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的記敘文,一般就是指寫人記事的文章。其實,在具體的寫作中,寫人離不開記事,如果沒有事,人物豈不是僵硬的?記事離不開人物,沒有人物的活動,事件又怎么可能發(fā)生?寫人或者記事,只是側(cè)重點不同,兩者是分割不開的。
舉個例子。比如朱自清的《背影》,寫的是父親,就是以寫人為主,文章中寫到的父親回家奔喪、送“我”上車、月臺上買橘子等等這些事,都是圍繞著父親這個人來寫,這些事都是父親做的,或者是與他有關(guān)的。在這篇文章中,事件都是為刻畫人物形象服務(wù)的。人與事是互相依存的,寫人需要事件來展現(xiàn),而寫事則是為了刻畫人物。
如果我們聽人說,“某某是個脾氣暴躁的人”,那我們應(yīng)該再問一句,何以見得某某是個脾氣暴躁的人呢?那就得要有具體的事例來說服人了。從作文的角度來說,這就是“以事寫人”的方法。
用來刻畫人物形象的事件,不一定要求完整,(完整的敘事包括哪些環(huán)節(jié)?大家想一想)但一定要有情節(jié)。我們可以在某個事件中裁取某一個細節(jié)、某一個場景來刻畫人物。
汪曾祺先生是短篇小說大家,以前我們也常常提到他。拿他的文章作例子,來學(xué)一學(xué)汪先生是怎樣寫人的吧:
沈(從文)先生后來不寫小說,搞文物研究了,國外、國內(nèi),很多人都覺得很奇怪。(沈從文先生是著名文學(xué)家,是汪曾祺的老師,教汪曾祺寫作。一個小說家不寫小說去搞文物研究,當(dāng)然會令人覺得奇怪)熟悉沈先生歷史的人,覺得并不奇怪。沈先生年輕時就對文物有極其濃厚的興趣。他對陶瓷的研究甚深,后來又對絲綢、刺繡、木雕、漆器……都有廣博的知識。(介紹沈從文先生年輕時候的興趣,說明他晚年去搞文物研究是有基礎(chǔ)的,并且“研究甚深”、知識廣博——這就是在刻畫人物形象)沈先生研究的文物基本上是手工藝制品。他從這些工藝品中看到的是勞動者的創(chuàng)造性。他為這些優(yōu)美的造型、不可思議的色彩、神奇精巧的技藝發(fā)出的驚嘆,是對人的驚嘆。他熱愛的不是物,而是人,他對一件工藝品的孩子氣的天真激情,使人感動。(寫人物要抓住人物的性格,而人物的性格,總是表現(xiàn)在對事的方式態(tài)度上的。汪曾祺寫沈從文,抓住了沈先生的“天真激情”這一特點來刻畫)……他有一陣在昆明收集了很多耿馬漆盒。這種黑紅兩色刮花的圓形緬漆盒,昆明多的是,而且很便宜。沈先生一進城就到處逛地攤,選買這種漆盒。他屋里裝甜食點心、裝文具郵票的,都是這種盒子。(沈先生對某一工藝品的喜歡,達到了入迷的程度。買漆盒這個情節(jié),就是為了刻畫沈先生“天真激情”的一面)有一次買得一個直徑一尺五寸的大漆盒,一再撫摸,說:“這可以作一期《紅黑》雜志的封面!”他買到的緬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數(shù)都送人了。(沈從文先生買了那么多的漆盒,“除了自用,大多數(shù)送人了”,好東西與人分享,寫出先生率真的個性)有一回,他不知從哪里弄到很多土家族的挑花布,擺得一屋子,這間宿舍成了一個展覽室。來看的人很多,沈先生于是很快樂。這些挑花圖案天真稚氣而秀雅生動,確實很美。(這個細節(jié)很有趣,有點像小孩子向朋友們展示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沈先生的“天真激情”由此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吧蛳壬谑呛芸鞓贰保@里有著多么單純的快樂?。。?br/> 上面一段引文中,汪曾祺先是較為簡潔概括地寫沈從文這個人,然后用兩個具體的事例來刻畫人物:一是買漆盒自用并送人,一是展覽土家族的挑花布。這兩個情節(jié),把沈先生的“天真激情”刻畫得十分生動。因為心地純潔,所以天真;因為熱愛藝術(shù),所以有激情。在這兩個簡單的情節(jié)中,沈從文先生這個人物,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沒有后部分這兩個情節(jié),人物的形象就沒有這么立體了——這就是以細節(jié)寫人的魅力。
