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武漢這座城市,作家池莉曾如此描述:“我是它的,它是我的;我是它土地上的一棵小草,它是我永遠的寫作背景與我探索社會的一面永久的窗口?!痹谒闹衅伦鳌端某恰防?,我讀到了一個風格依然的池莉和一個風景如舊的武漢。
《她的城》講述了三個不同時代的武漢女人,在這座城市里成長的生命歷程以及不幸的婚姻遭遇。在這部小說里,池莉以慣常的女性視角,對武漢的小市民生活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多年的浸淫,讓池莉的靈魂早已深入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其中哪怕一個普通女性,她都有著閨密一樣的親切與熟稔。小說中,無論是擦鞋店的女老板蜜姐還是擦鞋女逢春,都被她嫻熟的文字描寫得無比鮮活生動。而透過蜜姐和逢春以及她們家族歷史背景中的種種糾葛,我們不難看出這一切都氤氳著長江的氣韻和秉性。一個小小的擦鞋店,卻承載了百年武漢的風云變幻,歷史的厚重感與時間的滄桑感,從婆婆的身世中、從蜜姐和逢春的舉手投足間流溢而出,俱在池莉不動聲色的筆端呈現(xiàn)出逶迤婀娜的韻致。
透過池莉的筆觸,我看到了“她的城”還有著比物質之城更為內在的精神含義:從物質的城里尋求精神的突圍。池莉在《她的城》里塑造了三個不同年齡階段的女性:蜜姐婆婆、蜜姐、逢春。她們的生活軌跡并不一樣,但在婚姻上卻有著同樣的宿命,在性格上也有著同樣的特點。蜜姐的婆婆,這個舊社會過來的獨立的女人,這個好似神仙下凡塵的女人,滿身體現(xiàn)出傳統(tǒng)的仁義道德。幾十年來,再大再小的事情,她都安靜面對,就沒有人看見她的驚天動地或者地覆天翻,總是事情該怎樣就怎樣地順了過去,不覺得自己有天大委屈。面對這樣的女人,再硬的心腸都只能化成水。主人公蜜姐也是漢正街的女人,“現(xiàn)在的蜜姐,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膽大心細、遇事不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活活成了人精;臉面上自然就是一副見慣塵世的神情,大有與這個世界兩不找的撇脫與不屑?!痹诓列甏貉劾铮劢闶莻€不可思議的女人,既老辣且厲害,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一股志氣,硬是比天高比地厚,烹小鮮如治大國,有憑有據(jù)過日子。但就是這樣一個要強的女人,面對丈夫因病離世也只能是束手無策。然而婚姻的不幸并沒有讓蜜姐自暴自棄,她將自己的精力交給了事業(yè)。逢春,這個土生土長的漢口女人,嫁給玉樹臨風般帥氣的周源,未成想丈夫卻是同性戀。為了挽救自己的婚姻,逢春毅然選擇去做一名擦鞋女,某一天當她邂逅了自己生命中的有情郎時,卻又因為對婚姻的執(zhí)著而難以釋懷。在蜜姐的開導下,逢春終于走出了婚姻的圍城。世界就是這樣,變化了,變化著。婚姻的不幸并沒有壓垮這三個女人。相反,她們從婚姻和生活這座“圍城”里,安然無恙且坦然堅毅地走出來了。
在當下眾聲喧嘩的城市文學作品中,我們見多了熱鬧繁華的都市風景,見慣了爾虞我詐的都市生態(tài)。那些風景也許璀璨奪目,那種生態(tài)也許逼真?zhèn)魃?,卻似乎總是帶著城市人的某種傲慢與偏見,讀來難免有著幾絲生分與隔閡。事實上,再大的都市,也有人生的千嬌百媚,也有俗世的冷暖炎涼。譬如武漢,這座城市在小說中的蜜姐眼里是“敞——的!這就是武漢大城市氣派,許多城市都沒有這份氣派?!睂ψ骷页乩蚨?,她的文學書寫當然不僅僅只是呈現(xiàn)一個氣派的大武漢,而是還要在城市霓虹閃爍和車水馬龍的表象里,表現(xiàn)出隱藏其中的小市民、小機巧、小曖昧、小情調、小快活。在我看來,這種表現(xiàn)有血有肉,有著地道的城市生活氣息。
池莉曾坦言:“我不可能不寫小說,我這一生當中但凡有可能我都是當作家不可能干別的。我就是喜歡與文字打交道,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漢語言文字本身是有誘惑力的,它能夠表達很多你不能表達的東西,我就特別迷戀這個。有時候我說不清楚,但是寫下來挺好。我從小就喜歡這種游戲,這是正好容納我自己的一種生活方式?!边@是池莉的內心獨白,也是她多年來不間斷創(chuàng)作的精神動力。這么多年過去,武漢依然是她的城,也是小說中蜜姐婆婆的城、蜜姐的城、逢春的城。在她們的城里,池莉和蜜姐婆婆、蜜姐還有逢春一樣,經冬歷夏,迎風沐雨,無論世事滄桑,都始終如一地展示著自己獨特的風采,毅然決然地堅持著自己的人生方向。
鉛華洗盡,所以安寧。身后,大江滾滾東流,林風颯颯作響,萬物歸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