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將軍到底是什么念頭,實在沒有辦法知道?;蛟S,他只是天性與林妹妹、寶哥哥不能相容,便興之所至地亂扯了一通?
毛澤東令許世友讀《紅樓夢》的故事,還在“文革”年代就成為民間趣談。這位戰(zhàn)將說《紅樓夢》乃是寫“吊膀子”的書,這話粗豪有力,頗有些程咬金的味道;而后被罰讀五遍《紅樓夢》,一黑大漢沉浮于“吊膀子”的啾啾之聲,索其有益于“革命”和“反修”的深解,焉能不搔破頭皮?所以我們這些下鄉(xiāng)“知青”于終日辛勞中談論這樁奇聞,大有幸災樂禍的快感。
毛澤東好讀古書,每有不同于常人的心得。而他翻閱最勤的,大約一是《紅樓夢》,一是《資治通鑒》。關于前者,他明確說過自己讀了不下五遍。于是“五遍”成為一種標準,沒讀過五遍就沒有談《紅樓夢》的權利。
有人依據(jù)各種文獻記錄,說明毛澤東自延安時代開始,就在各種場合談論和引用《紅樓夢》,并推薦給別人讀。林黛玉說過一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因毛澤東的引用,甚至成為中國數(shù)十年間最具經(jīng)典意義的政治話語。而批判胡適的政治運動借《紅樓夢》入手,自然也與毛澤東熟悉這部小說大有關系。
許世友作為一名高級干部,當然不可能不知道毛澤東對《紅樓夢》的喜愛與推重。他又是一個粗中有細的人,照說不應該無故觸犯領袖的權威。但他卻在南京軍區(qū)的一次干部會議上鄙薄起《紅樓夢》來,說它“寫的是吊膀子的事”,會把思想看壞。許大將軍到底是什么念頭,實在沒有辦法知道。或許,他只是天性與林妹妹、寶哥哥不能相容,便興之所至地亂扯了一通?
然而這實在是犯忌的事情——偉大領袖常掛在嘴邊的,竟是一部“吊膀子”的書,那還了得!據(jù)中央文獻研究室研究員陳晉的一篇文章所述,毛澤東在1973年11月17日同周恩來等人談話,曾特地說起:“許世友反對讀《紅樓夢》,說盡是吊膀子。你沒有看,怎么知道是吊膀子?……我不然,我說是部政治小說。”可以感受到他其實很在意這件事。之后不久,12月21日,在為八大軍區(qū)司令員對調(diào)事宜而召集的會議上,毛澤東又當面訓誡許將軍:“你現(xiàn)在也看《紅樓夢》了嗎?要看五遍才有發(fā)言權呢。”“你就只講打仗,你這個人以后搞點文學吧!”
這件事還有一個背景因素需要注意,那就是在1970年夏天的廬山會議上,林彪以批張春橋為由發(fā)動“清君側”,眾多軍隊將領不測深淺,隨風而動,令毛澤東大為震驚。后來清查林彪事件,又從他的住處發(fā)現(xiàn)幾位將軍所寫支持林彪講話的信。1972年末,許司令奉召進京,就此事接受嚴峻的審查。最終雖因毛澤東表示寬諒而未加深究,但毛以“周勃厚重少文”形容許世友,顯然并非純是褒意。要他讀《紅樓夢》、“搞點文學”,至少是告誡他頭腦要清楚些,只懂打仗是遠遠不夠的。
毛澤東的表達方式常常很有意思。他對文化人表示不滿時,絕不會跟他們談論怎么讀書,而是用粗硬的語言表現(xiàn)出居高臨下的“雄主”之姿。譬如他痛罵梁漱溟:“你一生一世對人民有什么功?一絲也沒有,一毫也沒有。而你卻把自己描寫成了不起的天下第一美人,比西施還美,比王昭君還美,還比得上楊貴妃。”這真有漢高祖劉邦溺于儒冠的風調(diào)。
對于羅稷南問魯迅的傳言,假如傳言是真,應該說,這并不是談魯迅,而是對羅的迎頭痛擊。但是他會讓王洪文去讀《劉盆子傳》,讓許世友去讀《紅樓夢》,而且是五遍!
許司令后來究竟如何讀《紅樓夢》的,說法不一。有人說他認真讀了,而且不止一遍;也有人說他始終停留在第一卷。有一種回憶錄說許世友最后是讓秘書抄錄“精華”給他讀,這應該更接近真實,也是一個應付課業(yè)的好辦法。至于許世友最終從《紅樓夢》中讀出什么名堂來,是不是真的改變了 “吊膀子”的評價,不太能夠知曉。(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