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育

（中共綿陽市委黨校 四川 綿陽 621000）

溫家寶總理在第十一屆全國人大第五次會議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健全群眾利益訴求表達機制”。［1］如果這一機制不健全，群眾則難以進行正常的訴求表達，其正當利益也難以得到維護，將不可避免地產生形形色色的“非正常表達行為”。這類行為近年來有愈演愈烈之勢，奇招怪招頻繁出現(xiàn)，暴力行為有所增加。因此，對“非正常表達行為”進行研究，對于健全群眾利益訴求表達機制、有效防止該類行為的產生有重要意義。

一、“非正常表達行為”的含義及類型

“非正常表達行為”是指訴求表達者采取極端或奇特方式，對自身或他人、社會造成不同程度傷害的訴求表達行為。至于該類行為是否違法犯罪，所提出的訴求內容是否正當合理，則應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胺钦１磉_行為”常見的有以下幾種類型。

（一）“泄憤式”。該類表達行為的典型例子是泄憤式群體性事件。其特點是：由偶然事件引發(fā)，突發(fā)性強；無明確組織者，短時間內自發(fā)聚集大規(guī)模人群；參與者情緒失控，沖突形式激烈；伴隨較嚴重的打砸搶燒犯罪行為。而最重要的一個特點是訴求表達者與誘發(fā)其“泄憤”的事件本身并無直接利益關系。［2］如2008年6月28日，貴州甕安因一起女孩溺水死亡事件引發(fā)甕安縣委、縣政府等單位160多間辦公室被燒毀，46臺機動車被燒毀、9臺機動車被砸壞，先后到現(xiàn)場圍觀的群眾達2萬人以上，直接參與打砸搶燒的人員300余人。［3］湖北石首事件、安徽池州事件、廣東增城事件中的參與者均屬此類行為。

（二）“自我傷害式”。該類行為的特點是訴求表達者認為自己的合法利益被侵犯時，為維護利益不惜傷害自己身體甚至生命的行為。典型案例是“張海超開胸驗肺事件”。河南省新密市農民工張海超，懷疑自己得了職業(yè)病“塵肺”，可是河南省唯一具有診斷職業(yè)病資質的機構鄭州市職業(yè)病防治所給出的診斷卻否定是塵肺。張海超不能接受這個診斷，他自己去多家權威醫(yī)院檢查，均被診斷為塵肺。但并不被鄭州市職業(yè)病防治所認可。張多次上訪，結果問題不但沒解決，還換來了一張行政拘留通知書，稱其違反《社會治安處罰法》。在多方求助無門后，被逼無奈的張海超于2009年6月22日，自費幾千元，不惜對身體造成極大傷害、冒著“有可能下不了手術臺”的風險，執(zhí)著地要求“開胸驗肺”，以此證明自己確實患上了“塵肺病”。［4］江西宜黃、湖南株洲、四川成都等地發(fā)生的被拆遷戶為反抗強制拆遷而自焚的事件，均屬此類行為。

（三）“暴力維權式”。該類行為與“泄憤式”行為雖都使用了暴力手段，但兩者區(qū)別在于前者與自身利益有關。一種情況是在認為自身利益受到損害的情況下采用暴力行為維護其權益。如“通鋼事件”。2009年7月24日，吉林省通化鋼鐵公司因為國企改制、工人擔心自身利益受損而爆發(fā)抗議行動。代表民營企業(yè)建龍集團入主通鋼、僅僅上任一天的通鋼公司總經理陳國君在廠區(qū)內被抗議者重重圍困不得脫身，最終被毆打致死。［5］上述案例是群體式暴力維權行為。在現(xiàn)實中個體式暴力維權行為也并不少見。如廣東省東莞市臺資企業(yè)員工劉漢黃因工傷事故導致右手被截肢，在喪失了一般勞動能力、經濟陷入困境、精神受到嚴重創(chuàng)傷的情況下，不但未得到公司應有的關愛和妥善的對待，反而受到公司限制人身自由、驅趕出公司宿舍等不公正的對待，心中逐漸累積了對公司的怨恨。2009年6月15日，在與臺籍高管發(fā)生爭吵的過程中，劉用一把彈簧刀將三人捅傷，造成2死1重傷的慘劇。［6］

