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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病

2011-12-29 00:00:00王方晨
啄木鳥 2011年11期


  一
  
  上車之前,王世航還怕有人會認出自己。他已經(jīng)做了充分準備,穿的衣服全是便裝,證件也只有他和老婆佟慧芬兩個人的身份證和結(jié)婚證。依著佟慧芬,結(jié)婚證就不要帶了。不過七天時間,用不著非要住在一起,而且可以少花些錢。他不同意,堅持塞進了箱子底。這樣的機會不多,花些錢也值得。抬頭看時,佟慧芬臉上就影影綽綽地飛紅了一下。
  本來第二天凌晨五點就要動身出行,兩人還是把那件事給做了。佟慧芬的身體不大好,他起了床,有些擔心,問她,她淡淡地說:“沒事兒?!彼欧判牧恕?br/>  就這身行頭,把他碾成了粉末兒,也看不出他是個警察。他是有些太拿自己當回事了。在他所負責的區(qū)域,無人不知王世航。出趟門,這個叫老王,那個叫老王,一路上比領導開會講的話還多。他脖子后面梗著兩棱圓滾滾的肌肉,就是天長日久跟人點頭點出來的,反正在他二十啷當歲時,脖子沒像現(xiàn)在這樣粗。
  旅行社指定了集合地點,他們?nèi)r,他就有意往佟慧芬背后縮,行為不大光明似的。坐上了車,趁著已發(fā)白的晨曦,謹慎地左右瞥瞥,既沒看到李大嫂,也沒發(fā)現(xiàn)曹大媽,陡然就松了口氣??磥碜约旱拿麣獠]有自己琢磨的那么大——這也好。
  又悄悄地給自己下達任務,王世航,你記?。√ど下猛?,你就什么也不是——這也不對,你只是一個普通旅客,說什么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玩,好好陪老婆玩,讓老婆滿意。
  王世航盡量目不斜視,旁若無人。車上歡聲笑語,佟慧芬平常就不愛多言,他再不大吭聲,兩個人就成了車上寂靜的異樣的一角。導游小姐曾試圖把這一角清除掉,努力了幾次,佟慧芬只謙遜地欠了欠身子,他做了個“不用管我們了”的表情,連口也沒張,導游小姐就把他們當成了性格內(nèi)向的人。漸漸地,目光都少在他們身上停留了。王世航卻正中下懷。
  車子沒開出十里地,很多旅客就互通了姓名、工作單位,甚至電話號碼,可王世航連前后座的人長得什么樣都沒仔細看。盡管如此,他仍然注意到了一個悄悄坐在最后一排的姑娘。
  姑娘打扮入時,像他一樣,也不大跟人說話。他偶爾轉(zhuǎn)過頭去時,姑娘就突然沖他一笑。從那短暫而粲然的笑容里,他感到姑娘對自己產(chǎn)生了一種誤解。他一直靜靜地坐著,或觀看車窗外一掠而過的風景,或沒有條理地想一些事,耳朵卻時不時地張起來,暗暗捕捉姑娘的聲音。姑娘雖然少言語,別人也似乎不愿理她,但她的叫聲王世航每一句都聽到了,不過是一些孩子氣的感嘆,“哎呀,好美呀!”“哎呀,真好看呀!”
  王世航一點兒也不反感。這姑娘說小,也不是十六七歲的花季少女了。不過,在王世航看來,即使三十多歲的女人,也還是小姑娘。誰讓自己老了呢?
  簡直不知道從什么時候,王世航就被人叫做老王了,叫得連他自己都覺得真的很老。同事們逗趣地說:“老王,你越是見了老大媽、老大嫂就越親,什么意思?。俊?br/>  比他年紀小的,一撥一撥都提了,他也好像無動于衷,殊不知他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我老了嘛,應該給年輕人讓路。弦外之音,老子也曾年輕過!這就使他在他們筱橋頭派出所,心平氣和地成了警齡最長的一個人。
  其實他是屬豬的,今年還五十歲不到。佟慧芬與他同歲,在他眼里,卻一直都是當年跟他談戀愛時的樣子呢。只有拉著她的手,感到她一手的硬繭,或看到她由于勞累,臥病在床時,才驀然一驚。她竟顯得那樣老。像誰?像小鳳樓胡同口賣麻繩的龐四嬸??勺约好γβ德担B星期天都很少在家。都忙些什么呢?反正這些年里,他既沒立過功,也沒受過獎。如果說他以自己長年的甘于平凡贏得了人們的尊重,他也沒把握。所里那些小青年跟他沒大沒小,難說是不是在挪揄他。
  旅途中,王世航幾次情不自禁地把手朝佟慧芬伸過去,但都被佟慧芬無聲地推了回來。她向來不習慣王世航對自己表示什么,更不用說這是在公共場合。王世航手被推回來,就像做了壞事,還會下意識地朝車廂里四下環(huán)顧。
  總體來說,這次旅行兩人都非常開心。他們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的好景致。青山綠水仿佛只有一個目的,擺在那里,就為了讓人來欣賞,解脫俗世愁煩。王世航也基本如愿了,佟慧芬雖矜持,但他想方設法,多次把她領到僻靜處去盡情親熱。佟慧芬嘴上說:“你哪里學的不正經(jīng)!”眼睛里、臉上卻是笑著,王世航知道,所有的推拒都是假意做出來的。結(jié)婚證也給他們帶來了很多方便,那么好的客房沒白住。
  王世航這回的確狠狠地浪漫了一把,他自己都不禁起疑了。在過去那么長的時間里,自己是不是定位錯了?自己原本不是以前所認識的自己,也肯定不是別人眼中的那個樣子。那么,是什么把自己改變了呢?王世航不免有了一點兒小小的困惑。
  王世航卻不怕。王世航知道,只要回去,就什么事兒也沒了。王世航就又會成為別人見慣的那個人。
  
