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色的玻璃罩
她生于665年前后,是高宗和武后的最后一名子女。她有四位哥哥,還有一位夭折了的姐姐。
那個時候,高宗跟武后還琴瑟和諧、夫妻恩愛,于是她一出生,就寄托著連同夭折的姐姐的雙倍疼愛,武則天要給這個女兒的,是天下所有。
因此,她擁有了別人夢寐以求的夢幻童年。身邊,是親情環(huán)繞下的父慈母愛與兄長的呵護;貴為天下之主的女兒,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知道什么叫民生艱苦,也不懂斗爭的殘酷和生存的艱難,快活并且任性地活著……
她的成長,幾乎是置放在玻璃瓶子里的,補償也罷,愛幼也罷,她那位絕代風華的母親正盡自己的全力保護著這個可愛的小女兒—我們可以不信任高宗的周全,卻不能不相信武則天保護一個人的能力。
但就是這樣的愛護,在八歲那年,卻也遭遇到了一場意外—也許在有些人眼里,這應(yīng)該是災(zāi)難—她去外婆家的時候,遇到了自己的表哥賀蘭敏之,“嘗為敏之所逼”。
有人認為,她被強奸了,因此觸發(fā)了武則天的憤怒,因為“武則天可以容忍外甥與自己的母親私通,但不能容忍他奸污自己鐘愛的小女兒,因此這件事一出,就堅決把賀蘭敏之除掉了”。并推論,“它對太平公主的影響可想而知。在以后的歲月中,太平公主私生活上的混亂既與家族和社會風氣的影響有關(guān),也與她幼時的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
如果是強奸,則必然是一種童年創(chuàng)傷。而童年創(chuàng)傷,它的后果是很嚴重的,它會讓一個人在長大以后心理異常,也會讓她對生活的某些方面產(chǎn)生恐懼感和排斥感。如果太平真的幼年被強奸,她要么變成終生排斥身體親密,要么變成放棄人生的蕩婦。顯然兩者都不是—她的放蕩是嫁給武攸暨以后開始的,這是后話。
就在她初長成的時候,大約十四五歲,她還穿上武官的服飾在父母面前跳舞。父母笑著問她:“你又做不了武官,為何要這樣?”她回答說:“將它賜給駙馬可以嗎?”
小小年紀,就主動要求婚配。這注定,愛,將是她一輩子的劫難。
但那時未來的一切還是粉紅色的,童年的那段往事,并沒有破壞那粉紅色的玻璃罩,以及里面所承載的浪漫愛情、美麗婚姻、優(yōu)雅男子……
這不是強奸,這是一場意外,而這場意外,卻讓太平開始向自己的夢進發(fā)。
和親的驚險
太平八歲,武后為母親楊氏之死而度其為道士,“以幸冥福”。
作為太平的母親,她深深意識到宮廷丑惡、政治險惡,粉紅色的玻璃罩其實也并不安全,于是干脆再加上一層防護—入宮中道觀,讓女兒在宗教的庇護下得到安穩(wěn)的成長。同時,也希望女兒在神仙空靈的世界里重新來過,讓賀蘭那壞小子的陰影永遠消失。武則天在這里顯示了更為人性化的一面,她擁有強大的力量,她做過很多對的錯的事情,但是她也是一個女人,一位母親。
在重重防護下,太平終于長大了,武則天松了口氣,剩下來就是一個歸宿的問題—恰好這個時候,吐蕃來求親,點名要娶太平。
史書寥寥幾筆,但是對于太平來說,這卻是一次驚險—和親可不是開玩笑,唐朝因為強盛并且自信的緣故,對少數(shù)民族不是色厲內(nèi)荏的鄙夷,而是真正的威恩并施,所以,和親幾乎成為了唐朝的基本國策。在唐代289年間,曾出現(xiàn)過20位“和親公主”,雖然這些“公主”真正出自皇家的只有六位,其余都是宗室之女、宗室外甥女或功臣之女。但是出嫁的“公主們”的家族都與李唐皇室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其身份地位與“真公主”并無顯著的差別—李家實在是很實誠。
因此,吐蕃點名要娶太平,是必須嫁的,拒婚將意味著戰(zhàn)爭的可能,將士的流血,經(jīng)濟的損失—國家利益面前,哪里容得下那么多兒女親情?
但武則天不肯,為母親的心。
這樣一個小女兒遠嫁異域,自己將無法再保護,從前的玻璃罩就白費了—這顯然不是武則天的作風。
但是武后畢竟是一名政治家,不可能直接拒婚而傷及吐蕃的顏面,因此干脆把在宮內(nèi)入觀的女兒直接送到道觀里,“乃真筑宮,如方士薰戒,以拒和親事”。人家要求仙慕道,超越塵俗,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了。吐蕃知趣而退。
太平在道觀里又待了些日子。
按照道教的觀點,她顯然還是肉體凡胎,塵心不死,她長大了,她不想待在這個虛無的世界坐看云起云落,相比起成仙得道,長生不老,她更向往俊美的男子、浪漫的愛情。
向愛進發(fā)
這次男主角是唐朝皇室世代的姻親,名門士族之子,父親的嫡親外甥,姑姑城陽公主的二兒子—薛紹。
嫁給薛紹,她那位操縱性極強的母親是不同意的,她嫌棄人家兄弟的妻子不顯貴:“我女豈可使與田舍女為妯娌邪!”