另一種情況是訴求表達者認為自己的正常利益表達行為受到暴力壓制時采取暴力手段進行對抗，如浙江東陽畫水鎮(zhèn)事件。自2001年起，浙江東陽畫溪鎮(zhèn)（2003年與黃田畈鎮(zhèn)合并成立畫水鎮(zhèn)）政府開始建設竹溪園區(qū)，13家化工、印染和塑料企業(yè)對環(huán)境造成嚴重污染。當地村民曾多次抗爭，但問題始終沒有解決。2005年3月15日，當地村民去政府反映污染問題，有關領導沒有接待。3月20日村民在通往廠區(qū)的道路中間搭設帳篷，由老人整日整夜地守著，阻塞交通，阻撓園區(qū)擴大建設。4月10號清晨，100多輛汽車運送執(zhí)法人員到達現(xiàn)場打算強行拆除帳篷，周邊上萬村民趕來，雙方發(fā)生激烈沖突，造成數十人受傷。［7］

（四）“炒作式”。該類行為的特點是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和最低的成本，切中大眾心靈要害敏感區(qū)，達到最大程度吸引眼球的效應，最終實現(xiàn)自己的訴求。現(xiàn)實中很多弱者采用了這種方式。一種情況是當弱者陷入困境時，萬般無奈之下，不惜犧牲尊嚴，以“悲情秀”的方式展示其“慘狀”，引發(fā)社會關注和幫助。以農民工討薪為例，就有多種方式：爬上塔吊或進入橋墩長期居住以討薪、以跳樓跳河相威脅而討薪、挖坑“活埋”自己進行討薪、堵路討薪、裸體討薪等。農民工為了討薪，不得不采取一些極端手段制造“噱頭”，吸引公眾注意，以期增加效果，折射出這個群體太多的無助與無奈。上述行為中“策劃”的成分較少。另一種情況是在經過周密策劃后進行的。如“母親跪爬救眼癌寶寶”事件。2010年10月，湖北農婦謝三秀兩個月大的女兒侯珊珊被檢查出眼癌，南下廣州治療。因無力負擔高額醫(yī)療費，在多方求助（包括乞討）無效的情況下，經人指點在網上發(fā)帖求助。一位號稱“廣州富家公子”的人對這位母親表示不信任，并承諾這位母親如能抱著女嬰在街頭跪爬千米，就捐款2萬元人民幣。但在母親當眾完成跪爬后，富家公子食言了。一天時間，這一事件迅速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激起其他網民的憤怒與感動，母親最終籌到20多萬元人民幣。然而，幾天內事情峰回路轉，大家發(fā)現(xiàn)整個跪爬捐款都是策劃，所謂的“廣州富家公子”就是網絡版主本人。虛構富二代恃強凌弱的事件以激起公眾義憤與悲情，達到誘捐救人的目的。［8］跪爬捐款使女嬰得救，這是幸運的。但也對社會帶來負面影響，可能使更多人再遇到同樣求援訴求時退卻，加劇了社會信任危機。但是在正常渠道走不通、弱者的訴求表達只剩下炒作的情況下，無論是情急之下的“悲情秀”還是周密策劃的“網絡炒作”等行為還會出現(xiàn)。

二、“非正常表達行為”的產生原因

（一）把群眾正常的利益表達行為視為不穩(wěn)定因素進行“非規(guī)范處理”。由于“零指標”和“一票否決”的巨大壓力，地方政府尤其是基層政府不得不把維穩(wěn)當作首要任務，不惜人力物力財力的投入，對群眾正常的利益訴求表達行為進行“非規(guī)范處理”。強行壓制是“非規(guī)范處理”常見的方式。例如“信訪”是由法律法規(guī)予以保障的公民權利。在司法救濟尚不到位的國情下，信訪制度作為一種權利救濟，是利益協(xié)調的重要通道，對公民維護自身權益、緩解社會矛盾有重要作用。但地方政府迫于對上負責的政績壓力，常常采取違法甚至暴力截訪、銷號、拘留、勞教、送精神病院等手段壓制民眾的上訪行為，使上訪者的合法權益受到進一步損害?！斑x擇性解決”是“非規(guī)范處理”的又一方式。例如大量的上訪事件與政府有限的信訪處理能力之間必然形成“瓶頸”，政府不得不有選擇地解決。這種選擇一般是優(yōu)先辦理領導尤其是高層領導交辦的上訪案件，或選擇已經造成或可能造成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而絕大部分上訪案件都無法得到解決。進入信訪渠道的案件中，只有千分之一左右的案件可以得到解決。［9］用經濟手段解決也是“非規(guī)范處理”的常見方式，政府利用補貼、救助的方式來處理部分利益表達行為。但是，這種“花錢買平安”的處理方式也存在嚴重缺陷。這種做法往往無法可依，在實際操作中，使用經濟手段的標準往往只憑負責官員的個人判斷，缺乏原則性和規(guī)范性。在處理那些個案特例時，政府花錢的首要目標也只是求得權宜性地擺平矛盾。

