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孔子“仁”學具有修身動力學的特點。它立足于人的基本需要,喚醒人的愛人動機,進而激發(fā)人的往圣信念,使修身的行為得以持之以恒。孔子“仁”學動機喚醒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則:一是從易到難、從近到遠漸進推行的原則;二是以努力為第一要素的認知原則;三是通過內(nèi)省使修身動機、態(tài)度與修身行為實現(xiàn)一致性的原則。
關鍵詞:孔子“仁”學;愛人動機;往圣信念;動機喚醒
孔子獨創(chuàng)的“仁”學思想是儒家學說的奠基石,其最突出的功效是易于喚醒人內(nèi)在的修身動機,激發(fā)修身的行為,使“內(nèi)圣外王”、“止于至善”的儒家理想成為一種可能。這種修身的內(nèi)在動力機制也成就了中國人內(nèi)斂、堅韌、自強的民族心理。本文主要探討“仁”學修身動機易于喚醒的先決條件,動機喚醒機制的踐行特點,以及動機喚醒的教育策略,以管窺天,旨在對孔子“仁”學的現(xiàn)代應用價值作一探微。
一、“仁”學是立足于人的基本需要的修身動力學
1.“仁”學的修身動機包含兩方面:愛人動機與往圣信念
探討“仁”學的修身動機就必須明確孔子“仁”的實質(zhì)。筆者借鑒徐復觀先生的治學方法[1],把《論語》中有關“仁”的觸機隨緣式的表達逐一歸納,然后納入君子人格這一系統(tǒng),最終得出“仁”的內(nèi)外兩重含義:即“仁”的核心內(nèi)涵是愛人的原則,這是“仁之本”;“仁”的外在體用是以內(nèi)省為第一要著的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這是“仁之方”[2]。從“仁”的實質(zhì)可以探究出“仁”學修身的兩種動機:一是從“仁”的核心內(nèi)涵出發(fā),喚醒人的愛人動機,這是修身的開端;二是使愛人的“仁心”與忠恕之道能夠持久堅定的動力,這種動力是愛人動機的延伸,即是往圣的信念。關于往圣信念的實質(zhì),牟宗三先生認為孔子的志向“老者安之,少者懷之,朋友信之”實質(zhì)上就是“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這是王道之大端。而往圣信念就是這種為生民立命的志向[3]。
“仁”的愛人動機是君子修身的原動力,是根本;而往圣信念則固君子修身之本,使修身得以深入持久。正所謂“本立而道生”,要踐行“仁”學,首先要立愛人的修身之本,因此喚醒君子的愛人動機至關重要;其次要固修身之本,使往圣信念得到內(nèi)化,最終君子能夠“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于是,顛沛必于是?!保ā墩撜Z·里仁》)
2.尊重人的基本需要是喚醒“仁”學修身動機的前提
人本主義創(chuàng)始人馬斯洛認為人類有五種體現(xiàn)共性的需要:物質(zhì)的、安全的、愛與歸屬的、尊重的以及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前兩者屬于生理需要,后三者屬于社會需要。需要得不到滿足,個體便處于焦慮狀態(tài),這種心理焦慮成為一種刺激作用于自身,變成推動力,即為動機[4]。
在爭城以戰(zhàn)、殺人盈城的春秋時期,除了統(tǒng)治者,其他所有人的基本需要都是被壓抑的,像南容那樣“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于刑戮”已屬不易。而孔子“仁”學認識到需要的強大推動力,它不僅尊重人的需要,尤其強化人的社會需要,從人本的角度激發(fā)出人實現(xiàn)人生價值、追求人生尊嚴的動機,孔子強調(diào)“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論語·衛(wèi)靈公》),他強調(diào)入世的積極心態(tài),強調(diào)活在當下。杜維明先生認為“仁”學的興起象征著古代中國人文意識逐漸取代宗教神學而成為中華民族的主導思想。在“仁”學人文意識的浸潤中,人的自尊、自我實現(xiàn)等需要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內(nèi)驅(qū)力,喚醒了相應的修身動機,最終激發(fā)修身的行為,可以說“仁”學不啻是一門以人為本的修身動力學。
二、“仁”學修身動機的喚醒過程
1.孔子“仁”學中愛人動機的喚醒過程
第一,“仁”學立足于人的安全需要,珍視生命的價值,激發(fā)出愛己之心,這也是“仁”學中“愛”的動機本源。孔子所謂“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論語·陽貨》)中的“性”應該就包含這種愛己的本心。孔子注重生命教育,他教育子路:“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保ā墩撜Z·述而》)他評價蘧伯玉是君子,因為其“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他強調(diào)“危邦不入,亂邦不居?!保ā墩撜Z·泰伯》)孔子還注重飲食安全的教育,“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保ā墩撜Z·鄉(xiāng)黨》)同時孔子還注重養(yǎng)身教育,如“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保ā墩撜Z·季氏》)人安全的需要實質(zhì)是保全生命的本能,珍視生命、對自己負責,這就是對自己的愛,這種愛就是“仁”的種子。