看《新唐書》的意思,嫁給薛紹似乎是父親的旨意,可是如果不是太平自己主動爭取,高宗怎么會在這種事情上違背妻子的旨意?天下之大,名門俊秀應(yīng)有盡有,武則天不同意,高宗盡可以再擇優(yōu)異者嫁之,讓妻子自己覺得順當就是了,為什么最后還是選擇了薛紹?
答案只有一個,這是太平自己的選擇。
在未嫁之前,必是早已認識了的。薛紹應(yīng)該是太平生命中的另一個“表哥”。
“表哥”在古代有特殊涵義,表明著古代婚姻文化的一種傳統(tǒng)—親上加親的中表聯(lián)姻。姑舅親的姐弟或者兄妹之間,因為能有機會在母親的娘家見面,很多時候在與外界接觸不多的情況下,“表哥”就是初戀情人或者第一性幻想對象,長輩們?nèi)绻苍敢狻坝H上加親”,中表親自然能流行—由此可以想象,那位賀蘭表哥給予她的,不是不堪回首的凌辱,而是對于愛情夢幻的朦朧向往。
但是能嫁給薛紹,還有一條重要的原因—薛氏是李唐家族的傳統(tǒng)姻親,是名門望族。換句話說,如果薛紹出身寒族,門戶低微,那么太平再受寵,也是嫁不成的。因為那時門閥制度的身影還繼續(xù)存在,在這種制度下,姓氏直接影響著一個人的社會地位、婚姻問題,乃至前途命運。李氏家族雖是皇族,但在當時并不是第一等的高門大族。建立唐朝以后,幾代皇帝都對傳統(tǒng)的一等大族特別是山東士族采取胡蘿卜加大棒的政策,當然,皇族也未能免俗,多與當世名臣或關(guān)中、代北貴族聯(lián)姻—太平的對象,可謂門當戶對。
權(quán)力的猙獰
在跟薛紹一起生活的那幾年里,太平應(yīng)該是最真實和最幸福的。在粉紅色玻璃罩下成長起來的她,在父性文化里的秩序、禮法,自我設(shè)想的虛幻里,順著幼年的路走下去,乖乖地闡釋著自己最完美的夢幻。
七年以后,夢被打碎了。
她是公主,作為皇權(quán)的附屬,權(quán)力這種怪物很快向她露出了自己的猙獰。
那個時候太平正懷著薛紹第四個孩子,一直在自己小家里不問政事地過太平日子,突然晴天霹靂—薛紹因謀反入獄。
她其實也知道,父親去世以后,母親獨攬大權(quán),離皇位已經(jīng)一步之遙,斗爭那樣慘烈,堂哥堂姐們一個又一個倒下……但是那些離自己很遠,她是個女孩兒,從小父母溺愛慣了的,薛家又是大族,跟政治聯(lián)系并非那么緊密,自己的丈夫并不熱衷于仕途,她以為,那些跟自己不相干。
她錯了,她是太平公主。
作為武則天的女兒,在改朝換代的時候,她是武則天手里握著的一張重牌,這是她無法擺脫的使命。何況唐要改“周”,李要改“武”,李家將被殺戮殆盡,把小女兒拉進武家的保護罩里,也是母親的一番心意。
所以,薛紹必須死。
兩唐書對薛紹是否謀反,是兩種相反的敘述:《新唐書》說他參與了謀反;《舊唐書》卻說他是被誣陷。顯然,他是被誣陷的。
當時武則天正要登上帝位,為了讓自己的政權(quán)更加鞏固,她需要引蛇出洞殲滅所有政敵,恰好侄子武承嗣弄了一塊有“圣母臨人,永昌帝業(yè)”字樣的寶石,這的祥瑞正合武則天的意,她立刻把這塊石頭命名為“天授寶圖”,又給自己加了一個尊號叫作“圣母神皇”,同時宣布要在十二月的時候親臨洛水,舉行受圖大典,并在明堂里接受百官朝賀,詔令各州的都督刺史以及李唐宗室外戚都在典禮舉行之前的十天到洛陽集合—這個時候,認真歸順她的,自然乖乖地去洛陽,有反心的自然驚慌不安地露出狐貍尾巴。
于是,越王李貞和瑯琊王李沖反了,由于準備不充分,實力懸殊,很快被鎮(zhèn)壓下去。這次謀反給武則天帶來的好處,就是趁機清理和掃蕩李家皇族—薛紹的哥哥正好牽連其中,太平這張牌正愁沒機會用,這簡直是送給武則天的機會。
流血的屠殺開始了,薛氏宗族幾乎無一人幸免,薛紹下獄。驚慌失措的太平跑進宮里,跪著求母親赦免自己的夫婿。
她的意想里,自己還是母親疼愛的小女兒,她撒嬌哭泣,母親總會心軟的,從前她想要什么,父母都會給的,她可是太平公主。
母親果然給了,她的撒嬌起作用了,薛紹沒有被斬首,留了個全尸,餓死了,但是,還是死了。
從來對她百依百順的母親,親手掐死了她最心愛最重要的東西,而那個男人之所以成為她的丈夫,是因為她是受盡萬般寵愛的太平公主;被餓死,居然也是因為她是太平公主!表面是所謂的家族謀反,實際上卻是因為母親想把她嫁給武家的人—太平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愛人的死、愛情的碎,她卻無能為力。
也許可以重新來過
垂拱四年(688年),薛紹“杖一百,餓死于獄”。
載初元年(690年)七月,太平公主嫁給了武攸暨。
