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祖濤
1937年,盧溝橋事變之后,“文膽”陳布雷之所以在蔣介石面前成為郭沫若的說客,并促成流亡日本十年之久的郭沫若得以回歸祖國,參加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這其中除了出于抗日民族大義,應(yīng)當(dāng)說還有著作為同時代的他本人與郭沫若兩個文人之間的惺惺相惜。
陳布雷名訓(xùn)恩,字彥及,號畏壘,筆名布雷。浙江省慈溪縣西鄉(xiāng)官橋人。1907年入浙江高等學(xué)堂(浙江大學(xué)前身)就學(xué),1911年畢業(yè),名列第四名。同年秋應(yīng)上?!短扈I報》之聘,任撰述,開始用“布雷”為筆名。武昌起義時,陳布雷在《天鐸報》上以布雷筆名,設(shè)《談鄂》專題,按日連載,共寫10篇專論,滬杭各地競相傳閱,從此布雷之名響徹滬、寧、杭等地。陳布雷在《天鐸報》因與總編輯李懷霜意見不合,遂辭職回寧波任教于效實中學(xué),并于1912年3月在寧波參加同盟會,1920年前后,湯節(jié)之在上海籌備出版《商報》,約陳任編輯主任。陳布雷與潘公展等所撰社論、短評通暢犀利,深受讀者歡迎。《中華新報》主筆張季鸞稱贊說,《商報》社論為“論壇寂寞中突起之異軍,輾轉(zhuǎn)探詢,始知著論者為陳、潘二人”。孫中山對《商報》也非常賞識,說“××等報,雖屬黨員辦的報紙,可是為黨宣傳最得力的成績,遠(yuǎn)不及《商報》;《商報》只是幾個同志在那里苦撐,可稱為忠實的黨報”。蔣介石這時在上海訂閱《商報》,經(jīng)常讀署名布雷的文章,也常聽戴季陶等稱贊陳布雷的文筆流暢犀利。1923年,《商報》改組,所刊評論改用署名制,陳布雷開始用“畏壘”筆名在《商報》上撰文。
在上海的中國共產(chǎn)黨人,對《商報》亦很注意,在自己辦的刊物上常轉(zhuǎn)載《商報》的社論。當(dāng)時上海的進步人士也多認(rèn)為陳布雷飽讀中國的典籍,為人富正義感和愛國心,重義氣,明是非,文筆犀利流暢,筆調(diào)蒼勁古樸,實為難得之才。1927年是陳布雷人生的分水嶺,蔣于這一年春天,派遣黃埔軍校秘書長邵力子先期北上,意在聯(lián)絡(luò)滬上各報及陳布雷等人。邵力子面見陳布雷,拿出一只大信封,遞給陳布雷說:“蔣先生對君極為慕重?!标惒祭状蜷_信封一看,是蔣介石的一張戎裝照片,并有親筆簽名:陳布雷先生,弟蔣中正。該年,陳布雷與潘公展同至南昌見蔣介石,同年加入國民黨,4月出任浙江省政府秘書長,5月赴南京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書記長。也還是在上世紀(jì)20年代初,陳布雷在上海成為名記者的時候,郭沫若剛從日本回國,棄醫(yī)從文,組織創(chuàng)造社,隨即以詩文馳名中國文壇。那時他倆都在上海,互慕文名,卻并不相識。1926年7月,郭沫若從上海到廣州投筆從戎,被蔣介石任命為中校軍銜的國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傳科長和行營秘書長,到了當(dāng)年10月份,他在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里已經(jīng)官升三級,被蔣介石任命為中將軍銜的總政治部副主任。1927年初,陳布雷去南昌,除去拜訪張靜江、蔣介石外,也會見了一批社會名流,或許因為同是文人,他惟獨對郭沫若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天,長郭沫若2歲的陳布雷與郭沫若相逢,郭沫若一身戎裝,上衣緊系武裝皮帶,腳蹬皮靴,肩掛皮包;而陳布雷則是一襲長衫,一雙布鞋,文質(zhì)彬彬。陳布雷笑著一拱手說:“沫若先生,久聞大名,今日得以一睹風(fēng)采,真是三生有幸?!惫粢埠茏鹁吹剡€了一個軍禮,說:“畏壘先生,先生在《商報》上的時評,早已拜讀,真是力透紙背,橫掃千軍,對北伐可是起了極大的推動鼓舞作用啊?!薄斑^獎,過獎,”陳布雷謙虛地說,“拙文還請多多指教。先生的文學(xué)大作,引領(lǐng)時代風(fēng)騷,那真是大手筆?!?/p>
