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碧菁

兩周前，曾創(chuàng)作《血染的風采》、《黃土高坡》的著名作曲家蘇越合同詐騙案宣布二審結果，由去年11月一審的無期徒刑改為判15年、罰款三萬。“減刑”的結果，一定程度上歸功于他的愛人、87版《紅樓夢》“晴雯”的飾演者安雯持之以恒的呼吁上訴、賺錢還債。很多人激賞安雯救夫的“義舉”，她的仁至義盡，源于蘇越長達23年的關愛與保護。不過，蘇越式的愛也是一柄雙刃劍，讓安雯從天堂掉入地獄，在不惑之年一無所有地面對人生困境。

從10月20號開始，安雯要在“戲逍堂”連演19場話劇《忐忑》，排練時間只有十天，強度大臺詞密，她第一回演話劇，心里有些沒底。但安雯急需掙錢，不得不演。況且她喜歡這個劇本，覺得那個為愛情發(fā)瘋的女主角和自己很像，為此她主動加了一段京劇《貴婦醉酒》，嗓子扯得直冒煙。

安雯有將近20年時間沒有這么勞碌過。在蘇越出事之前，她的日子極其平靜而悠閑，每天深居簡出，有時竟然連續(xù)三個星期不出門。87版《紅樓夢》捧紅的一批演員要么下海經商，要么出國深造，要么繼續(xù)在娛樂圈扎根，導演王扶林也公開說過，《紅樓夢》里表演最好的就是安雯，但剛剛走紅時，安雯曾在衛(wèi)生間垃圾筒里看到一本印著當紅女星照片的過期雜志，心里一陣厭惡，暗想自己才不要拋頭露面，最后被這么糟蹋。

從去年底宣布復出之后，安雯被迫開始了她最不愿意的“拋頭露面”生涯，她出書、拍微電影、籌備演唱會、四處站臺、接受采訪、錄節(jié)目，企圖賺些錢為陷入合同詐騙案的蘇越賺錢還債。但“賺錢”二字對安雯來說極其生疏，和蘇越在一起的20多年，安雯從來沒管過錢，家里有多少資產她根本說不清，她的銀行賬戶由保姆程阿姨和司機保管，她連取款密碼都不知道，蘇越出事之后她才學會了取錢。

如今面對公眾的目光，安雯顯然不適應，在湖南衛(wèi)視錄制一檔綜藝節(jié)目，她明明是主角，卻常常不由自主地往舞臺旁邊躲，不愿站在人群中間。她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在鏡頭前哭泣，但幾乎每回一提到蘇越，她就止不住當眾泣不成聲。由于嚴重失眠、晝夜哭泣，兩年下來，她的視力嚴重下降，看手機屏幕都要瞇著眼湊到鼻子前。

蘇越改判的消息傳來，有人替安雯算了一筆賬：她用23年的青春陪伴他，還要用15年的歲月幫他還債，等他刑滿回來，他78歲，她60多歲。不過，安雯從來沒有公開說過自己要等蘇越，相反，她常常一邊回憶蘇越的好，一邊說自己恨他。她的一條微博透露了這種愛恨交織的糾結：“蘇越，你干嗎要那么愛我寵我23年？干嗎永遠抓住我的手？你把我一直保護得好像幼兒，完全不能面對這個世?界！”

由于出色地飾演了晴雯，很多觀眾把安雯與晴雯視作一體，但她自認為與晴雯性情全然不同，“晴雯潑辣尖刻，對命運不滿，但我卻是個隨遇而安的人”。不過，從2010年3月24日蘇越合同詐騙案東窗事發(fā)、被人帶走開始，安雯猝然終結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主生活，開始面對她從未想象過的殘酷現(xiàn)實。那一天是安雯與蘇越的情感分水嶺，也是安雯的人生分水嶺，沒有了蘇越的保護，她再也沒條件去“隨遇而安”了。