兩年里,太平拒絕接受薛紹的死。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丈夫,而是一個少女時代夢的破碎,一種常規(guī)秩序的崩潰,她拒絕接受。
而現(xiàn)實是,薛紹死之后,她被那位正要建立一個新時代的母親,綁上了權(quán)力角斗的戰(zhàn)車。她是公主,這是她的宿命,她只能屬于政治,一切榮華本來就是它賜予的。
她依然拒絕接受。
但是,她畢竟是武則天的女兒,母親雖然堅決處死了薛紹,但是在婚姻大事上又對這個小女兒表現(xiàn)出了讓步的疼愛。本來是要嫁給武承嗣,史書說“會承嗣小疾,罷昏”。太平斷然拒絕。
因為“承嗣嘗諷則天革命,盡誅皇室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這樣一個男人,說不定就是害死薛紹的兇手之一,太平怎么會與殺死自己丈夫的男人同床共枕?
可是兩年以后,她屈服了,母親一直很疼愛她,讓她擁有了薛紹就能給她別的,她是太平,天下寵愛集于一身,她一定能在別的、活著的男人身上找到跟薛紹一樣的感情—有的人拒絕接受后會殉情或者不嫁,而太平在愛情夢幻破碎之后,則去尋找另外一個寄托的夢。
也許她愛上的不是薛紹本人,而是自己的愛情幻想。因為,她是太平,她擁有一切,當然也能保護一切,也許一切,可以重新來過—她嫁人了。
對于太平這位新丈夫,縱觀兩唐書,對這個人幾乎沒有任何個性的描述,《新唐書》形容他“沉謹和厚,于時無忤,專自奉養(yǎng)而已”,用四個字可以概括,就是面無表情。
武則天為了讓女兒太平做正妻,殺了他現(xiàn)有的妻子,他面無表情;武家有榮,他跟著升官,面無表情;武家有毀(如誅武延秀),他也只是從王降為“公”,面無表情;只有一次給他加俸祿,他“固辭”—他跟太平一起生活了22年,生育了兩男兩女……
這是個明智的老實人。
那個時代是個女人撲騰的時代,武則天當皇帝,太平參政,韋后安樂亂權(quán),男寵盛行,群魔亂舞,武家盛衰起伏,他不幸躬逢其時,既沒有什么稱王掌權(quán)的野心,也看穿了這個時代的本質(zhì),如果想安穩(wěn)地活著,就必須“面無表情”。
他果然面無表情地終老,只是死后稍微不安穩(wěn)了一下,因為受太平的牽連,被平了墳?zāi)埂?/p>
這樣一個男人身邊所圍繞的,都是些縱橫時代的女人,武則天、太平……都是些上躥下跳的男人,武承嗣、武三思;又是男寵,又是政變,沒完沒了你方唱罷我登場,只有他,冷冷坐在邊緣,看著這一出又一出驚天動地的鬧劇,然后,抖抖袖子,退場。
極其聰明。
而這樣一個極其聰明又木訥的男人,太平是很難愛上的,但是,在武家所有男人里,她實在挑不出別的,而那個叫做武攸暨的男人臉上,或許還能多少帶著薛紹式的俊朗,母親的命令如山而下,她沒辦法,只能如此,只好如此。
無法完全的“類己”
再次嫁人以后的太平,曾經(jīng)試圖在武攸暨身上喚起那愛情的再現(xiàn),可是,不行,真的不行,你的母親殺了人家的妻子,從那個時刻起,這個男人對于一切,包括新婚的太平,都是冷冷旁觀而已,他合作、默然,但是平淡—這可不是太平想要的,從他身上找到當初的少女情懷的夢想破碎了,可是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幾個孩子的母親,是一個年若芳華的少婦。父親告訴她,要遵守利益,忠于丈夫;而母親告訴你,你可以為所欲為,包括尋找情人。
在丈夫這里不能夠找到“薛紹”,擁有情人也許是個好辦法,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掌握權(quán)力,跟最高位者保持一致,所以武則天在這個時期這么評價自己的小女兒:“主方額廣頤,多陰謀,后常謂‘類我?!?/p>
在中國古代,“類我”是一個極高的評價,意思是“像長輩”,而在一個祖先崇拜的國度里,這意味著有出息、有本事。
武則天說“類己”,是對太平的不一般的贊譽,而能獲得這樣的贊譽,是有原因的—幕后參政而低調(diào)內(nèi)斂。
太平雖然境界不高,但天性聰穎,宮廷陰謀是技術(shù)活,不是道德經(jīng),她跟母親學得很快。
史書上說“主內(nèi)與謀,外檢畏,終后世無它訾”,很多政事武則天都暗自與太平商量,只不過嚴禁太平走到政治前臺,所以這個時候的太平,沒有太多遭人非議的地方,只是《舊唐書》提了一句“但崇飾邸第”,似乎是唯一招搖之處。
為什么武則天不讓女兒走到政治前臺呢?百年之后指定的繼承人又為什么是她那懦弱無能的兒子而不是這個“類己”的女兒呢?