  二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一處道教圣地。王世航夫婦倆悄無聲息地跟在人群后面,看那些道士忙著。道觀里,卻是一幅極世俗化的景象。也難說他們做的是什么法,拜的是什么偶像。旅伴們?yōu)榱瞬惶摯诵?,一起擁上去,有求簽問卜的,也有跪地許愿的。佟慧芬眼里有了些意思,王世航小聲說:“要去就去嘛?!辟』鄯疫t疑了一下,卻不去了。
  王世航又一眼發(fā)現(xiàn)那姑娘也混跡于這幫人中。止不住揣測,姑娘會向神靈求告什么呢?當然,最好的,是老天給她一個佳婿。高大英俊,知冷知熱。這個年齡的姑娘,缺的就是這個呀。這樣一想,又覺得不該如此心猿意馬。佟慧芬身體不好,他做夢都想著她好起來。
  這道觀的確是一鍋雜燴。他們游了寶鏡臺,接著游了清元宮后的舊軍閥私邸。導游小姐領著眾人,又往山上走。據(jù)說,站在這座山頂,能看到對面山體上隱現(xiàn)的大佛頭。王世航看這山不高,卻沒正經(jīng)路,怕佟慧芬吃不消,要留在私邸門口等著,不料佟慧芬很有興致,就跟著上去了。
  山道兩旁,壑深壁陡,林木蔥蘢,美景目不暇接。卻有不足之處,不提防就被兜售香串、人造玉飾等紀念品的小販兒給揪住了衣服。走一步,比爬還慢。導游小姐已偷偷地給他們使過眼色,擺脫掉糾纏也就算了,絕不主動問價。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都沒有再往上去的意思了。
  忽聽吵鬧聲。原來,一孤身旅游的小伙子不過拿小販兒的玉環(huán)看了一下,小販兒就纏著他買。那玉環(huán)不過五分硬幣大小,小伙子不想買了,就要還給那小販兒。大家眼睜睜地看著,小販兒故意一松手,玉環(huán)啪嚓掉在石頭上,給摔碎了。
  這時候,不知從哪里躥出四五個面相兇狠的大漢來,一起將那小伙子圍住,要他賠那玉環(huán),說出的價格令人瞠目結(jié)舌。小伙子爭辯一句,臉上就被打了一記耳光,眼鏡都給打飛了。小伙子也惱了,脫口罵了一聲。這伙大漢馬上一起動手,對小伙子拳打腳踢。王世航見狀,直覺一股氣頂?shù)搅四X門。大步一跨,手一攥,就要上前說句公道話。可是,他停住了。
  王世航看到了佟慧芬制止的眼神。順著佟慧芬的目光,王世航還看到下面不遠處就有兩個年輕的治安人員,似乎對這邊發(fā)生的事情一無覺察。耳邊隱約響起一個聲音:“王世航,你什么也不是……”這就是他在旅途上一遍遍叮囑自己的聲音,他就是來陪老婆玩的。此刻,這種聲音變成了一條蟲子,牙齒尖利,又冷又硬,正持續(xù)不斷地直朝他的心里鉆。忽然,他覺得全身上下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但他看得見所有的游客都變成了面無表情的石頭。
  可憐的小伙子,已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但那伙大漢還不罷休,繼續(xù)推推搡搡。他踉蹌著,毫無目的地快速轉(zhuǎn)動著頭顱,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腳下的危險。他猛地盯住了那伙大漢,看他的樣子他是要哀求他們了,但他的目光又一下子投到了游客身上,那么準確無誤,像一股從石隙里撲來的疾風。人們看到了一副絕望的面容,但它隨即消失在了清新透明的空氣里。小伙子閃落了下去。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才有一聲凄厲的號叫從幽谷里傳出。人們遲遲地醒過神來,但反應最快的該是導游小姐。她果斷地向游客揮動小旗:“死人了,快走快走!”
  
  回到山腳下,大家都不言語。大佛頭是看不上了。晚飯后,導游小姐宣布,她剛才已跟旅行社聯(lián)系過了,為了保證帶給大家一次完美的旅行,旅行社決定增加游覽內(nèi)容,明天去游著名的云水樓。
  短暫的沉寂過后,是一片私下議論的嗡嗡聲。就聽有人說,就請了七天假,后天還要上班。還有人說,怕家里的寶塔花別人養(yǎng)不好,也急著回去。導游小姐也就只好取消了計劃。
  從下山到現(xiàn)在,王世航一句話也沒說呢。眾人散后,各自回房。王世航一轉(zhuǎn)身,到了賓館的院子里。沒想到那姑娘也跟了過去。他坐在樹下的石凳上,樹枝低垂下來,幾乎把他掩住了。他要的就是一份黑暗和寧靜。
  姑娘猛地弄出腳步聲。這是故意嚇他。他掉過頭去,見她臉上笑著。還是那種粲然的笑容。怪了,這是在夜里,遠處的燈光只能將這里襯得更黑,他竟能看清她的臉,而且想到,那張臉孔像一朵嬌嫩的花,正在夜色里開著。
  微微的惱意還是有的。就不說話,又把頭轉(zhuǎn)回來。
  “你在這里干什么?”姑娘問。
  王世航心想,旅行都快結(jié)束了,他也沒能結(jié)識一個人,就索性誰都不認識吧。嘴也就懶,只含糊地嗯了一聲。
  姑娘卻不走開,在石凳的那一頭坐下了?!拔医性S友友。”她自我介紹,忽然就噗哧一笑。
  王世航聽著沒頭沒腦的,覺得不好應對,就想走開。
  “你是才結(jié)婚吧?”姑娘又問他。
  乍一聽,這問題很傻。王世航不禁說她:“你是啥眼神兒?我都快五十了?!?br/>  姑娘說:“我看你像個老光棍。那個阿姨該不是你追求了大半輩子的初中同學吧?”說著,又笑了。
  王世航方才醒悟,姑娘是對自己誤解了。想想自己旅途上的舉動,也難怪。也就跟著微微一笑。
  “我說對了吧?!惫媚锘沃^,揚揚自得?!澳阒牢易畲蟮睦硐胧歉墒裁??我想當女刑警!什么樣的罪犯也逃不過我的眼睛!可是……”嘆息了一聲。眼里又閃起光來,接著說,“我的眼力很好的,見你一面,隔二十年不見你,我也能認出你來。你信不信?”
  “瞎吹。”王世航聲音柔和。
  “我才不吹呢!”
  王世航站起來?!昂昧?,明天還要趕路,我回去休息了?!彼f。他真的不想單獨跟這樣一個女孩子在暗影里聊天。
  姑娘遺憾地看著他前頭走了。好像知道他不愿意自己跟在他身后似的,姑娘又在石凳上坐了一會兒。
  第二天,大家的情緒也沒提高多少。與來時相比,車里的氣氛就顯得沉悶了。不得已開口說話,都有意壓低了聲音。王世航靠著椅背,臉朝窗外,神思像大家一樣,走得遠遠的。那個叫許友友的姑娘也沒再理會他。
  