霽月難逢

安雯出生在天津的書香門第之家，從小相貌出眾，走在大街上回頭率百分之百。從記事起，安雯似乎處處一帆風順，10歲時京劇大師張君秋一眼相中她，主動收為弟子，之后又把她推薦進了87版《紅樓夢》劇組。她起初想演的是黛玉，但敗給了陳曉旭，導演王扶林勸她，晴雯這個角色最適合你，她不情愿地接受了。在劇組，其他演員每天早上五六點鐘都要起來練功，但她覺得這是小菜一碟，經常偷懶不肯早起，有一次還被導演從被窩里拎出?來。

不過，安雯的天性中確有晴雯風流靈巧、天真潑辣的一面，憑著本能無師自通，她所有的戲幾乎一條就過。最后這個戲份不多的角色光芒四射，讓她一夜成名。

1986年，北京舉辦歌手大賽，年輕的安雯抱著玩玩的心態(tài)，花5元錢報名參加，臺下的評委之一，就是因《血染的風采》而揚名立萬的蘇越。安雯一登臺，立刻讓時年31歲的蘇越眼前一亮。賽后蘇越撿到一張寫著安雯聯(lián)系方式的電話，當晚便借故打給安雯，一口氣聊了40分鐘，之后他又邀請安雯來工作室聽歌，一來二往，一個多月后安雯和蘇越正式戀愛，在那個年代算得上是閃電速度。

蘇越對安雯的感情，集迷戀、溺愛、保護于一身，圈里的朋友都知道，不論在什么場合、被多大的領導接見，只要安雯打電話來，蘇越一定會馬上接起，無論有什么活動，蘇越都會盡可能帶上安雯一起參加。安雯的前經紀人江小魚記得，相識十多年，假如某個聚會上安雯不在場，那必然不會盡興，因為蘇越掛念安雯，一定會急著提前回家。只有一次，蘇越晚上突然沒回家，安雯問遍了身邊人，才知道蘇越胃病發(fā)作住院了，怕她擔心，他不讓任何人告訴她，自己獨自扛著。

在蘇家多年的保姆程阿姨這樣描述蘇越與安雯的關系：“你有孩子嗎？你對你的孩子有多好，蘇越對她就有多好?！卑馋┯羞^敏性鼻炎，隨時需要一種特定的鼻炎藥，有一回在廣州，半夜里蘇越誤以為安雯忘記帶藥，自己悄悄打車繞了大半個廣州城，沒買著，便打電話叫司機趕最早的航班，拜托一位陌生人把藥帶到廣州機場。安雯一覺醒來，藥已在枕邊。

有一次在日本，一大早安雯還沒醒來，蘇越突然撲倒在她身上說“別怕”，安雯以為他鬧著玩，但事實上是當時發(fā)生了地震，蘇越察覺后，第一反應就是用自己的身板護著安雯。

安雯抽煙，無論何時何地，只要煙抽完了，蘇越一定出門去買，哪怕天上下刀子。吃飯的時候，即使是兩盒便當，蘇越也一定先問安雯愛吃哪個，安雯不吃的他才吃。2005年安雯學起了佛，一度搞得蘇越很緊張，怕她清心寡欲真出了家，直到安雯當面對上師坦言：“世上還有兩件事讓我牽掛，一個是自己的容顏，還有一個就是蘇越”，蘇越才松了口氣。

盡管沒在國內領過結婚證，但1991年，安雯和蘇越學成回國，舉辦了一個前衛(wèi)的西式冷餐婚禮，在當年轟動一時。他們約好，每十年都舉辦一次風格不同的婚禮。更令人吃驚的是，在日本留學最困難的時候，安雯曾經懷孕，條件所限只好拿掉，回國后安雯再度懷孕，因為怕痛、怕心理顧慮，安雯不想要，蘇越二話沒說同意她拿掉，還安慰她將來自己辦個小型孤兒院。因此，蘇越和安雯至今沒孩?子。

要愛情，不要事業(yè)