這是因為武則天雖然登上男權(quán)社會的最高位,但是終究擺脫不了最根基的人性,她是個女人,同時,也是個母親。
我們常常說武則天怎樣怎樣女權(quán)主義,怎么為千百年來的女性爭了口氣,但是我們是否想過,登上皇位的武則天,其實除了生理特征以外幾乎跟男性帝王毫無二致,這個皇帝角色所要求的特性與人自身的天性的激烈沖突,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里面的苦,只有武則天一個人知道。
她是太平的母親,她不想讓女兒受這樣的苦,她雖然說天平“類己“,但是她知道,以太平的心胸境界,是承擔不了這樣的重負與痛苦的,也沒有那個氣度去囊括天下—如果她真的做不到,還是讓她站在幕后更安全些。
但是武則天也要用這個女兒,她天性聰穎,足智多謀,很多見不得太陽的事情讓女兒來操作會更穩(wěn)當些,其中最著名的一件,是處決薛懷義。
在武則天的眼里,薛懷義只是個好玩的寵物而已,當這個寵物不再好玩而開始威脅自己的時候,只有除掉。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而且很多是拿不上臺面的,因此能除掉他的最好人選,是自己的女兒太平。
因此她 “令太平公主擇膂力婦人數(shù)十,密防慮之。人有發(fā)其陰謀者,太平公主乳母張夫人令壯士縛而縊殺之,以輦車載尸送白馬寺?!?/p>
幫助母親處理完薛懷義以后,太平又進獻了一個更高級一些的玩偶—張昌宗。
此人不是出身市井,而是世家子弟,能吟詩作對,多少能滿足武則天的一些精神追求,更為重要的是,他 “白皙美姿容,善音律歌詞”—武則天老了,更喜歡柔軟和詩意化的東西,太平的這份禮物自然稱心如意。
不久,張昌宗又進獻了自己的哥哥張易之,兄弟倆“俱侍宮中,皆傅粉施朱,衣錦繡服,俱承辟陽之寵”—成為正式的男寵。
太平為何如此做?自從母親給她打開那個世界以后,狂歡的盛筵已經(jīng)開始。她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再次保護愛情夢想。而只有保住這份權(quán)力,她才能找到另外的薛紹,找回從前的愛情夢幻。因此,她為母親做了很多事情,包括進獻給母親的那個禮物。太平知道母親會喜歡,母親年紀大了,越發(fā)喜歡俊美優(yōu)雅的少年,自己的這些心意,一來是加強母親的信任感,二來是安插在母親身邊的一根眼線—一切權(quán)力都來自于母親,太平很清楚。
妄想的膨脹
一個朝代將要隨著女皇的老去而結(jié)束,武則天的兒子是李家,自己是武家,誰來做繼承人?當時各方勢力云集,鬧劇橫生,斗來斗去,多虧中國的祖先崇拜,老太太怕死了以后,沒人管,因為“只有兒子祭奠母親的道理,沒有侄子祭奠姑母的先例”,因此,最終選擇了兒子。
但是,每個人的選擇可能都是各種因素交織博弈的結(jié)果,而武則天的這個選擇,從外因上看,最主要的是回歸李家是民心所向,從內(nèi)因上看,最決定性的,是武則天的回歸意識。
如果說她一生都在為不斷擺脫她的本位角色做斗爭,那么在她生命的最后幾年里,她卻一直在致力于回歸,不斷去掉從前賦予的各種各樣的尊號,向著曾經(jīng)的李家媳婦、曾經(jīng)的女性角色進發(fā)—一直到生命的盡頭的時候,她要求“遺制廟、歸陵,令去帝號,稱則天大圣皇后”,她回歸了。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渺小的,即便你如何強大也只能動搖一時,站在你面前的,是整個社會的基礎(chǔ)底蘊,竄來竄去,卻只能從傳統(tǒng)到傳統(tǒng),走了個曲折的拋物線。
母親是如此,太平呢?
