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俊
(中共泰州市委黨校,江蘇 泰州 225300)
鄭板橋的平等思想與他的尊貧扶弱
張樹俊
(中共泰州市委黨校,江蘇 泰州 225300)
鄭板橋主張人人平等。他認為“人本同根”,貧富貴賤是后天的因素造成的,本質上沒有任何差異,所以應該平等地看待每一個人。鄭板橋還提出了“天道循環(huán)”的理論,認為人的貴賤都是可以輪回的。此外,鄭板橋還認為,看戲要看曲終頭,他由舊戲因果報應的情節(jié)安排得出“劇終之平”的結論,強調人在處于“不平”的情況下,只要堅持到最后,就會實現(xiàn)人生之“大平”。
鄭板橋;天道循環(huán);尊貧扶弱;平等思想
鄭板橋(1693-1765),原名鄭燮,字克柔,號板橋,江蘇興化人。鄭板橋曾任范縣、濰縣縣令十二年,是歷史上頗受百姓擁戴的好官,也是我國清代著名書畫家。鄭板橋是平等思想的積極倡導者。不管是在縣令的崗位上,還是在書畫作品及與家人的通信中,他的平等思想都有充分體現(xiàn)。鄭板橋在其“人本同根”、“天道循環(huán)”、“劇終之平”理論的指導下,提出了一系列獨特的平等主張。這些理論與主張有的帶有消極的成分,但積極的東西也很多,值得我們認真地加以研究。
鄭板橋是一個主張平等的人。他曾在題畫中以竹喻人:“本是同根復同氣,有何卑下有何高!”[1]411-412意思是社會上的所有人,不分高下。鄭板橋還有一比:“天公雨露無私意,分別高低世為何?”[2]意思是天上下的雨露,并沒有因為人的富貴貧窮不同而有所不同。所以人人平等,應當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
那么,自然人本是同根,平等出身,為什么后來有了貧富差距呢?鄭板橋認為,每個人都是黃帝堯舜的子孫,后來有的人不幸做了奴仆,都是受苦受窮走投無路造成的。他在《雍正十年杭州韜光庵中寄舍弟墨》中說得非常明白:“誰非黃帝、堯、舜之子孫,而至于今日,其不幸而為臧獲,為婢妾,為輿臺、皂隸,窘窮迫逼,無可奈何。非其數(shù)十代以前,即自臧獲、婢妾、輿臺、皂隸來也?!盵3]4“換句話說,高卑固無一定也?!盵1]407現(xiàn)在的貧賤者,其祖輩未必貧賤,現(xiàn)在的富有者其祖上未必富有。所以身份的低賤與高貴,不是血統(tǒng)問題,而是后天的環(huán)境人為地造成的。環(huán)境的變化往往會造成貧賤的變化。鄭板橋認為,人的貧富貴賤并不是一層不變的。富貴人家的后代淪落為貧賤之人,貧賤人家的后代上升為富貴之輩,這也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由此他批評那些“失路名家”、“落魄貴胄”借祖宗妄自尊大、欺凌他人,是極其愚蠢可笑的。那些處于貧賤的人,“一旦發(fā)奮有為,精勤不倦,有及身而富貴者矣,有及其子孫而富貴者矣”。[3]4也就是說,窮達不系于命定,只要努力,就會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我們不能用固定的眼光看人,每一個人都一樣,都有可能富貴,也都有可能變?yōu)樨毟F。在這種變化機率方面,每個人都很平等。