強行壓制的方式雖能求得一時“穩(wěn)定”，但群眾的訴求特別是底層群眾正當的利益訴求被壓制，造成利益格局更加失衡。而引起訴求的不滿和怨恨是不會消失的，這些怨恨和不滿只會因為壓抑而積累，而這種積累常常會因為某種誘發(fā)的因素而加以宣泄，從而不可避免產生“泄憤式”、“暴力維權式”等“非正常表達行為”?！斑x擇性解決”和“花錢買平安”等方法由于解決問題的比例低以及缺乏原則性、規(guī)范性，容易助長民眾中存在的“不把事情鬧大辦不成事情”的預期。要想解決問題，必須把事情鬧大，足以影響到社會穩(wěn)定。弱勢群體中的訴求者要做到這一點，其重要方法是想方設法“秀”出自己的“悲情”，吸引更多的眼球，引發(fā)“圍觀效應”。因此形形色色的“炒作式”表達行為則必然會產生。

（二）不同群體博弈能力的巨大差距?！胺钦１磉_行為”的大量出現(xiàn)并不意味著我們的社會沒有利益訴求表達的制度化渠道。但并非所有群體都能有效利用這些渠道。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已經發(fā)生結構性分化，不同群體和階層的利益開始出現(xiàn)明顯差異?？梢哉嬲行Ю眠@些體制內表達渠道的，往往是那些掌握了大量資源、與政府有著密切關系的強勢利益群體。而弱勢群體不僅自身的合法權益和生存的基礎資源常遭侵害。而且在利益遭受侵害時，由于其組織資源、經濟資源稀缺，往往處于一盤散沙、孤立無援的境地，面對強大的資本和權力，弱小的博弈能力使其無法在制度化渠道維護自身權益。即使通過制度化渠道表達訴求但成本與代價太大。如安徽渦陽縣農婦王清俠因一起小小鄰里糾紛，被法官枉法裁判致為冤案，不僅當事人王清俠因此導致精神病，而且其姐姐王鳳枝為了妹妹的冤案平反和獲得賠償艱苦上訪持續(xù)20年，王鳳枝本人滿頭青絲已變白發(fā)，曾訂下婚約的她也因故退婚至今未嫁。［10］弱勢群體“正當途徑”走不通或代價太大時，不得不被迫采用“非正常表達行為”?！白晕覀κ健北磉_行為的出現(xiàn)是弱勢群體博弈能力低下的典型體現(xiàn)。

（三）在社會多元化利益格局中政府存在“利益協(xié)調失衡”的問題。地方政府在履行其職能的過程中面臨著包括自身在內的多元利益主體。中央政府對地方政府的分權及各種經濟指標考核、現(xiàn)行財稅體制下地方政府面臨的財政壓力、地方政府間的經濟發(fā)展競爭等多種因素，使地方政府既擁有發(fā)展地方經濟的主導權，又有發(fā)展地方經濟的強勁動力。同時也使地方政府與企業(yè)在利益方面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因而更加傾向于支持企業(yè)發(fā)展，更加“親商”并為招商引資提供各種優(yōu)惠措施。但另一方面就完全有可能降低環(huán)境標準對民眾造成損害，忽視失地農民、進城民工、城市下崗職工、拆遷戶等弱勢群體的利益，忽視基本公共服務體系建設。地方政府的這種“利益協(xié)調失衡”由于缺乏公正性，加劇了利益格局的失衡，還會引發(fā)新的利益矛盾和沖突。弱勢群體的正當利益訴求難以得到及時回應，必然引發(fā)“非正常表達行為”的產生。

三、防止產生“非正常表達行為”的措施

（一）維護群眾正常的利益訴求表達權。人的利益需求是多樣的不斷變化的，但是滿足人的利益需求的資源不是無限供給的，只要資源有限，不同利益主體對資源的占有就有差異，由資源占有差異性產生的利益矛盾和沖突就不可避免，因而就必然會產生利益訴求表達行為。事實上沒有利益矛盾和利益訴求表達行為的社會是不存在的。因此不能將其與社會穩(wěn)定對立起來。維護社會穩(wěn)定不是把各種利益表達壓下去，如果我們對這些利益表達和博弈進行“非規(guī)范處理”，正常的利益表達和利益博弈就會中斷，結果必然導致“非正常表達行為”大量產生，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社會更加不穩(wěn)定。因此要維護社會穩(wěn)定，就必須維護群眾正常利益表達的權利，就必然要求健全訴求表達機制，讓人們的利益能夠在體制內得到表達，能夠把各種訴求納入到體制內來加以表達和化解。要充分賦予群眾“話語權”，暢通群眾反映問題的渠道，為訴求主體提供平等、充分、完全的訴求平臺，提供更少破壞性、更低成本、更有效率、更有秩序的方式，引導群眾依法有序地表達訴求，及時解決群眾關心的問題。