1927年3月,蔣介石占領(lǐng)南京,其北伐軍司令部遂遷往南京。國民黨就此形成了南京北伐軍司令部和武漢國民政府兩大陣營。3月31日,郭沫若來到南昌,在第二十軍黨代表朱德家中寫成討蔣檄文《請看今日之蔣介石》,文中大罵蔣介石是“國賊”,說“蔣介石已經(jīng)不是我們國民革命軍的總司令,蔣介石是流氓地痞、土豪劣紳、貪官污吏、賣國軍閥、所有一切反動派——反革命勢力的中心力量了”。他號召全國軍民起來反蔣,“現(xiàn)在凡是有革命性、有良心、忠于國家、忠于民眾的人,只有一條路,便是起來反蔣!反蔣!”郭沫若一面派人將文章送到武漢剛創(chuàng)刊不久的《中央日報》上發(fā)表,一面在南昌印成小冊子廣為散發(fā)。一時間,郭沫若名聲大震,儼然是工農(nóng)武裝的代言人和武漢國民政府的反蔣功臣。蔣介石看到檄文后勃然大怒,于5月10日發(fā)出了《通知軍政長官請通緝趨附共產(chǎn)之郭沫若函》,誣郭沫若“趨附共產(chǎn),甘心背叛,開去黨籍,并通電嚴(yán)緝歸案懲辦”。郭沫若于1928年2月由周恩來安排流亡日本。郭沫若在日記中寫道:“定十一號走,心里涌出無限的煩惱。又要登上飄流的路,怎么也覺得不安?!睆拇?,郭沫若開始了長達十年之久的海外流亡生活,埋頭研究中國古代社會,著有《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甲骨文字研究》等重要甲骨文學(xué)術(shù)著作,成就斐然,名震東瀛。
1937年盧溝橋事變后,國共兩黨又一次合作。曾經(jīng)擔(dān)任過福建省政府委員的郁達夫,直接找到陳布雷,說郭沫若在日本處境危險,想回國抗日,請他在委員長面前疏通疏通。陳布雷在做了充分準(zhǔn)備以后,直接向蔣介石稟報。但蔣介石舊惡未忘:“郭沫若這個人吶,嗯,寫我的那篇文章,太刻毒了!”陳布雷捧出郭沫若近年在日本出版的《兩周金文辭大系》《殷契粹編》等一疊書,小心翼翼地說:“委座,據(jù)說,郭沫若這些年沒有再搞政治,他主要是埋頭研究殷墟甲骨文和殷周的銅器銘文……學(xué)術(shù)成果在國際上很有影響。……”蔣介石接過書,隨手翻了翻問:“他在研究烏龜殼和骨頭?”“對,他研究的是中國古代史,甲骨文……”陳布雷說:“他可是個有世界影響的人才??!”“可是,他寫我那篇文章,可太……”“委座,”陳布雷鼓起勇氣說,“此一時彼一時啊,那時是各為其主?,F(xiàn)在他專門研究古代史,我想,把這種人才搜羅起來,正可說明領(lǐng)袖的寬容大度,捐棄前嫌,以民族大義大局為重。再說,郭沫若是個日本通,我國抗戰(zhàn)理應(yīng)重視這類人才?!薄澳敲催@個通緝令……”“我看正好以抗戰(zhàn)開始,地?zé)o分南北,人無分老幼,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以共赴國難為理由撤銷這個通緝令。”蔣介石沉思片刻,表示同意。考慮到日本人可能會為難郭沫若,撤銷通緝令的手令暫不宜立刻公布,陳布雷說:“這件事,就交由我去處理好了?!标惒祭缀芸彀堰@個消息告訴郁達夫,也通告了共產(chǎn)黨方面的李克農(nóng)。這樣,郭沫若就于1937年9月下旬秘密乘船回國。后蔣介石召他去南京,在陳布雷陪同下接見了他?!澳慊貋砹?,精神比從前更好。”蔣介石與郭沫若握了握手,又問了他的行程和家眷近況。交談中,雙方都回避了十年前兩人間的舊賬。
1938年4月,郭沫若出任軍委政治部(部長陳誠,副部長周恩來)第三廳中將廳長,投身于中國抗日戰(zhàn)爭的時代洪流。此時,陳布雷雖在國民黨上層任職,但他文人氣極重,一般人很難進入他的視線,可對真正文人,他還是相當(dāng)誠摯的。當(dāng)別人拿來請發(fā)起人簽名的“郭沫若50誕辰和創(chuàng)作生活25周年慶祝緣起”的橫幅時,陳布雷欣然簽上自己名字。從后來的情況看,做郭沫若紀(jì)念活動發(fā)起人,他是樂意的,也是認(rèn)真的。11月16日這一天,重慶大規(guī)模慶祝活動開始。當(dāng)天,陳布雷寫了一封熱情而真摯的信,表達他的衷心祝愿。陳布雷還在信后附上一組詩,從郭沫若當(dāng)時的影響,寫到他的業(yè)績成就;從他的作為,寫到詩者的真誠祝愿。對于久不作詩的郭沫若,接到陳布雷的賀函及賀詩,亦情不自禁。他也趕緊回陳布雷一函,函后附有步陳布雷詩原韻四首,“幸有春風(fēng)天際來”便是其中寫陳布雷大義為郭沫若做說客的名句,郭沫若和詩寫成之后,將它們與陳布雷之詩一并交給重慶《大公報》。這兩組唱和之詩于11月28日同時在該報刊出?!洞蠊珗蟆钒l(fā)表這兩組詩的第二天,另一家《掃蕩報》也予以刊出,引起很大反響,在陪都傳為佳話。
(責(zé)任編輯:張英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