太平從來就沒有試圖“反傳統(tǒng)”過,對她來說,保存現(xiàn)有的權(quán)力是最重要的事情。顯然如果武家繼位,她只是個支系的兒媳,而武家是不會縱容自己的兒媳不斷尋找情人的,只有哥哥們繼位,她才擁有更多的自主與獨立—在薛紹死后,她一輩子都在竭力維持那種東西,誰都不許碰。
那么當時能繼位的李家有誰呢?被貶斥遠方的李顯與身邊被囚禁的李旦,武則天選擇了前者,原因很簡單,李旦人氣更高,真的選擇了小兒子,怕的是大臣們來個“迫不及待”,她就遭殃了。
但是怕李家人掌權(quán)以后,娘家人吃虧,老太太又加了層保險鎖,“上以春秋高,慮皇太子、相王與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寧等不協(xié),令立誓文于明堂”—一個生平最玩弄人心于股掌之中的君王,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最不可靠的人心誓言上,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在立太子之爭里,太平的內(nèi)線起了很大作用。張氏兄弟出于哄騙也出于對太平意志的遵從,在枕邊吹了不少李家風。可是等李家勢力確立起來了,李顯做了太子,李旦封了相王以后,張氏兄弟開始發(fā)酵了,內(nèi)線自己想獨當一面了,他們發(fā)覺依靠太平這棵大樹不如直接依靠皇上本身,他們獲得的利益將更大。他們轉(zhuǎn)身,成了武則天的代表人。
張氏兄弟年紀不大,沒有經(jīng)過什么歷練便身居高位,急功近利的官僚們附和他們,一些別有用心的大臣,更是拍得窮極人類想象的極限。張氏漸漸迷失了,覺得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勢力即可自稱一派,他們開始同時打擊李家和武家的勢力,于是,出現(xiàn)了所謂一件有名的告密慘劇。
李顯的兒子李重潤、武承嗣的兒子武延基與兒媳李仙惠一起談?wù)摮赡苷f起二張,沒有什么好話,沒想到防護不嚴被二張知道,在武則天面前告了一狀,武則天叫太子李顯來質(zhì)問,結(jié)果李顯回去就把三個孩子親自處理了。(另說,根據(jù)墓志銘記載,李仙惠死于難產(chǎn)。)
其實事情本來沒有那么嚴重,但是對于被囚禁幾十年好不容易當上太子的李顯來說,張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本來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他,不能允許再出一點差錯了,于是三條無辜的生命伴隨著讒言,飄搖而去。
這件事情就是二張的催命符。
告密事情一出,無論武家還是李家,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老太太指不定哪天不行了,這兩個家伙如果獨自坐大,后果不堪設(shè)想,蛋糕只有一塊,誰也不想再弄出個非血統(tǒng)的第三者。
但是對于太平來說,足以觸動她心機的不是這個,而是情人高戩的下獄。高戩的同僚在和二張的抗爭中,被流放了,連累了他。
這在男人眼里是小事,朝廷里派別林立,有人勝利就有人失敗,高戩似乎政績并不突出,位置也并非顯要,他倒下,只是斗爭的一個犧牲品而已—男人總會這么想。
但對于太平來說,一個高戩就是所有的理由,因為他就是“薛紹”,這次,太平一定要保護他,再也不會讓“薛紹”破碎了,誰都不能。
她行動了—神龍政變。之所以眾位反叛者能迅速找到二張,并且讓善于用暗哨的武則天毫無防備,太平與上官婉兒起了重要的內(nèi)線作用,在神龍政變的過程中,相當一部分宮女參與了戰(zhàn)斗,這部分宮女,就是太平的人。
角色的互換
不到一年的時間,武則天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政變前,她還保持著風韻和美麗;政變后,兒子李顯去拜見的時候,都認不出她的樣子了—她迅速衰老下去,那么精彩的人生,趕場一樣落幕,而別人的戲還要繼續(xù),需要她的詔書,需要她的放手,她緊緊抓了一輩子的東西,會放棄嗎?
她放了,政變之后很快,她就傳位給了李顯。
那個時候,太平是在場的,一如當年為薛紹求情的那個夜晚。
兒子斷斷是不敢去見的;軟硬兼施的事情,素日的大臣去了也只徒然尷尬;這個時候能勸諫得上的,只有太平。
歷史再次凸顯了自己的詭異—大明宮還是那個大明宮,還是那樣的兩個人,只是紅顏已老,角色互換,這次勸放手,是女兒對母親。
自從那個夜晚開始,薛紹所代表的青春真正地逝去了,母親告訴她要理性,要面對現(xiàn)實,可是太平拒絕接受。
但是母親那樣聰明,她告訴她,這次你保護不了,因為你還小,你沒有權(quán)力;等你長大了,你就可以再次找到薛紹,并一輩子好好保護他。
太平站了起來,她突然不想殉情了,她突然不想哭了,她是太平公主,她一定能再次找到“薛紹”,并且,保護他一生一世!