與安雯錄制過一次談話節(jié)目的舞蹈家金星曾感嘆，蘇越對安雯實在太好，他的出發(fā)點是照顧和保護，但結果卻害了她。事實上，安雯從小學習成績優(yōu)良，寫得一手漂亮的字，英語日語都很流暢，作為張君秋的關門弟子，京劇、流行歌曲都是她的強項。1987年蘇越創(chuàng)作了搖滾風格的歌曲《我的路》，猶豫著沒發(fā)表，安雯建議他把歌名改成《黃土高坡》，并融入京劇唱腔，直接促成蘇越把《黃土高坡》鑄成經典。

1992年蘇越包裝“內地情歌王子”黃格選，安雯在家拿著話筒扮演記者“采訪”黃格選，一點點調教他。如今的京城金牌經紀人王京花，號稱當年也是從安雯那里學到的如何做經紀人。2004年安雯自己寫了個電視劇本《為你燃燒》，由蘇越投拍，當時“咆哮教主”馬景濤為了出演這部戲的男一號，不惜賠償另一部戲的違約金，后來《為你燃燒》在央視8套取得了不錯的收視率。

憑著優(yōu)渥的底子，安雯完全可以在娛樂圈繼續(xù)發(fā)展，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她在人生的幾次重要節(jié)點上都因為愛情而放棄了事業(yè)。1987年蘇越東渡日本進修音樂，沒到半年就因思念心切，催促安雯快來日本。當時安雯剛演過《紅樓夢》，正是走紅之時，手頭有三四部大戲要開拍，但她毅然決然拎著自己的全部家當——6箱衣服去了日本，國內的事業(yè)戛然而止。

1991年，蘇越打算回國發(fā)展，安雯當時考進日本早稻田大學，還有兩年的時間就能拿下博士學位，但她仍然執(zhí)意追隨蘇越，放棄學業(yè)堅持回國，把導師氣得直跳腳。最初安雯也出去拍戲，但蘇越經常牽腸掛肚跟到劇組，加上安雯本身不喜歡拋頭露面，最后她逐漸淡出熒屏。

回國后的蘇越先后成立天星唱片、萬森文化，運作白雪、黃格選、楚童楚奇、高峰、酒井法子等一批歌手，成為中國推行歌手簽約的第一人。蘇越的生意做大了，安雯索性收住手腳徹底回家歇著。她把早年拍戲、拍廣告、商演掙的錢全交給蘇越打理，公司、財務的事一律不管，自己有點零花錢就心滿意足，由于不用上鏡頭，幾年間她心寬體胖漲了十多斤體重。

崇拜的悲劇

蘇越雖然下海經商，但骨子里還保留著知識分子、音樂人的心氣，安雯足不出戶、不問世事的簡單生活，倒是很符合他的心意。從外面忙完公事回家，他經常對安雯說，看到你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干凈、純潔的事物。可在身邊的朋友看來，安雯前23年的生活雖然甜蜜，卻在一個如夢似幻的真空里，致使安雯從未在真正意義上進入過社會。

與此同時，對于年長自己十幾歲的蘇越，安雯除了依賴更多的是崇拜。80年代末在日本留學時，蘇越沒有錢，當年《血染的風采》稿費只有36元，《黃土高坡》則只有76元，安雯跟著蘇越去餐館洗盤子、干雜活，毫無怨言，有人調笑安雯，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跟了這么個男人？安雯還當眾悲憤地回應：你知道什么，他是中國最有才華的音樂家！

安雯的崇拜促使蘇越的雄心壯志越來越大，而且無論發(fā)生什么問題，他都不會把愁容帶到家里，保持自己在安雯心目中的完美形象。2000年以后，蘇越決心在電視劇行業(yè)大干一場，有傳聞稱他在2004年到2005年間，一共投資三四個億用于運作電視劇。由于安雯不在乎錢，蘇越沒有后顧之憂，在公司的投入上越來越大手筆，誰知此后電視劇市場風云遽變，蘇越本質上又是藝術家而不是純商人，他投拍的電視劇開始大量滯銷、退片，公司出現(xiàn)上億的巨額虧空，但他回到家里仍然裝作若無其事，不讓安雯看出破綻。