在同一篇文章中,汪曾祺筆下的金岳霖,也寫得非常生動:
他(指沈從文)談得最多的大概是金岳霖。金先生終身未娶,長期獨身。他養(yǎng)了一只大斗雞。這雞能把脖子伸到桌上來,和金先生一起吃飯。(這個細節(jié)太有趣了!可以看出金先生是多么有趣的一個人,好玩)他到處搜羅大石榴、大梨。買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輸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給小朋友,他再去買?。ā疤煺娴较褚粋€孩子”,我們常常用“赤子之心”來形容一個人心靈純潔,沈從文先生、金岳霖先生他們就是這樣的赤子)……沈先生談及的這些人有共同特點。一是都對工作、對學(xué)問熱愛到了癡迷的程度;二是為人天真到像一個孩子,對生活充滿興趣,不管在什么環(huán)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這些人的氣質(zhì)也正是沈先生的氣質(zhì)?!奥劧嗨匦娜耍瑯放c數(shù)晨夕”,沈先生談及熟朋友時總是很有感情的。(這一段議論是對人物的評價,既是對金先生的評價,也是對沈先生的評價。這些評價都是建立在對人物形象刻畫的基礎(chǔ)上的。這樣的議論在文章中非常重要,是點睛之筆)
……金先生是搞哲學(xué)的,主要是搞邏輯的,但是讀很多小說,從普魯斯特到《江湖奇?zhèn)b傳》。(學(xué)識廣博)“小說和哲學(xué)”這題目是沈先生給他出的。不料金先生講了半天,結(jié)論卻是:小說和哲學(xué)沒有關(guān)系。他說《紅樓夢》里的哲學(xué)也不是哲學(xué)。(這個情節(jié)很有意思,沈從文先生請金先生給自己的學(xué)生講課,講“小說和哲學(xué)”,結(jié)果金先生講了半天,得出結(jié)論是“小說和哲學(xué)沒有關(guān)系”。金先生并不因為是沈先生請他來講課的,就說小說和哲學(xué)有怎樣怎樣的關(guān)系,而是忠于自己的學(xué)術(shù)研究。人物的性格,在這個簡單的情節(jié)中刻畫得非常生動)他談到興濃處,忽然停下來,說:“對不起,我這里有個小動物!”說著把右手從后脖領(lǐng)伸進去,捉出了一只跳蚤,甚為得意。(這個情節(jié)太好玩了!金先生真有點像魏晉時代的人,真性情,不作偽,天性率真)
就算你沒有讀過沈從文先生的作品,就算你不知道金岳霖這個人,看完上面汪曾祺寫的這些片段,對他們兩人也有深刻印象了吧?以情節(jié)、細節(jié)刻畫人物形象,人物就能活起來,就像站在我們面前一樣。我們仿佛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看到他們的神態(tài),是立體的活生生的人站在我們面前。所以,學(xué)會用細節(jié)來刻畫人物,人物才會有血有肉,文章才生動傳神。
當(dāng)然,刻畫人物形象還有其他方法,比如外貌描寫、動作描寫、語言描寫,這些方法都不是孤立的,都是要在具體的事件中綜合運用才能起到很好效果的。我們多讀一讀前輩們的好文章,就能從中多多受益。
下面我們還是來看看同齡人的習(xí)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