（二）發(fā)揮社會組織作用，提高弱勢群體的博弈能力。由于不同的社會群體所掌握的資源和表達的能力都存在很大差異，組織起來的集體表達、溝通與協(xié)商對于弱勢群體就顯得尤為必要。以高度發(fā)育的社會組織代替分散的公民個體表達利益訴求，是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顯著特征。社會組織的發(fā)育和成長，也有利于克服和彌補個體利益訴求的不足，促進其以理性的方式表達，避免或減少“非正常表達行為”的產生。政府職能的轉變需要把一部分功能移交給社會，發(fā)展社會的自我協(xié)調、自我管理能力，讓民眾能自主表達、自主維護、自主實現(xiàn)。而大量存在的社會組織是承接這些職能的組織載體。首先要加強工會、共青團、婦聯(lián)及其它社團、行業(yè)組織、社會中介組織和城鄉(xiāng)基層自治組織的作用，引導群眾以理性合法的形式表達利益要求，其次要積極培養(yǎng)和組建代表民眾利益和弱勢群體利益的團體，如農民工、留守兒童、城市“拆遷戶”社會組織，讓相關利益群體均有真正為自己說話、爭取自身權益的“代言人”。促進政府與社會團體和民眾的良性互動和溝通，提高訴求表達的可操作性和合理性。

（三）完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政府對群眾正常的利益表達行為進行“非規(guī)范處理”及“利益協(xié)調失衡”等問題與政績考核評價體系不完善有密切關系，因此必須完善該體系。按照“十二五”規(guī)劃綱要的要求，“加快制定并完善有利于推動科學發(fā)展、加快轉變經濟發(fā)展方式的績效評價考核體系和具體考核辦法，弱化對經濟增長速度的評價考核，強化對結構優(yōu)化、民生改善、資源節(jié)約、環(huán)境保護、基本公共服務和社會管理等目標任務完成情況的綜合評價考核”。［11］上述內容解決了“考核什么”的問題，但還必須解決“誰來考核”的問題。對政府官員進行考核的終極目的無非是讓老百姓滿意，因此賦予人民群眾對政府工作的參與權和監(jiān)督權，讓人民群眾逐步成為考核的主體，這樣才能保證官員眼睛向下，增強對民眾訴求表達的回應性，使地方政府有足夠的動力按照科學發(fā)展觀的要求施政。把社會管理和公共服務擺到更加重要的位置，切實解決人民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xiàn)實的利益問題，從而有效防止“非正常表達行為”的產生。

［1］溫家寶.政府工作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28.

［2］蔡禾.利益訴求與社會管理［J］.廣東社會科學，2012，（1）.

［3］劉子富.貴州“甕安事件”始末［EB/OL］.http://bbs.scuec.edu.cn/read-htm -tid -1049843.html.

［4］陳磊.張海超：以命相搏，開胸驗肺［J］.南方人物周刊，2009，（32）.

［5］郭巍青.通鋼事件與決策程序反思［EB/OL］.http://news.ifeng.com/opinion/politics/200908/0812_6438_1297565.shtml.

［6］唐紅杰，王創(chuàng)輝，盧政.東莞刺死臺商工人一審被判死緩 要上訴［EB/OL］.http://news.ifeng.com/society/1/detail_2009_11/03/896977_0.shtml.

［7］任丙強.農村環(huán)境抗爭事件與地方政府治理危機［J］.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1，（5）.

［8］蔡勝龍，李楠楠，何劍輝.眼癌寶寶母親跪爬事件確認系策劃主使者公開道歉［EB/OL］.http://news.ifeng.com/society/2/detail_2011_03/26/5379582_0.shtml.

［9］孫立平等.以利益表達制度化實現(xiàn)長治久安［EB/OL］.http://www.rmlt.com.cn/News/201104/201104151036395853.html.

［10］儲葉來.農婦上訪20年兩代記者關注冤屈讓其精神失常［EB/OL］.http://news.163.com/05/0803/10/1Q7LQQU90001122B.html.

［11］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第十二個五年規(guī)劃綱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