在平等思想的指導下,鄭板橋認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而社會上之所以出現(xiàn)不平等現(xiàn)象,主要是“人情”所致。“人情”所致,主要是人的偏見所致。比如說,人們對待和尚就有偏見。自唐代韓愈力辟佛教以來,許多人“視佛教為仇讎,甚至不分青紅皂白,凡佛門中人皆非之?!盵4]6鄭板橋認為,和尚也是普通人。 “削去頭發(fā)便是他,蓄起頭發(fā)還是我”,都是“吾中國之父兄子弟”。[3]5為此,鄭板橋希望能夠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鄭板橋就是一個公平待人的人。如,他公平地對待平民學人。他做了縣令以后,經(jīng)常與在江州執(zhí)教時所結識的農民許衡州、精于刻竹的浙江藝人潘桐崗、盲人藝術家陳孟周等人來往。尤其令人敬佩的是,鄭板橋對窮苦人沒有任何偏見。比如在對待仆人及其子女的問題上,鄭板橋認為,“家人兒女,總是天地間一般人,當一般愛惜”,所以“不可使吾兒凌虐別人。凡魚餐果餅,宜均分散給,大家歡喜跳躍。”[3]25而家里人也不能顯得比別人高貴,他要求“家中婦女,率諸婢妾,皆令習舂揄簸蹂之事,便是一種靠田園長子孫氣象?!盵3]19
鄭板橋平等思想不僅是沒有偏見、公平待人的問題,更為重要的是他要求同情弱者,從心理上尊重弱者。鄭板橋認為,人的身世低微,但人格并不低賤?!巴鹾顚⑾嘭M有種乎!”[3]4也就是說,王侯將相在本質上與一般的下層人民沒有什么區(qū)別,尤其是人格上沒有什么不同。所以對待貧苦百姓,特別是弱者,要更加尊重與幫助他們。如,范縣的宋、劉二位秀才,到他的衙門里向他請教,鄭板橋不厭其煩。知道他們又窮又病以后,本當接濟他們,又怕傷害他們的自尊,這是從心里尊重弱者。再如,鄭板橋要求自家的院墻要砌得矮一點,這樣盜賊來了,可以有什么拿什么,以救他的燃眉之急。還有如,他要求地主對待佃戶要盡主客之禮;窮親戚朋友上門,要先泡一大碗炒米送到他們手中;遇到孤兒寡母,要暗中相助,不能傷害別人的尊嚴;他希望兒子,將自己紙筆墨硯及家里有的物件,時常散給貧窮的同學,等等。
鄭板橋的人人平等思想與傳統(tǒng)儒家的平等思想結論一樣,但立論基礎不同。傳統(tǒng)儒家的平等思想是建立在“生而知之”基礎上的。他們認為,每個人出身出來都有“不學而能”、“不慮而知”的本能,所以百姓與圣人沒有兩樣,因而沒有圣愚之分和貴賤之別。而鄭板橋平等思想立論基礎除了他的“人本同根”的直觀認識以外,還有他的“天道循環(huán)”論。鄭板板認為,人生是天地間一大戲場。“花開花落僧貧富;云去云來客往還?!盵1]526貧富對人來說往往變化多端,這就如同蘭花一樣“春蘭未了夏蘭開”,“幾回拔去幾回栽”。[3]159“未了”又“開”,“拔去”又“栽”,說明在生活中往往存在循環(huán)往復的現(xiàn)象,富與窮,貴與賤的輪換也是一種規(guī)律:“祖宗貧賤,今當富貴”,“祖宗富貴,今當貧賤”。[3]4在鄭板橋看來,社會也是在循環(huán)往復中前進的。他從建都南京的吳、東晉、宋、齊、梁、陳六個王朝更替中得出結論:匆匆來去的朝代渺小短暫,時事在變,就好比長江水,天天在更換。在好的朝廷也不過是“蛋殼乾坤”、“丸泥世界”,尤如“歷覽冰山過眼傾”。[3]133眼前之物,一遇變化,就化為烏有了。鄭板橋從時勢的變化性,否定了權勢的穩(wěn)固性。如他的詞《官宦家》和《帝王家》,就是對權勢穩(wěn)固性的否定。有太陽當空,也必有破瓦斜陽?!伴T前仆從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龍,一朝勢落成春夢?!盵3]217“文章兩漢空陳跡,金粉南朝總廢塵,李唐趙宋慌忙盡。”[2]219為此,鄭板橋產生了歷史虛無主義思想。在他看來,天下之大可只是一丸,百年千年幾成一瞬,所以爭來爭去,到頭來還是空空如也,毫無意義。就人生而言,人之生死,不過是世間短暫之事。翻來覆去,爭來爭去,又能怎樣?也就是說爭得富貴,與固守貧窮都是一樣的,最終沒有什么差別。
