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得雨
俗說:“雞叫等不到天明?!贝嗽挸W鳛閷σ恍┤思敝k什么事的一種形容,也是說的雞,雞是不等天明就叫,一般叫過三遍,天才亮。老地主“周扒皮”,為了讓長工早起干活,半夜學雞叫,引起雞叫,長工只好半夜就起來干活。對于雞啼晨,科學家有研究,說是與它身體生物鐘有關(guān)。有時換個奇特環(huán)境,也會紊亂。
雞啼晨是舊年代安靜鄉(xiāng)村的產(chǎn)物,那“不叫正時”的特點,是在那環(huán)境中形成的。久之,成了一種基因,一代代傳下來。人學它叫,它就叫嗎?我久久思考過這個問題。雞這物,很靈敏,有一點動靜就能發(fā)現(xiàn)。人一到雞窩前,它在里邊就不安起來,你再躡手躡腳,它也會發(fā)現(xiàn)。而人學的雞叫,再怎么像,它也不會誤為同類之聲,來“人云亦云”。記得小時候在老家,打黃鼠狼偷雞,老祖母晚上睡覺靈,不等那壞東西把雞窩門撥弄開,就聽見了,連忙喊叫,我跟著也急急喊叫,然后披衣去雞窩看,多數(shù)時沒偷成。只有一次偷成了,那東西叼著雞正爬墻頭,光顧逃,把雞丟了,雞已被咬斷了氣,我們只有煮煮吃了。你想,老地主能有學雞叫、又引起雞乖乖跟著叫那本事?
多年來,那名著中的精彩章節(jié)《半夜雞叫》,一直在被宣傳著,也獲過獎,上了課本。人們一直在信,沒人懷疑。都覺得寫的是真人真事,可能真有那樣的事吧!也有的,就是當小說看。“謅書離戲勸人方”嘛!魯迅說過,文學作品的特點不在于寫的事假,在于讀者“以假為真”。“當陽橋上一聲吼,喝斷了橋梁水倒流”,誰不信?我早知道,書是作家荒草幫助寫的,當年書后專有荒草寫的后記,寫明了的。我想,那精彩章節(jié),可能是他的一段發(fā)揮。近讀一文,知道了原來就是這么回事。2012年第3期《炎黃春秋》孟令騫一文《曾祖父“周扒皮”與“半夜雞叫” 》,講作家荒草本名郭永江,家四川資陽,早年去的延安,寫過不少作品;那時正任《解放軍文藝》副總編,“當時全軍為配合掃盲,樹立典型,讓他幫助‘一位工農(nóng)作家修改自傳,他向組織表態(tài)要隨時付出生命代價來修改好這部書稿,做好幕后英雄……但原稿實在太差,他無法修改,最后在組織授意下干脆代筆,他寫完一章,作者照著抄寫一章……”永江身體很弱,四十歲就病退,不久回四川久住,1993年病逝?!八谂R終前,寫信給資陽文獻學會,鄭重聲明那本書是他的著作。”“周扒皮”原型周春富。中間“半夜雞叫”,是根據(jù)民間傳說,加以想象寫出的,加到“周扒皮”身上。
一件多年以來人們深信不疑的事情,原來就是文學想象。由此,可見那許多書出來以后出現(xiàn)的一些對號人名或地點,準確與否,都是值得思考一番的。我曾寫過《杜牧改詩》,就是為那“杏花村”對號的事,想象杜老先生為此害愁,只有改詩。那詩實際上是他寫江南游中的一首,正仕途不順,帶一種不愉快情緒寫的。他做官的地方,就是有“杏花村”也對不上號,且不說河南、山西了。詩如真和某個地點有關(guān),會在標題中表示出來。我在《〈水滸〉遺跡聞趣》一文中也說過類似問題,我說有的地點是原來確實有的,有的就可能是后來對上號的。我讀書時曾邊讀邊畫地圖,畫著畫著,有的地點就不知道往哪里畫。按書上說法,沒法畫出來,有的距離不對,有的方向不對。光讀書,被故事吸引著,感覺不到這個問題。其實,也沒有必要。小說就是小說,連最有名有姓的《三國演義》,不也是“七分事實,三分演義”嗎?不過當再遇這類事時,就又糊涂了。
【原載2012年5月21日《今晚報·今晚副刊》】
題圖∕成功的“階梯”∕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