  三
  
  王世航過去勤快,現(xiàn)在更勤快。整個派出所的事,掃院子、燒開水、清理廁所、通下水道,他幾乎全包。如果不是面對居民,話也更少了。問他一句話,常會給你個牛頭不對馬嘴。派出所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沒出三天,就引起了大伙兒的警覺。
  所長梁小生是個三十六歲的年輕人,抽空把他叫到自己辦公室,說:“老王,我得表揚你,肯聽組織安排,帶嫂子玩了這些天。嫂子的身體好些了嗎?”
  王世航說:“她就是這么個人,有洗衣機也不用。”
  梁所長暗笑一下,又鄭重地說:“我當所長,別的權力沒有,這個權力還是有的。鑒于你長年累月地加班加點,上個星期算你外出考察。你要覺得過意不去,出差補助也就算了?!?br/>  王世航實打?qū)嵉卣f:“我還領什么補助?沒花幾個錢的?!?br/>  梁所長聞言,驚詫不已。他原以為王世航會堅持原則,請假就是請假。梁所長這樣的決定,也是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外出旅游耽誤了工作。
  王世航出去了,梁所長納悶兒了半天。
  戶籍員小陳進來了,張口就說:“真有意思呢,老王在擦廁所的玻璃,搞得小崔小喬她們都進不去?!?br/>  梁所長不由得嘆息道:“小陳,你跟老王住鄰居,晚上去看看,慧芬嫂子是不是真的好些了。”
  小陳答應了,又說:“梁所長,不是我瞎猜,老王這是在外面受刺激了?!?br/>  梁所長板起臉訓他:“瞎說!”
  小陳下午執(zhí)行任務,晚上回家遲了,臨睡覺想起梁所長的話,就趿拉著拖鞋敲開了王世航的家門。
  與往常見到的一樣,永遠都是佟慧芬在家里忙著什么。小陳進來,卻不見王世航,就問:“老王呢?”佟慧芬指指書房:“也是才回?!毙£愡^去看了,書房里沒開燈,叫了聲老王,隔了一會兒才見王世航一臉倦容地走出來。小陳相信自己的眼睛,王世航剛才是在書房里沉思,卻只說:“老王,咱年歲也不小了,可不能玩命?!蓖跏篮秸f:“多少年了,不都這樣嗎?”
  小陳再看看佟慧芬的神情,心里就有了底兒了。王世航這次旅行必有隱情。但小陳也沒往別的事上想,問:“沒順便帶慧芬嫂子去那些好醫(yī)院檢查檢查?”佟慧芬就說:“我沒什么病的?!毙£惡鋈痪陀X得沒什么可問的了,見天已晚,略坐一會兒,也就告辭了。
  王世航又默默走進書房,好像忘了身后還有佟慧芬,也好像忘了時間。這些天里,他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回到家,就只是坐著,忽然就沉入另一個世界里去了。
  五個月后,是萬木凋零的深秋了。王世航不知道,所里有了勸他內(nèi)退的主張。所里從上到下,都對他很好。小青年們非常尊重他,不大拿他開玩笑了。梁所長在大會小會上,也總拿他說事,“看人家老王如何如何。小青年們可要跟著學呀?!毙∏嗄陚兟犃?,臉上是什么表情,王世航都不在意。所里已經(jīng)傳出話來了,今年的先進工作者非王世航莫屬。區(qū)分局要報年度優(yōu)秀警察,梁所長親自去多要了一個名額,就是專給他要的。當然,這些都是跡象。王世航卻都沒注意到。
  這天,王世航值夜班。在大家上班之前,王世航就把院子掃了。交接了工作,王世航推出自行車要回家。走到門口了,卻看見地上又掉下來幾片落葉。黃黃的顏色跳躍著,發(fā)著露水的亮光,那么清潔,似乎還能夠再飛回到樹上。王世航猶豫了一下,就支了車子,去撿那樹葉。剛直起身,一個還穿著薄裙的姑娘就站在了他的跟前。他暗想,天這么冷,不怕凍壞了?可那姑娘已經(jīng)叫出了聲:“你是警察!”
  王世航猛一愣,僵在了那里。
  姑娘按捺不住驚喜,不管不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說:“你不認識我啦?我叫許友友呀!”
  王世航回過神來,但臉上又立刻蒙上了一層濃濃的羞愧。“你……你……”他的嘴唇哆嗦著,什么也沒說出來。
  “我是來辦暫住戶口的,”姑娘告訴他,“你一定去找我啊,我在陶樂絲發(fā)廊上班了?!闭f著,朝兩旁乜斜了一下眼睛,神情狡黠起來,壓低了聲音,“經(jīng)驗告訴我,多來派出所,準沒錯!”
  不少人都看到了他們。王世航手里的一捧黃葉,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像花朵一樣美麗。不管怎么說,這也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情景。作為主體的人物,起到點綴作用的道具,以及激動、喜悅、詫異、懷疑,各種情緒,該有的內(nèi)容都有。
  那姑娘終于松了手,王世航掉頭就走,手里的黃葉還捧著。姑娘又在背后喊:“別忘了啊,老王,同心園洗浴中心對過,陶樂絲!”
  王世航騎上車子,離開了派出所,腦子里一片空白。要不是似乎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口氣就騎出城去了??啥ňσ豢?,街上行人各自趕路,哪有人叫他?忽然就明白自己這是又聽到了那姑娘的叫聲。轉(zhuǎn)念一想,姑娘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他記得當時自己并沒告訴過她的。他倒是小看這姑娘了。
  丟了黃葉,又往回走。路過耙子巷口時,長生街居委會的劉大媽正等著他似的,焦急地叫:“晚了要出人命了!又是那個張炳森!”他一聽,頭皮就發(fā)奓。
  張炳森的家庭糾紛,他出面調(diào)停過不知多少次了。這個人是有些脾氣的,原來跟佟慧芬一個廠子。那廠子要破產(chǎn),他領了一幫人去區(qū)政府門口靜坐,堅決不讓廠領導插手破產(chǎn)事務。區(qū)政府一些官員是讓這些廠領導打通了的,哪里管工人的意見?他就又領著去市里鬧。最后竟真的查出了廠領導的問題。但廠子還是破產(chǎn)了。政府給工人發(fā)救濟金,這人堅決不要,說:“我殺豬也能養(yǎng)活自己!”就當了屠戶。豬都是定點宰殺,但他不管。買了豬,拉到自己樓下就動刀子。鄰居們也沒有敢攔的。這樣要強的一個人,卻有不爭氣的毛病,就是好打老婆。有工作時打,當了屠戶打得更勤了。每次都打得老婆鬼哭狼嚎。原先還有人敢勸的,后來都怕他的殺豬刀子,別說是勸,看個熱鬧都不敢。這就多虧了王世航。就為拉架,王世航還受過傷,張炳森的老婆也曾上門對他致謝。
  