2008年，蘇越債務纏身，無奈之下，他把安雯名下的1100萬元存款拿去還債，這令安雯頭一次產生了不安，但她計較的不是錢，而是懷疑蘇越不再愛她。兩人解決這次情感危機的方式很特別：安雯買了一面小黑板，蘇越每天在小黑板上寫下對安雯的許諾，例如“愛你是我今生最正確的選擇，我會告誡自己，一步步地努力”，小黑板寫滿了，安雯把所有留言都抄下來，擦掉字跡繼續(xù)“傳書”。

但是其后蘇越的生意虧空太大，他拆東墻補西墻無力掩蓋，最后偽造承接北京奧運會演出活動的資格、簽假合同，事情再也兜不住，兩個朋友以詐騙5746萬元的罪名把蘇越告上法庭，直到2010年3月24日蘇越被有關部門帶走，安雯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彩云易散

2011年11月10日，蘇越案一審被判無期徒刑，他在法庭上對安雯隔空道歉，懺悔不應該把她的個人存款掏空，不知道她的日子怎么過，也承認叨念的一切皆因“自負、面子”。而安雯也追悔自己過去太過單純幼稚，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蘇越的問題，她相信假如自己是一個正常、世俗的女人，整天看緊男人的錢，也許能克制住蘇越那種無法抑制的狂野，在懸崖邊緣拉他一把。而如果不是為了維系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蘇越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事發(fā)之后，安雯給很多朋友打電話求助，但回應者寥寥。債主輪番登門，安雯把自己名下的別墅拍賣了1100多萬替蘇越還債，自己幾乎身無分文，投宿在朋友借出的一個簡陋小開間里。為了生存、替蘇越還債，她決意復出，但以她目前的境遇和收入，蘇越幾千萬元的債務對她形同天文數(shù)字。

復出之后，安雯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連續(xù)遭遇了與經紀人、出版商的糾紛，開始意識到“社會原來這么亂”，這時她更深刻地發(fā)現(xiàn)，過去20多年跟在蘇越身后，現(xiàn)在一下子被扔到這么險惡的環(huán)境，她簡直沒有能力面對。

近兩年，安雯每個月都會去監(jiān)獄給蘇越送錢，有時，蘇越會托人傳話，勸她別去了，覺得難為她，有時又說，一定別忘了來送錢，因為每個月他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有時安雯會想，這種一墻之隔的生活，不知道要走到哪一天。但她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與晴雯的相似之處：不向命運低頭。

鏈接

案情回放

2011年11月10日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定，蘇越虛構公司具有承接北京奧運會巡回演出活動的資格，利用偽造的太湖傳媒公司與中國國際電視總公司、第29屆奧林匹克運動會組織委員會宣傳部等多家單位簽訂的多份虛假《演出合同書》、《合同書》，以投資迎奧運巡演活動可以獲取利潤回報為由，與其他公司簽訂《投資合作協(xié)議書》等騙錢。二中院認為，蘇越行為已構成合同詐騙罪，且數(shù)額特別巨大，依法應予懲處。

一審判決蘇越被認定涉案的合同詐騙數(shù)額為5746萬余元。二中院以合同詐騙罪判決蘇越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蘇越當庭表示不服，提出上訴。

今年7月12日

蘇越案在市二中院重新開庭審理，陳旭律師為蘇越做罪輕辯護，安雯也出庭為蘇越“打氣”。據悉，蘇越案發(fā)后，安雯賣掉了自己價值千萬以上的房子幫蘇越還債，還復出寫書，并將所得數(shù)十萬元書款交給法院，彌補蘇越造成的損失。市高院作出二審裁定，以原審判決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為由決定撤銷一審判決，并將該案發(fā)回二中院重審。

今年10月12日

市二中院再次對蘇越案進行了宣判，鑒于蘇越認罪態(tài)度好，部分被騙單位的損失已全部挽回，且蘇越的親友代為退賠部分損失，法院改判蘇越有期徒刑15年，原先的判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也改為罰金三萬元。原審判決認定蘇越給被害人造成的一筆經濟損失860萬元不予認定；附加刑部分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也被改判取消。蘇越經過考慮后決定不再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