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幻想一場旅行時會變得極為安靜。
我想我八成是個心野的小孩。我跟媽坦白說:“娘,我不想家?!彼浅W匀坏厮α宋乙痪洹鞍籽蹆豪恰薄?br/> 也許人只要開始行走就會心情開朗,不管終點在哪兒,不管有無歸途。
而我們都在被時光帶著做一場旅行,只有終點,并無歸途。
沒有理由地喜歡瓶子盒子和袋子,喜歡那些可以裝滿東西的容器。這是個奇怪的愛好,于是我常常問自己:如果一個人喜歡懷念,是不是說明他老了?有些時候不說出來并不代表不在懷念,就像那段看螞蟻樹開花的時光——有笑起來眼睛瞇瞇,允許我吊在她脖子上的兔兔陪我放學(xué)回家的時光。 這都是一些開始泛黃的,有塵埃氣息的老照片,總該有個地方毫無聲響地安放??墒俏业拇蟛糠趾凶又两袢允强湛盏?,就好像再也沒有什么珍貴的東西值得收藏了。
我在不同的時間段會喜歡上不同的字眼,念及它們時會有一種喉頭擁堵心臟突然空曠的奇妙感受。比如“氤氳”,比如“安寧”,比如“蒼老” “古舊” “歲月” “流年”,再比如,“永遠”。
其實這個世界除了“爹娘愛我”這一鐵證如山的事實外,沒有永遠,從來就沒有永遠。
在我幻想的旅行里,就有一列叫做“永遠”的火車。我坐在午后的時光里,像一部無聲電影,原野的綠色平靜地呼吸,我只是看著掠過車窗的風(fēng)和風(fēng)景。這一切來源于兩年前聽過的《一個人旅行》。在MV里,袁泉背著行囊途經(jīng)十字路口的斑馬線,路過一片乳藍的天空和海,走走停停,清新而安詳。我并非偏愛這種風(fēng)格,只在偶爾想起時,會感到讓人心靈沉靜的力量。這是一首孤單卻絕不寂寞的歌。
說到這里,我得學(xué)著小四的深沉口吻補上一句:從沒有誰忘了帶走誰這回事,我們都會一個不漏地被時光的洪流卷走。
而我就是在這股洪流中,偏執(zhí)地進行一個又一個令人興奮的戰(zhàn)栗的白日夢。
我的某一件棉襖,從初一穿到現(xiàn)在,并有望跟著我過完高三再進大學(xué)里去。它有大大的口袋,兩個幾乎成為垃圾桶的口袋。我每年冬天都會在里面發(fā)現(xiàn)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一粒潮濕的瓜子及幾片瓜子殼兒,一枚一毛的硬幣,半包手帕紙,手套手表,或許還有我隨手放下的好看糖紙,又或許是洗得變成硬團團的衛(wèi)生紙。在空間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我還要把手放進去捂著。
這兩個口袋會讓我想起海格的大衣,如出一轍。那年冬末春初,我十一歲,還是正上初一的小朋友一個。生日那天,我極其殷切地盼望會有一個混血巨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房間中央,拿著一把粉紅色的傘,蓄著根本分不開的濃密須發(fā),也許還一邊生火,一邊把他裝滿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的大衣脫下來掛在衣架上,有點艱難地坐在對于他來說過分低矮的椅子上,理理呼吸,調(diào)整了姿勢直視著我,說:“你已經(jīng)被霍格沃茨錄取了?!甭曇艉裰囟彳?。
多美好的情節(jié)。果然,人有時候是需要白日夢的。
我在幻想一場旅行時會莫名地露出微笑。
就在今天,我家的小烏龜終于睡醒了。而我終于又旅行完一個春夏秋冬。
我剛過了一個沒有雷雨的不像夏天的夏天,又過了一個幾無風(fēng)雪的不像冬天的冬天。立春過后,我的皮膚上終于開始逐漸淡去枯萎的味道,這是一種會讓人不由得感慨“我已垂垂老矣”的味道,被我用一層一層的郁美凈成功地掩蓋了一冬。
我是如此喜歡天氣漸暖的過程。捧了一大杯的板藍根,睜大眼睛看著迎春枝頭漸漸熱鬧,看著梧桐葉慢慢萌生,到柳絮四處紛揚,再到白色蝴蝶低低地飛過。假若某個夜晚被密密雨聲叫醒,我推開窗來也許會看到盛夏的羽翼閃爍起來的風(fēng)。
在一張演草紙上,我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段文字,那是很久以前的我隨手寫下的極度煽情的文字:我們一直形影不離。有一天,你突然不見了,我大聲哭喊你的名字,無助地四處尋找,你從街角出現(xiàn),一邊慌張地跑向我,一邊不斷安慰,我于是破涕為笑??墒沁@一次,你再次消失了,我沒有哭,因為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的。我們必須往前走,踢著正步往前走,昂首挺胸地踢著正步往前走。
這是無法抗拒的時光的旅行。
所以后來,我再也沒有好好去看學(xué)校里那兩棵螞蟻樹,只是在我從它們身旁經(jīng)過時,會偶爾想起那年初夏,我這丫頭,穿著那種會招蟲的黃色上衣和鞋子,一邊亂哼哼,一邊去撿被雨打落的粉色絨花,跳,跳,一直笑,一直笑。彼時陽光溫潤如水,透過樹葉滴落下來,在濕漉漉的地面撞出一點一點斑駁搖晃的痕跡。漏在丫頭的臉頰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明明滅滅,激起的聲音清脆如風(fēng)鈴。
已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