  王世航遠遠看到張炳森家樓下扔著兩扇子豬肉,血水流了一地,又聽空氣里女人的聲聲慘叫,不由人不緊張。劉大媽說一句:“你看,還打著呢。”他三步并作兩步,直沖進樓道。飛奔到張炳森家的門前,里面的毆打與叫罵聲就更清晰了。王世航推推門,見關得很死,就趴在門上說:“小張,我是老王!”但任憑他怎么說,里面就是沒人理。劉大媽趕過來,急得團團轉(zhuǎn):“這可怎么辦哪?這可怎么辦哪?”王世航威脅道:“小張,你再不住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卻聽里面打得更厲害了。情急之中,就有了主意。
  王世航轉(zhuǎn)身跑到樓前,踢掉腳上的鞋子,嗖嗖地爬到一棵大榆樹上,麻利得讓人忘了他的歲數(shù)。張炳森家住三樓,一根斷了梢頭的樹枝正好探在他家的陽臺外面。王世航也沒想到自己會爬這么高,往下一看,頭就嗡的一響,趕緊抱住樹枝。目測一下枝頭距陽臺的距離,是怎么也跳不過去的,就大聲地喊:“小張,你給我乖乖地出來!”
  那張炳森在里面只顧打著,忽聽窗外有人叫,猛一抬頭,看見了樹枝上的王世航。那樹枝被王世航壓得很低,老葉子簌簌地落,寄生在樹上的蟲子圍著他的腦袋胡亂飛舞。
  “還不給我賣肉去!”王世航又叫,“再不賣,肉都要臭了。你還他媽打老婆,打老婆算什么本事!”
  張炳森揪著老婆的頭發(fā),怔怔地看著他??粗粗?,神情大變,舍了他老婆的頭發(fā),撲到窗前,聲淚俱下地說:“老王,你下來吧,你下來吧?!?br/>  樹枝咔的一聲,王世航隨著一沉。王世航努力鎮(zhèn)定下來,說:“你答應不答應我不打老婆了?”
  張炳森說:“老王,王大哥,我這就賣肉去。我什么都答應你!”
  王世航說:“記不記得答應我多少次了?”
  張炳森指天畫地:“我起誓!我要再動她一指頭,我就不是人!我是驢養(yǎng)的!”
  下邊也有人喊:“老王,他都這么說了,你也快下來吧?!?br/>  王世航這才小心地退回到主干上。眾人在下邊接著,一夠著他,就把他給托住,然后放到地上。不料,他雙腿一軟,就坐在地上了。眾人都搖頭嘆息,劉大媽還說:“看你這警察當?shù)??!蓖跏篮铰犃?,艱難地朝人們一笑。
  眾人轉(zhuǎn)頭就看見那張炳森用三輪車拉著肉,飛也似的騎到街上去了。當天下午,張炳森賣完肉回來,人們問起他看到王世航伏在樹枝上時的感受,他不過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嘛,我當時是看他那樣子太讓人可憐了。”
  