世界另外一扇門被打開,母親教會了她保護這一切的工具—手段、陰謀、心機以及用人……
可是現(xiàn)在,母親老了,老得退場都要有人攙扶,輪到她來勸母親放手,因為要想再保護那一切,保護自己的薛紹們,母親就成了障礙,她告訴母親,要理性,要面對現(xiàn)實,要懂得放棄。
母親這樣做了。當年的那個夜晚,讓太平放棄的同時打開的,是另外一扇關(guān)著美麗風景的窗;而今天,自己的放棄所打開的,卻是地獄的通道。但是她還是這么做了,她悲哀地看著女兒,這是她親手培養(yǎng)起來的心腹,她知道,女兒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薛紹,為了再度保護她所維持的夢幻,不同的是,這次太平終于成功了,女兒真的長大了。
她這輩子始終保持著終極的清醒,而她的女兒卻堅持做一輩子的夢,她嘲笑過、捏碎過、教訓過,不過,這次幸運女神不再偏向她,女兒贏了。
太平如愿以償,下面的戲碼還很多,很多人正在迫不及待上臺表演,歷史匆匆把這個老人趕下了臺,太平保護住了她的愛情夢想,維持住了權(quán)力,同時也享有了無限榮華……作為公主甚至可以開府置官屬,連其子都官拜三品。
她真實地嘗到了權(quán)勢的好處,掌握權(quán)力,就意味著保護住了她的夢,她懂了,她準備走向前臺。
但是同時走上權(quán)力前臺的不僅她一個,還有她的嫂子韋后,她曾經(jīng)的盟友上官婉兒,她的小哥哥李旦和另外一位不太顯眼卻最后致命的侄子李隆基。
中宗的詭譎
一個趨炎附勢的和尚,跟自己的乳母有關(guān)系,貪贓枉法被御史彈劾了,稍微壓制了一下,太平不僅“為申理”,還讓彈劾者獲了罪。
很平常的一件小事,反映出了太平的政治胸襟。她沒有侵吞天下的野心,也沒有政治家的韜略,說到底,她是一個小女人。
她所記掛的是什么呢?她的夢,她的愛情夢想,血的教訓告訴她,必須掌握權(quán)力才能守衛(wèi)愛情,因此她才涉足權(quán)力,但本質(zhì)上,她對這些并不感興趣,哪個哥哥在上面,她也并不那么關(guān)心。
她始終是個為愛做夢的小女人,不是武則天。
但是李顯可不這么想。
李顯登上帝位,是因為偶然。被囚禁在房陵十幾年,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每使至,帝輒恐,欲自殺”的地步。因為擁唐勢力與武家的政治斗爭,才被母親召回立為太子,要說自身的政治勢力,可謂一窮二白:神龍政變是弟弟妹妹與朝臣們要與二張決戰(zhàn),他本人雖然事前預(yù)知,但并未親自參與策劃,在政變發(fā)動前又擔心怕事,逡巡不前,迫于眾人的強制,才不得不出宮上馬,這證明他自身跟政變關(guān)系不大,他只是一個旗號而已。
也因此,政變成功后,他大封功臣的同時,卻沒有壓制武家勢力,張柬之等人并非他的親信,他們貪功坐大,五人皆以政變身居宰相,把持朝政……他名義上是皇帝,其實真正的勢力還不如自己的弟弟相王與妹妹太平,他所能聯(lián)合的,只有武家和自己的妻族。
與患難與共的妻子比,與聯(lián)姻交錯的武家比,張柬之等畢竟是外人—用外戚抑制權(quán)臣,是歷代皇帝的慣技。
神龍元年(705年)四月,東宮舊人魏元忠等被召回入閣,上官婉兒受封婕妤,撰寫詔書,與韋后組成內(nèi)朝干涉朝政,并且“數(shù)微服幸武三思第”,甚至傳出了韋后跟男人嬉戲,中宗還在旁邊湊趣的丑聞……中宗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鞏固自己還沒成熟起來的政權(quán)。
他成功了。很快,在武三思與韋后的提議下,政變功臣被以明升暗降的形式剝奪權(quán)力,貶為刺史,趕出京師,然后流放慘死。
借助外戚是引狼入室,但他當年跟韋后發(fā)誓過“一朝見天日,不相制”,所以現(xiàn)在,武家“政權(quán)皆歸三思矣”,韋后更是“優(yōu)寵親屬,內(nèi)外封拜,遍列清要。又欲寵樹安樂公主,乃制公主開府,置官屬”。
十多年的囚禁,已經(jīng)消磨盡了他的銳氣,這些磨難讓他明白,在政治里面哪里有什么親情恩義?能活下來,多虧身邊這個女人的支撐,他欠她的,他愿意用一切去還,哪怕江山社稷。
除了這個女人,和這個女人所要的一切,誰都不可以拿,哪怕?lián)砹⑺墓Τ?,甚至弟妹?/p>
所以,當韋后指使人誣陷相王與太平時,中宗居然猶豫不決,幸虧大臣流著淚相勸:“陛下只剩下一弟一妹,連這兩個也容不得嗎?”