第二,“仁”學立足于人對愛與歸屬的需要,通過強調(diào)血緣親情的紐帶使愛己之心泛化為愛親之心,從而實現(xiàn)了從愛己到愛人的質(zhì)的飛躍。在物質(zhì)與安全的需要得到一定滿足后,人對于愛和歸屬的需要變得強烈,而這種需要最容易通過家庭來獲得。孝悌人倫使人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悌的過程中既滿足愛與歸屬的需要,又強化了每位成員的愛親之心,這就是愛人的開端,所以孔子強調(diào)“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保ā墩撜Z·學而》)孔子本人也充滿了對兒子的愛,如“顏淵死,顏路請子之車以為之槨。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保ā墩撜Z·先進》)再如“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論語·子路》)雖不合現(xiàn)代法度,但體現(xiàn)孔子對父慈子孝人倫親情的贊許。孝悌這種血親紐帶使人從愛己擴大為愛親,愛親之心繼續(xù)泛化,即激發(fā)出愛人的動機,這是由內(nèi)而外的的過程。
2.“仁”學中往圣信念的喚醒過程
孔子為讀書人樹立了往圣的信念,雖然“仁”不屬于圣人人格的范疇,但行“仁”道是修身成圣的唯一途徑,而往圣信念也是孔子“仁”學中最高層級的修身動機。
第一,孔子“仁”學樹立圣人的榜樣,從外部激發(fā)人的往圣信念??鬃诱J為圣人有兩個最顯著的特點,一是擁有與天一樣至高的德性,二是有發(fā)于外的惠澤蒼生的德行??鬃訉τ谑ト说滦缘脑u價極高,但描述非常含糊,例如對堯舜等圣王的德性評價是“巍巍乎”、“大哉”、“至德”(《論語·泰伯》);而對事功方面的德行評價卻沒有這么高,他認為上古圣賢其作為也是有限的,如“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論語·憲問》)再如子貢曾問“博施于民而能濟眾”是否就是“仁”,孔子回答說:“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保ā墩撜Z·雍也》)。這種事功評價與《中庸·第十三章》中的“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蹦軌蚨鼗f物的“大德”相去甚遠,但相比《中庸》的闡述,孔子塑造的圣人榜樣更像現(xiàn)實中的人,而不是遙不可及的神,這種榜樣更能夠激發(fā)出人們效仿的信念。
第二,孔子“仁”學從現(xiàn)實入世的角度,致力于喚醒人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進而從內(nèi)部堅定了往圣的信念。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處于基本需要的最高層,在其他需要得到一定的滿足時,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必然會激發(fā)出來。目前研究者普遍認為自我實現(xiàn)是一種過程,而非終結(jié)狀態(tài)[5],這就意味著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一旦被喚醒,就會一直發(fā)展下去,這與“仁”學的修身往圣過程是頗為相似的?!熬尤ト?,惡乎成名?”(《論語·里仁》)孔子“仁”學突出人的使命感,強調(diào)人生的現(xiàn)實價值,有意識地喚醒人自我實現(xiàn)的需要?!叭省睂W理想是:構(gòu)建禮樂社會,君主“節(jié)用而愛人,使民以時”,百姓享受“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祥和,而社會建設的主力軍——士君子通過積極入世,在構(gòu)建禮樂社會的過程中得到尊重、達到自我實現(xiàn),并且這種自我實現(xiàn)最終指向“博施濟眾、修己以安百姓”的往圣目標。
三、“仁”學動機喚醒機制的踐行原則
1.“仁”學修身動機的喚醒原則:從易到難、從近到遠地漸進推行
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論語·學而》)從孝悌到泛愛眾,“仁”學的動機喚醒機制呈現(xiàn)出從易到難、從近到遠地漸進推行特點。孝悌是“仁之本”,其愛人的動機最易被喚醒,從血親關系開始,然后蔓延到族人,愛人動機開始泛化,直至激發(fā)“修己以安百姓”的往圣動機。由于孔子“仁”學的準入門檻低,同時也沒有硬性的等級要求,因此人人都可以踐行仁道,在不斷發(fā)展的過程中修身動機會越來越強。
2.“仁”學動機的認知原則:努力是決定修身的第一因素