  四
  
  王世航再來上班,勉強沒落在人后。這種情況幾乎是從未有過的,但小青年們都視而不見,圍上來就問他跟那姑娘的事。小陳還斷定,姑娘是個野雞。小青年們開玩笑:“老王,看她跟你的熱乎勁兒,不會是在旅途上有過親密接觸吧?真是想不到呢,我們的老王已經(jīng)走到我們前頭了。他媽的,這才叫男人呢?!薄N種沒正經(jīng)的話都讓他們說了。若不是梁所長來,給王世航解了圍,王世航真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這種場面。
  陶樂絲發(fā)廊就在王世航上班的必經(jīng)之路上,過去因為涉嫌容留婦女賣淫,被公安機關查處過幾次。老板是個精明強干的溫州女人,王世航也認識的。這女人又在天河路開了家陶樂絲美容學校,生意很是興隆,漸漸地就跟上層人物掛上了鉤,查陶樂絲的次數(shù)也就少了。知道了許友友在陶樂絲后,王世航每當路過,就會把車子騎得快些,有時還會想到繞道而行。唯有他自己清楚,自己是要避開她,甚至不再想到她。他也相信,她是個為人不齒的野雞。這沒什么疑問。但他怕的并不是這個。他知道的……
  一切躲避卻都是徒勞。有一天,同事們爭著告訴他,那姑娘又來找他了,還向他們打聽他的住址。他聽后出了一身冷汗。
  同事們看待他的目光已經(jīng)隱隱地發(fā)生了一些改變。說刮目相看,那是重了些。但的確有些類似的意思。怎么會這樣呢?他還是他自己呀。他不禁要想這件事。突然間他就有些明白了。撇開那姑娘的身世不說,她可的確是一個容貌出眾的女孩子。梁所長的老婆在人們眼里算是很好的,但也沒法拿來跟這姑娘相比。這樣一個女孩子三番五次來找王世航,至少也會讓人感到納悶兒。事實上,在眾人心里引起的反應不僅是這個。艷羨之外,微微有些醋意。不由你不想,這個王世航,竟吸引了這么青春靚麗的女人,還真有他的!
  姑娘終于摸清了王世航的路徑。這是在他們意外重逢的三個星期后了。街木只剩了光光的樹杈,行人都穿了冬衣。
  王世航騎車路過陶樂絲,很多人都目睹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子站在發(fā)廊門口向他招手。這樣的情景不能不讓人感到怪異。這女孩子腦子有毛病啊,看不見路過的是什么人?那可是警察?。?br/>  王世航簡直像逃似的,馳離姑娘的視線。很多人也都會意一笑。
  傍晚,王世航從五臺山居委會回來,沒想到又會遇到這姑娘。這是在一座小公園門口,王世航下了車子,鄭重地對車前的姑娘說:“你有什么事,明天到派出所找我吧?!?br/>  “我不去派出所!”姑娘很堅決。往公園擺一下頭,“走,我有話告訴你?!?br/>  王世航略一遲疑,就跟在了她的后面。
  公園里人不多,人工湖旁邊有個小飯店,姑娘先走了進去。
  王世航停了腳步。過了一會兒,姑娘就又走出來,讓他進去。事已至此,他要轉(zhuǎn)身走掉,顯然失了風度。
  姑娘找了個靠窗的座位。王世航坐了,張口要說自己請她,她就用表情把他制止住了。很武斷的。王世航竟立刻接受,似乎還點了點頭。等回過神來,就不禁為自己吃驚。姑娘要了菜,見王世航木木地坐著,臉上就一笑?!澳阍趺催@個樣子呢?”姑娘的語氣里有一絲淡淡的責備。王世航不由自主地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
  姑娘接著說:“我是想告訴你,你聽完想走就走?!?br/>  王世航矜持地看著她。
  “你知道那次旅游我有什么打算嗎?”姑娘說,“我想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回來了。可是,山上發(fā)生了那件事。我看到那么多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人想上前攔住他們。雖然……”她停頓了一下,看看窗外,“但我覺得你一定是個好人?!彼行┘?,看樣子又要抓住王世航的手,“因為想到這個城市里還有好人,我就跟著你們回來了?!?br/>  “友友……”王世航像呻吟似的叫了一聲。
  “我不期望更多?!惫媚镉掷潇o下來,“我把話告訴你了,你要覺得跟我坐在一起影響你的形象,你這就……”
  王世航突然打斷她:“你怎么知道我叫老王?”
  姑娘捂住嘴,笑了起來?!斑@有什么奇怪的?”姑娘說,“長得像你這樣的,不叫老王叫啥!”
  王世航如墮五里霧中?!盀樯??”
  “啥也不為!”姑娘詭秘地眨眨眼,給他倒了杯酒……
  王世航知道了姑娘出生于東北某省,祖籍就是本市的。十六歲只身來到這里,已有五年了。來的時候,怕遭人欺負,聽朋友意見,有意把自己往老里打扮?,F(xiàn)在不同了,姑娘長什么樣就什么樣,哪里都敢去。這些年里,姑娘一直住在東城區(qū),因為得罪了一伙在東城勢力很大的流氓,才想到離開本市。王世航聽了,對她說,你跑到西城,就能躲開他們了?但她不這么看,說,哪里就那么巧呢,再讓他們碰上?再說我改名字了,發(fā)廊里的人都叫我萬麗紅。王世航的思路忽然就停留在一個地方,他什么也沒說。他們吃完飯就從小飯店出來,沿著小公園里的路,信步走著。王世航是要勸姑娘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墒?,他說不出口,有什么哽在他喉嚨里似的。兩個年紀、身份相差很大的人走在路上,很引人注目的,他卻沒有意識到這個。不知不覺,天就晚了,兩個人竟還未走出小公園。至于還說了些什么,王世航后來也實在記不清。
  小公園是情人幽會的經(jīng)典場所,每座山石后面,每個隱蔽的角落,在那樣的時間里,都會發(fā)出令人起疑的聲響。還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或男或女,在四處游逛。王世航跟姑娘走過來,突然就驚了兩個人??此麄兛焖俜珠_并逃離現(xiàn)場,王世航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他知道,姑娘陪著自己,意味著什么。
  