而就在這樣詭譎的情況下,太平居然在大肆招攬人才、置官衙,甚至“斜封官”,“亦自以軋而可勝,故益橫”。
她以為,中宗還是幼年那個疼愛她的哥哥,她不知道,中宗想要給那個女人的,是江山。
但很可惜,那個女人還沒準備好,上天就奪去了那個男人的生命。
但是按照韋后的政治素質(zhì),她還是及時采取了措施:控制洛陽;立太子,控制政局;控制軍方……她盡力做了,如果上天再給她一點時間,她可以做得更好,可是實在太匆匆,她不具備那個實力,也不具備那個人望,連老天爺都不打算繼續(xù)女權(quán)社會了,何況是人。
李顯是欠她的,但是李氏家族可不欠她,誰也不想像武則天時期那樣等死—仿佛命中注定,歷史把眼光投注到了一個青年身上。這個青年找到姑母太平,一拍即合。
在中宗時期,太平依然是驕橫的,如果說韋后和安樂是釋放的狂歡,那么太平則是從母親影子里走出來的快活,盡管從前富貴自由,但是終究不敢拋頭露面,可是權(quán)勢那么吸引人,她數(shù)次參與都不得把握,早已心癢,現(xiàn)在在哥哥的寬容下,她終究可以了,可以開官衙,可以封官,可以看著那些士子的膜拜與感激,她是快樂的。
而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她,太平公主終于可以保護她的“薛紹”了,那次破碎的噩夢永遠不會再現(xiàn),她,太平,可以任意地去愛任何一個男人而不會再給他帶來傷害,這是因為,她擁有了權(quán)力。
但是三哥突然暴亡,嫂子要掌權(quán),而她嫂子不姓李,也不姓武,姓韋。這是她無論如何不允許的,誰也不能破壞她現(xiàn)在的夢幻,誰都不能,所以,只能政變。
觸動太平的,從來都不是什么李唐正統(tǒng)和名義,她不關(guān)心這些虛妄的東西,她不是士子,也不是儒家子弟,讓她決然行動的,只有夢,薛紹的刺激讓她認識到,只有權(quán)力,才能保護愛,她永遠不想再失去另外的那些“薛紹”了。
政變再次開始—
她讓自己的次子薛崇簡跟著這個青年,現(xiàn)在她跟這個侄子是盟友,她不知道,不久以后,他們將決以死戰(zhàn),而眼前這個青年,就是她的掘墓人—正是因為有他,扭轉(zhuǎn)了那時大唐的乾坤,扭轉(zhuǎn)了女皇所顛倒的世界,改回了中國歷史的發(fā)展方向,他叫李隆基。
景云二年(711年)六月庚子夜,他和薛崇簡率領(lǐng)背叛了首領(lǐng)的羽林軍發(fā)動政變,殺韋后、安樂公主及其黨羽。四天后,太平出面,要少帝李重茂退位,立相王李旦為帝,并以姑母的身份對少帝說“天下事歸相王,此非兒所坐”,于是“乃提下幼主,因與玄宗,大臣尊位睿宗(李旦)”。
本來是針對韋氏控制天下,恐怕連李隆基也沒想到太平居然撤掉了小皇帝,讓自己父親坐上了皇位。而對于太平來說,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她記得小時候四哥哥那張溫柔的臉。
幻想的終結(jié)
太平這一生,受盡寵愛,萬事如意,唯一的一次打擊是薛紹的死亡,從那個時刻開始,她真正意識到她保護不了她的愛人,也無法實現(xiàn)她的愛情夢想,除非掌握權(quán)力。因此,她擺脫了父親的背影,一步步跟從母親的軌跡,兢兢業(yè)業(yè)幾十年,只為了保持那個小女人的夢。而風云變幻,母親退場,哥哥上臺,但眼前榮華仍在,最后,她選擇了四哥李旦。
她知道四哥性情溫柔,寄情詩文,他做皇帝,會更理解她,理解她的守衛(wèi)和她的夢。但這是一場注定猜得中開頭卻猜不中結(jié)局的悲劇。
是的,四哥給她更多,“加實封五千戶”,軍政大事都能決定,宰相們甚至不用到朝廷去,直接在她府邸商量,她想要的,四哥沒有不聽的。這個時候,她真的達到了權(quán)傾天下,政治上“宰相七人,四出其門”,軍方“常元楷、李慈掌禁兵, 常私謁公主”。
然而,真正的政治家武則天在這個時候,是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一個站在權(quán)力巔峰上的人只有兩條路,要么登上最高,要么一頭栽下—除此以外,別無選擇。而她的女兒太平,卻依然繼續(xù)做夢,而且,依然是小女人式的愛情夢。
被立為太子的李隆基勢力坐大,她看不順眼,去離間人家父子感情,希望李旦能廢掉太子,繼續(xù)保持她的權(quán)勢—她這輩子都不明白自己處在一個什么位置上,而這個位置又有多么可怕,她功高蓋主,又是外姓女子,既有母親翻天覆地于前,又有韋后復(fù)辟于后,她不明白,大家把她看作了什么。