努力是屬于個體可控的不穩(wěn)定因素,把個體修身的成功歸因于努力,會使人感到滿意和自豪;而把失敗歸因于努力,則可能提高其修身的積極性。努力作為修身的決定因素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行仁修身的意志方面。孔子強調(diào)“為仁由己”,當冉求說“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時,孔子說:“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保ā墩撜Z·雍也》)孔子一針見血地指出冉求的問題在于其不努力。二是體現(xiàn)在好學程度方面?!昂萌什缓脤W,其弊也愚;……好剛不好學,其弊也狂?!保ā墩撜Z·陽貨》)作為君子的修身立世的法寶,好學同樣蘊含努力的因素??鬃雍皖伝厥枪J的修身典范,在孔子本人的評價中,他和顏回的共同特點均是超乎常人地好學,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論語·公冶長》)再如“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保ā墩撜Z·雍也》)
3.內(nèi)省使修身的動機、態(tài)度與行為遵循一致性的原則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其中的“一”常被解釋為“忠恕之道”,傅佩榮先生認為“一”的標準答案是“仁”[6],筆者認為“一”被解釋為“仁的信念、仁的態(tài)度與仁的行為之間的一致性”更合理,而內(nèi)省是實現(xiàn)三者一致性的最佳方法。
孔子為君子樹立了“仁”學的往圣信念,同時延伸出內(nèi)省的標準:即修身的態(tài)度與修身的行為效果必須與往圣信念一致。如孔子對自己的內(nèi)省:“若圣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論語·述而》)“為之不厭”是與往圣信念一致的態(tài)度,“誨人不倦”是指向博施濟眾的往圣行為;再如曾子的內(nèi)?。骸拔崛杖∥嵘恚簽槿酥\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論語·學而》)“忠”與“信”是修身的態(tài)度,而“傳不習乎”涉及修身的行為。
內(nèi)省使修身的態(tài)度與行為和往圣信念保持一致,使修身動機更強烈,從而使修身行為持久而穩(wěn)定,最終成為一種習慣,能夠達到像顏回那樣“其心三月不違仁”(《論語·雍也》)的境界。
四、孔子關于修身動機內(nèi)在喚醒機制的教育策略
1.增添“仁”學神秘感,強調(diào)行“仁”修身的功效,從而提高個體修身動機的喚醒水平
“仁”學具有神秘感是不爭的事實,因為一方面“子罕言利,與命,與仁”(《論語·子罕》);而另一方面孔子無時不強調(diào)“仁”的功效,如“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論語·里仁》)“茍志于仁,無惡也。”(《論語·里仁》)“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保ā墩撜Z·衛(wèi)靈公》)同時還時不時地渲染行“仁”修身帶來的幸福感,如“仁者不憂”、“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論語·雍也》)這樣孔門弟子對“仁”的好奇心被充分激發(fā),據(jù)《論語》記載的弟子直接“問仁”有八次,其中樊遲一人就有三次。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好奇心導致修身動機處于較高的喚醒水平。
2.利用情境變換“仁”的呈現(xiàn)方式,激發(fā)人的內(nèi)在體悟,使“仁”學修身動機得到內(nèi)化
雖然“仁”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但在不同情境中,“仁”呈現(xiàn)出多面性,而沒有明確的概念?!叭省钡倪@種呈現(xiàn)方式促使孔門弟子不得不用心去體悟,如“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釉唬骸ト缫玻崤c女弗如也。’”(《論語·公冶長》)弟子們體悟“仁”的過程也是把“仁”學修身動機內(nèi)化的過程,內(nèi)化得越徹底,個體修身的動機就越強烈越持久。
孔子“仁”學蘊含著行之有效的動機喚醒機制,它使個體的修身處于不斷完善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鬃印叭省睂W的動機喚醒機制對當代大學生的素質(zhì)教育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首先素質(zhì)教育的目標要建立在學生發(fā)展需要的基礎上;其次遵循信念、態(tài)度、行為一致的原則來喚醒個體的內(nèi)在學習動機;第三學習動機的喚醒遵循由淺入深、由易到難的漸進原則;第四強調(diào)對努力因素的自主操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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