  “我要回去了?!蓖跏篮讲挥傻檬樟四_步,說。
  姑娘似乎猜出了他的用意?!耙埠?。”姑娘說,隨著搖晃起身子來,換成了調(diào)笑的口氣,“回家晚了,嫂子會不會起疑心???”
  “都老夫老妻了……”王世航說。
  “再見?!惫媚锵蛩麛[擺手。
  王世航也說“再見”,但聲音很低。眼看著姑娘那么一晃,消失在不遠處的暗影中。
  
  五
  
  接連刮了兩三天西北風,氣溫急劇下降,到了這天下午,就紛紛揚揚下起雪來。因市里的煤炭供應沒做好,筱橋頭派出所也只有一兩噸的儲存。為了節(jié)省,梁所長主動招呼人們?nèi)ニ霓k公室坐著??照{(diào)里靜靜地吹著暖風,像是天上傳來的美好的信息??闪核L畢竟是領導,大家也不好意思塞他一屋子,就都擠進了大辦公室。現(xiàn)在整個所里,只剩大辦公室這一只火爐了。窗外雪花綿密,漫天飛舞,沒有喧囂的市聲,派出所就像搬到了荒郊野外,有一種很特別的安靜。大家說說工作,也說說閑話。小陳看王世航獨坐一角,默然無語,驀地想起什么來,但剛要開口,王世航就站起身,開了門。雪花立刻從外面撲進來。王世航出去了。小陳只叫了聲:“老王……”他很想知道王世航有沒有跟那姑娘見面。隔了一會兒,就看見王世航推出車子,頂風冒雪地離開了派出所。
  “老王這是看馬大爺去了?!毙£愓f。
  馬大爺?shù)募易≡谇逭婧?,是王世航多年來的幫扶對象,一位八十多歲的孤老頭子。一年到頭,王世航替他買煤買面。臟的破的衣服、被褥,也都往家拿,讓佟慧芬給收拾。對小陳的猜測,也沒人表示懷疑。
  王世航卻在街上停了下來。雪花落了他一身,很快使他成了白白的雪人兒。他在街上站著,找不到家似的。不斷有人從雪幕中走出來,又走進去。王世航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也沒認出來,他又開始往前走了,但沒有騎上車子。地上已經(jīng)積了很厚的雪,被車輪壓過的地方就很容易讓人滑倒,果然,不大工夫,王世航就看到七八個人連人帶車子被摔出好遠。
  等王世航趕到陶樂絲發(fā)廊門前,眉毛都白了。即使這時候,王世航也還是猶豫的。這些天,王世航每當從這里路過,都有一股去找那姑娘的沖動,他還有意去小公園附近轉(zhuǎn)悠。但他都沒能停下車子,也不敢肯定自己看到了那姑娘,是不是真有勇氣把她叫住。
  發(fā)廊的小姐沒認出他是王世航,開門讓他進來時,都熱情得過分,一起伸手撲打他身上的雪。他躲開她們,已經(jīng)有人認出他了,都像嚇了一跳似的,收斂了。他極力保持著臉上的正氣,說:“請把許友友叫過來。”
  小姐們都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一會兒,一個小姐說:“許友友?我們這里沒有許友友……”
  王世航這才想起姑娘說她改名字的事,忙說:“不……我……就叫萬麗紅……”
  顯然引起了小姐們的誤解,她們又隨意起來?!敖行∪f嘛?!彼齻冋f,還笑了,上前推他,“在樓上呢。別不好意思嘛。”朝樓上叫,“小萬!”王世航要再嚴厲一些,卻惹得她們更不相信了。一個小姐還湊過來小聲說:“我們會給你保密的。”
  王世航正無奈之際,樓梯口就傳來那姑娘的聲音,清亮亮的,沒絲毫污濁的意味?!罢l呀?”她一眼看見了王世航,就忙走下來,趕小姐們走開?!澳銈兒[什么呀!”小姐們就朝她眨眼睛。
  王世航向門口退了一步,說:“你出來一下?!?br/>  許友友卻不動,只是抿著嘴兒笑。
  王世航不由得避開她的視線。“我只說兩句話,不會耽誤你的?!彼f。他退到門口了。
  “我不!”許友友說著,一扭身子,撅起嘴來,神情調(diào)皮。“要說樓上去說?!?br/>  小姐們都哧哧地笑。
  王世航想一想,說:“你前頭走吧。”
  樓上有很多小隔間,王世航不想進去的,不提防許友友猛一推他,就被推了進去。他也不明白身子為什么那么軟,許友友雙手在他肩上一按,就把他按在了座位上。然后,許友友背靠墻壁,輕輕地說:“有什么話,說吧?!?br/>  王世航不想再耽擱了,看著許友友的眼睛,真誠地說:“小許,我沒資格說你的,可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聽我的,你干什么不好?你這位大哥雖沒多少本事,但還是能幫你的?!?br/>  許友友靜靜地聽著,又低了頭,像在沉思。
