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看新聞,接葉舟電話:蘭州
燥,想吃洪湖螃蟹。我愣了一下
他就喊:空運——媽的
這世界,螃蟹
能在天上飛
詩歌
為什么不能改變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