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王璞,1980年生。曾就讀于北京大學(xué)中文系?,F(xiàn)在美國攻讀比較文學(xué)博士。曾獲劉麗安詩歌獎(jiǎng)(2008年)。
自然史
喑啞這大自然,兇手這大自然,
樹葉不是正在拍手嗎?似乎打破了長久的
哀悼。
老虎便從獵物身上抬起頭,瞪眼,又低下頭。
不,樹葉中至少有兩片是在神的葬禮后洗手,
然后從此什么也不干了。
再看穿裙子的湖泊:她默默地折疊、又展開
那裙擺,繼續(xù)著同海風(fēng)的暗戀。
“你們倒是說話呀!”再不說話,十三億人民
不答應(yīng)。
但月季只是張開初夜的朱唇,比鵝卵石還
嘴硬。
水鳥時(shí)而扎進(jìn)湖里,時(shí)而飛起,滑翔,
水面變成了萬國郵戳,要么一圈圈散開,要
么有卷卷的波光。
那依稀的水聲是自然的哀傷還是自然的傲慢。
只要再多站一會(huì)兒,你就能得到答案:肯定
是傲慢!
于是赤子詛咒,老革命詛咒,穆旦也詛咒
樹葉,森林,熱帶氣旋。
但是咿咿呀呀的詛咒也不像話,而像更深
的無名,更深的喑啞。
我們只好狠狠地勞動(dòng)。
(給女兒)
2009.8秋
寶 塔
——給李春
寶塔亦是蠟燭。樹邊的湖
和湖畔的酒瓶,從中取暖。
寶塔為什么不是酒瓶呢?
你舉起來,是要再飲一口?
是吹瓶哨?還是將它投入湖中,
扯開嗓子向夜生活一唱?
大我、小我風(fēng)馳電掣。寶塔
忽然從周末的購物清單上立起來,說:愛!
仇恨!你的右手摸索的,不像是
鼠標(biāo)或西文書,而是窗欞:推開吧,
讓翻譯的細(xì)霧進(jìn)來。山形在多語中浮現(xiàn),
猶如磨砂面的曙光——太偽劣!如此背景下
寶塔是險(xiǎn)峰。你轉(zhuǎn)而握住的黑暗,
總是它的倒影。寶塔于是向左看齊。
向你看齊。它可以是毛茸茸的,果味兒的,
熒光的。
2006.7
白帽子
——給余旸
一夜過后,多少白帽子!
在各個(gè)樓頂上,在汽車的腦袋上。
葉子沒掉光的銀杏也戴上了,
?。ㄓ心敲匆粫?huì)兒,看上去就像
一個(gè)溫順的年輕皇子。)
它的枝丫伸入氣溫,敏感地
詢問著,將白帽子誤以為
是最低的云。但,
雪朝中最早起床的人
會(huì)看到:夢中人摘落
自己的一頂頂白帽子,
心不在焉,漸晴且遠(yuǎn)行。
2003.11.7
蘋 果
?。ńo劉斐)
這里一定有一個(gè)
白里透紅的陰謀。
當(dāng)我握著它,
質(zhì)感和壘球差不多;
拋出之前,請捏緊
這唯一的停頓:
色,香,味。
“雨傘撞上了縫紉機(jī)。”可
雨傘多像一只淋濕了身子的蘋果!
我們所居住的,才是
地下的城市;若這是秘密,
便和蘋果一起裝在兜里。
謹(jǐn)記:蘋果不哲學(xué)。
“今天我們要花點(diǎn)時(shí)間
來談時(shí)間。”這一次,很不幸
蘋果是一只噔噔噔的鐘,
一則正在迸裂的故事,一枚渾圓的炸彈。
2003
實(shí)驗(yàn)室里的郡主
那些失去了月亮的女生
像附錄一樣坐下。男人們太重。
瓜子的脆響也就是翻書的聲音。
年長者的職稱在睡意中被掂量,
像命令。空氣變成亞麻色,
拆解著自身的輪廓;一個(gè)未解的
世界洶涌在玻璃窗上。只有
這房間,不原諒大地,懸在緘默里
并斷然否認(rèn)了天使的腳印。
整下午所論述的并不比接下來的夜
所給予的更多。流星在邊緣。
起伏的小山,臟手帕似的云,及荒謬:
你,我們的郡主,委屈于其中,
是一場潮濕而年輕的雪。然后消散,無形,
你所剩下的座位約等于你的偏頭痛。
?。殒烘憾鳎?
20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