  王世航停了下來,他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緊張,身子也繃直了。
  許友友抬頭一笑?!巴醮蟾纾彼f,直直地看著他,“你告訴我,是不是那件事讓你深深地自責,到現(xiàn)在還不能原諒自己?”
  王世航眼神都呆滯了起來。
  “好好的小伙子被摔死了,也真可惜了??蛇@有什么呀,又不是只你一個人?!痹S友友說著,慢慢地向王世航走近。不知碰了什么,王世航身下的椅子猛地轉(zhuǎn)了一圈。王世航要下來,但她呵斥似的,叫聲:“別動!”要捧住他的頭。但王世航身子一挺,把她的手頂開了。
  “你沒來洗過頭吧,”她笑著說,“你試試,洗頭很舒服的?!彼嶂弊?,在自己頭上撓了撓?!罢娴?。”
  王世航站到了地上。他喘息著說:“友友,不怕我抓你?”
  許友友滿不在乎:“抓吧?!?br/>  王世航轉(zhuǎn)身往樓下走。站到街上,雪下得更大了。五步之外,看不清來人。王世航扶著車子,又像剛從派出所出來時一樣,不知道往哪兒走了。眼里茫然一片,耳朵里卻不是寂靜的。每一片鵝毛般大的雪花,都在響著他走出發(fā)廊時,那些小姐調(diào)笑的聲音。
  時間應該是晚上了,因為有雪光照著,顯得并不像往常那樣晚。王世航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里,佟慧芬正等他吃飯。王世航的樣子讓她非常擔心,在他頭上一摸,熱得燙人,就慌了,立馬兒勸他吃了退燒藥。他不想吃藥的,但飯卻吃得比平常多,飯碗搶都搶不下。他掩飾著自己,佟慧芬卻仍看在了眼里,他吃得異常艱難,既像吃釘子,又像吃鹽。吃完飯,說了一聲“吃太飽了”,就躺上了床。佟慧芬不敢大意,守在他的身邊,時不時拿濕毛巾擦他的腦門兒。他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佟慧芬就以為他睡著了??蛷d里忽然傳來電話鈴聲,佟慧芬還沒來得及動地方,他就騰地坐了起來。家里來電話大多是找他的,而夜晚的電話又常意味著有不尋常的情況。
  沒想到竟是許友友的電話。許友友在呼救:“王大哥,你快來,在海子后的百花園工地!”
  王世航一句話還沒問呢,電話就掛了。
  所幸百花園工地離王世航家不遠,王世航幾分鐘就趕到了。這時候路上已無行人,海子全被雪覆蓋著,愈顯空曠。王世航停在雪地里,看左右都靜悄悄的,還疑心許友友在逗他玩兒。忽聽工地旁有人說:“這個傻×,她這是要往哪兒跑?。 ?br/>  王世航一抬頭,就看見一個人影兒在只澆鑄了一具水泥框架的樓體上晃動。那幾個人在樓下遲疑著。王世航馬上朝他們叫了聲:“干什么的!”
  那幾個人卻并不驚慌,指指樓體上的黑影,說:“瞧那傻×……”忽然看出王世航是警察,忙走散了。
  王世航也不去追他們,朝上喊:“樓上的人,快下來!”
  那個人影反而又往上爬。雪團和著建筑垃圾,在腳下灑落。
  王世航不由得替那人捏了一把汗,又叫:“下來吧?!币娔侨诉€是不聽,也就跟著爬了上去。
  “快來救我!快來救我!”那人影呼叫著。
  王世航聽出了是許友友的聲音,就說:“我是老王!”
  那人影繼續(xù)往上爬。王世航心里著急,邊爬邊說自己是誰??礃幼庸媚锸菄樑铝耍谷粊淼搅藰翘葸吷?。王世航小心用話安撫著她,漸漸地靠近,一把將她扯在懷里。她哆嗦成一團,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兩人很不方便地來到地上,王世航說:“別怕,他們跑了?!?br/>  看工地的人也走過來了,說:“你這姑娘,往哪里跑不好啊,偏要上樓?”
  許友友還不松手,說:“王大哥,謝謝你,謝謝你,你救了我?!?br/>  “回家吧?!蓖跏篮秸f。
  “我冷。”許友友說。王世航聽得見她牙巴骨的得得聲,再看她身上,穿得薄薄的,大半個胸脯都露著。也沒想別的,脫了自己的大衣,給她披上,讓她坐在自行車的后座上,她一伸手,又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臉頰貼上了他的脊背。他遲疑一下,也沒說什么,兩人就離開了工地。但在半路上,許友友卻一下子跳了下來。
  