權(quán)傾天下,別人眼里,她是第二個武則天。
而本質(zhì)上,她只想保護另外的“薛紹們”而已,她只要愛情,可悲的是,她正處在權(quán)力中心,政治家以攫取權(quán)力為目的,但是對于太平,權(quán)力卻只是保衛(wèi)愛情的工具—這便注定了她的滅亡。
幼年父母給她制造的玻璃罩,其實還在她的心里,她以為哥哥會保護她,會縱容這個可愛妹妹的任性。她告訴哥哥,她不喜歡他的那個兒子,她直覺到那個孩子不會聽從她,她想讓哥哥廢掉他—哥哥會理解她的愛情夢想的,她認為。
她開始運用向母親學來的陰謀術(shù)。想讓哥哥立長子,廢掉三子李隆基;同時安插手下偵探李隆基的舉動,使“太子深不自安”—不安到什么地步呢?李隆基的妃子懷了孕,李隆基都怕姑母知道,居然想親手下藥讓自己的女人流產(chǎn)。
但是李隆基能政變成功,殺死韋后,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在政治上,他有幾個能干的大臣;在軍事上,他跟幾個禁軍實權(quán)人物是鐵哥們,雖然權(quán)力不如太平大,風頭不如太平足,但是也有一定實力,不是太平那么容易整倒的。
而這其中的決定性人物,正是睿宗李旦。
歷史的選擇
無論這個人多么不想當皇上,一旦有一天登上帝位,絕對不會自愿辭職的。
因為命運的荒謬,李旦做了兩次皇帝,而他是真正不愿意做皇帝的人,某種程度上,他不喜歡也不適合政治,可是他命不好,投胎做了武則天的兒子,所以這輩子活得既荒唐又委屈。
跟哥哥一樣被人擁上了帝位,從前受制于母親,現(xiàn)在受制于妹妹與兒子。起初,他想平衡兩大勢力,有時候偏向妹妹,在立儲的事情猶豫不決,不想讓三兒子勢力坐大;有時候又偏向兒子,聽從兩位大臣的建議,把太平放逐出首都,安置在蒲州……
但是最后他的決定,是選擇了兒子。在他的心里,無論如何,兒子畢竟是正統(tǒng),他知道妹妹本質(zhì)上根本無心政治,她眼前只盯著那些情人,因此掌握權(quán)力也不會做什么宏圖大業(yè);兒子卻正好相反。男人那點政治理性,他還有。
妹妹挑撥離間,兒子相逼太緊,他干脆逃避,傳位給了兒子。
這次讓位,讓李隆基的勢力在正統(tǒng)的名分上占了上風,但他并沒有太大的實權(quán),李旦還掌握著全國政權(quán),太平在政壇與軍方的勢力依然龐大。
在這樣微妙的局勢下,歷史的車輪開始急速旋轉(zhuǎn):一方是具備雄才大略可以弒父奪權(quán)的政治家,一方是胸無大志還在玻璃罩里對哥哥抱有幻想的公主;一方急于攫取權(quán)力開創(chuàng)新時代,一方想通過保持權(quán)勢繼續(xù)守衛(wèi)愛情。
政治不是請客吃飯,誰跟你溫情脈脈?結(jié)果,太平公主被李隆基平定,“主聞變,亡入南山,三日不出,賜死于第”,享年48歲。
太平這一生,究竟在做什么?在做夢。終其一生,她也只不過是個執(zhí)著于夢想的小女人,而且,還是愛情的夢想。從少女時期對薛紹的期盼,到薛紹死后的絕望,到后半生的權(quán)力生涯,她其實一直都在做夢,不肯放棄的夢。
夢里,有大表哥的愛情朦朧,有薛紹的愛情幸福,有母親哥哥的呵護,盡管現(xiàn)實那樣殘酷,可是她拒絕接受,然后自我催眠。她以為,她可以再次找到薛紹,和跟薛紹一起擁有過的幸??鞓?。
可是她找到了嗎?沒有。在歷史上,她尋找的那些情人都面容模糊,連提都不值得提起—而她就是為保護這些連提都不值得提的情人們,瘋狂涉及她本來不感興趣的權(quán)力、政治,最后在權(quán)力斗爭中滅亡。
也許她在害怕,她害怕失去了權(quán)力,也就失去了那些情人,那么愛情的夢想將再次崩潰,她將再次一無所有,一如薛紹餓死獄中時的絕望。
也許她在還債,她對自己身為太平公主而導致愛人死亡,耿耿于懷不肯寬恕,那個時候,她還小,不懂政治,沒有權(quán)力,她保護不了他,眼睜睜看著他餓死,可是以后就會不同,她想對薛紹說:“以后就會不同?!?/p>
“我將用一生和性命來證明,我是能保護你的,薛紹,我的愛?!?/p>
她盡力了……
君子心語:一個始終身處政治漩渦卻沒有一點政治覺悟的女人,一個權(quán)傾天下卻只為守護愛情的女人,幸耶,非耶?
編 輯/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