  “我不想去發(fā)廊了,”她嘻嘻地笑著,拉住王世航的胳膊,“我有的是地方。”
  王世航領會了她的意思,身上猛地一熱。“你……”
  許友友用屁股蹭著他的身子,小著聲兒說:“你放心,保證安全。我不收你錢的……”
  話音未落,王世航就發(fā)火了?!靶≡S,你放尊重點兒!”他厲聲喝道,目光都黑了。
  許友友松了手,退后一步,怔怔地看著他。忽然一扭頭,踏著雪,自個兒向前跑了。
  王世航剛進家門,就又接到了許友友的電話。“王大哥,真的很感謝你?!痹S友友沒說別的。王世航的心中卻驀然一動。
  王世航有些明白了,眼窩兒不禁一濕。他又忽地聽到了佟慧芬的啜泣,就走到臥室。佟慧芬是在哭著,他來了,她就擦著眼淚,說:“老王,你難受,你就打我一巴掌。我當時不該攔著你……哪怕有一個人說句公道話,也不至于……”
  “慧芬……”王世航低聲叫著,坐在床上,淚水隨著就流了下來。這時候,他身上冒起了縷縷白汽,簡直就像一塊冰在融化。
  
  六
  
  王世航意外地沒有病倒。
  大雪過后,風很硬,但有爽意。梁所長已托人購足了能燒到明年二月的煤。只要望一眼派出所院子里那堆黑黑的東西,你就能感到陣陣溫暖。雖然派出所的工作決定了越到年底越忙,但也讓人忙得有滋有味兒。就像有什么秘密隱藏著,眼里流露著莫名的興奮。見了面,冷不丁就給你搗一拳。搗得親熱、結(jié)實,掉淚都值。梁所長不像別人那么隨便,他天生有種當領導的威嚴。他并不像別的派出所所長那樣愛訓人,但不少人都怕他。連王世航這樣年齡大他許多的人,在他面前也恭恭敬敬,像小兄弟。這很不相宜,讓梁所長感到不對勁兒。梁所長很關照王世航,對他說話很客氣。
  這一回梁所長碰上王世航,王世航提著垃圾桶,恭敬地站住。梁所長總不說話,就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我去倒垃圾?!蓖跏篮秸f,提著垃圾桶走出去。
  梁所長嘆了口氣。“老王要能立個小功就好了?!彼匝宰哉Z地說。
  王世航聽到了,但沒回頭。
  王世航知道梁所長要上報自己為本年度優(yōu)秀警察的事。
  當天晚上,王世航本來脫衣躺下了,不知為什么總是睡不著,就對佟慧芬說:“我出去走走。”又穿了衣服。走到了門口,佟慧芬突然叫住了他。
  佟慧芬趿拉上拖鞋,追過來,定定地看著他,幾次欲言又止,愣是沒說出話。他就勸她:“快睡去,別著了涼。”
  王世航走上大街。也沒什么目的,只是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小公園附近。街上空無一人,偶爾駛過一輛車,快得像是發(fā)著瘋一樣。王世航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一陣,就想回去了。他想,自己不該說出來就出來,惹得佟慧芬為自己懸著心。但他忽然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有些欣喜地對自己說,只要出來,就會有事。
  一團黑影胡亂舞動著,涌出小公園門口,朝一輛停在墻角的面包車移動過去。一旦斷定有人作案,王世航就忘記了危險,馬上吆喝了一聲:“住手!”
  黑影靜止下來,等著他走近。
  “老王,快跑!”
  許友友尖利的叫聲讓王世航身子一震。但他感到心中充滿了無所畏懼的力量,而且顯然忘記了自己是獨自一人,也忘了自己身上是一身普通的便裝。他向黑影走過去,儼然一支強大的武裝部隊。
  “都給我乖乖地站好!”他命令,“抱住腦袋,轉(zhuǎn)過身去!”
  他很快走近了。
  “老王,別過來!”許友友嚷著,猛地掙脫他們,向王世航撲過去。但是已經(jīng)晚了。一道寒光,像一條白亮的小蛇,嘯叫著鉆入了王世航的胸膛。只聽撲通一聲,王世航就沉重地倒下了。
  許友友跪在地上,抱起王世航的頭,在他胸前胡亂摸索著。她的手像探進了熱乎乎的泥沼里一樣。
  “哼,還充好漢呢,這么不禁打。”一個人收了刀子,悻悻地說。
  “他死了!他死了!”許友友對他們哭叫著,“你們殺了他,你們殺了一個警察!”
  那伙人半信半疑地安靜下來。
  “你們殺了一個好人……”許友友說不出話來了。
  那伙人呼啦一聲,棄車而逃。
  寂靜的寒夜里,就只響著一個女人悲愴的哭泣。她緊緊抱著王世航,這是她一生中所能接觸到的最為溫暖的一具人體了。一直到警車趕來,她都不舍得放開他。
  王世航受傷的消息對佟慧芬瞞到了天亮。
  一大早,梁所長親自上門,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告訴了佟慧芬。他以為佟慧芬會暈倒,或大哭,但佟慧芬的表現(xiàn)出人意料。
  “我昨天晚上就猜著了?!彼卣f。
  梁所長顧不得難過,陪她到了醫(yī)院,安排妥當了,就轉(zhuǎn)身出來,當即在走廊里報請區(qū)公安分局給王世航立功。區(qū)公安分局的答復讓他非常滿意,區(qū)里還準備報請市局,大力宣揚王世航勇斗歹徒的模范事跡。
  誰也沒想到會出意外。案情應該是非常明了的,許友友招惹的流氓發(fā)現(xiàn)了許友友的蹤跡,就追到了西城。王世航為解救許友友而身受重傷。這是最先從許友友口中了解到的。但在正式做筆錄時,許友友卻一口咬定自己在與那伙歹徒中的一個人談戀愛。
  梁所長氣不打一處來,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許友友捂著被打腫的臉,嚷:“你打人!你是警察你還打人!”
  梁所長怒罵:“我他媽打的就是你!”
  許友友訝然瞪大了眼睛。
  
  七
  
  兩天后的晚上,佟慧芬在王世航的病房見到了許友友。佟慧芬一眼就認出了她。許友友手持一束鮮花,佟慧芬在門口閃出了一道縫,讓她看到病房里仿佛沸騰的花海。許友友的神情不禁有些絕望,但王世航發(fā)現(xiàn)了她。王世航輕輕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佟慧芬也就放她進來了。她快步跑過去,把花束擱在他的枕邊,頭就怎么也抬不起來了。過了一會兒,才聽她低低地說:“老王,我對不起你。”
  佟慧芬剛要說什么,王世航就用眼神制止住了她。王世航對許友友說:“沒什么對得起對不起?!?br/>  “我以后還要在這個城市里生活啊?!痹S友友說。
  “我知道?!蓖跏篮狡嗳灰恍?。
  佟慧芬怕累了王世航,就要請許友友離開。但許友友突然鄭重提出了一個過分的要求:“嫂子,讓我替您陪一夜王大哥吧?!?br/>  佟慧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
  王世航向她投來懇求的目光。
  佟慧芬想了一想,只好叮囑幾聲,出去了。
  許友友乜斜著眼,問王世航:“不怕說不清白?”
  “都是要死的人了,有什么可怕的?”王世航說,含著笑,“終于能做一個局外人了……哦,送我上路吧?!?br/>  許友友一把抓住他的手……
  黎明時分,人們走進來。王世航仿佛沉沉地睡著了,毫無血色的臉上,一個鮮紅的唇印兒,赫然在目。
  而那姑娘,已杳然不知所蹤。
  
  責任編輯/姜海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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