既然做什么事件都沒有意義,那就應該看破紅塵。與其爭富貴,不如一開始就做個隱者,或當個貧民百姓。鄭板橋在他的詩詞中多次表達他愿意做一個常年燒香打鐘、吃齋上供的古廟中的老頭陀,做一個坐在山崖水灣的老漁翁,做一個手持刀斧,磨刀石馬、砍柴秋山的老樵夫,做一個沿街討飯的小乞兒。在他詩詞中,鄭板橋對“漁家”、“酒家”、“山家”、“田家”、“僧家”,都采取了肯定的態(tài)度。他的《首情十首》中“倒不如蓬門僻巷,教幾個小小蒙童”[3]217、“倒不如閑錢沽酒,醉醺醺山徑歸來”等詞句都反映了這種思想。[3]216總的來說,“眼底浮云真幻化,杖頭芒屨自迢遙”[1]367,人不應當區(qū)分富貴貧賤,也不應當去爭什么富貴,鄙視什么貧賤?!榜R上旌笳,街頭乞叫,一樣歸烏有。達將何樂,窮更不若株守。”[3]193-194所以,人應當隨運而為,如果能夠守窮守貧總比爭富爭貴的好。他的“屢勸諸兒莫做官,立官難更立身難?!盵3]127就是這種思想的折射。
不過,從思想層面來看,鄭板橋又認為,雖然天道是循環(huán)的,但循環(huán)的進程則受多種因素的影響。比如說,一個朝代的滅亡速度首先取決于皇帝的德行,如果皇帝的德行好,就會減緩滅亡的進程。如梁武帝最后被困餓死,乃是“自我失之”,隋煬帝也是復陳后主之轍,最后被自己的將軍宇文化及弒殺身亡。他們的問題都是沉溺女色,腐敗失國。為此,他得出一個結論:“風流不是君王派,請入雞林謝翠華?!盵3]132腐敗失國核心問題是道德存在問題。如梁武帝等人殺心太重,這樣的人“人間劫數(shù)自短”。[1]263鄭板橋還認為,政權、富貴能否久長,皇帝固然重要,臣子也極為重要。能否減緩王朝的滅亡,還要看有多少忠臣為國泰民安做出努力。鄭板橋對方孝孺、景清那些敢為國捐軀的大英雄非常贊賞,因為他在“乾坤欹側”之時,能將乾坤“半空撐住”。[3]197-198鄭板橋大力歌唱“屈大夫之清風,衛(wèi)武公之懿德”[1]442,竭力否定那些 “世間鼠輩”,鼠輩就是鼠輩,“如何妝得老虎!”當然,德行是一個方面,能力也是一個方面。比如,鄭板橋贊趙武靈王“愛廝養(yǎng)卒有英才”[3]144,慨嘆項羽有勇無謀——“如何宴罷鴻門去,卻覓彭城小附庸”[3]154等等。以上,鄭板橋是從一個國家的政權而言的。其實,就個人而言也是這個道理,個人貧窮與富貴也要靠個人的努力。有了富貴就要靠自己的德行與能力去守住富貴;處于貧窮,也要靠自己的德行與能力去擺脫貧窮。所以鄭板橋的建立在“天道循環(huán)”基礎上的平等觀,并不是要人們靠“無為”而消極地等待“貴賤輪回”,在守貧的同時,也要積極地創(chuàng)造條件去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說,前面他講的做“隱者”或當個貧民百姓帶有消極意義的話,那么這一點倒是具有積極的意義。
鄭板橋在“天道循環(huán)”與“貴賤輪回”的觀點基礎上還推衍出另一個觀點——“劇終之平”。意即富貴賤與貧窮,順利與挫折,可能都是暫時的,人生到了最終的時候,都能扯平。所以人與人之間盡管暫時有著某種不平等,但最終還是平等的。他在曲中寫道:“潮平浪滑逐沙鷗,歌笑山青水碧流。世人歷險應如此,忍耐平夷在后頭?!盵3]75意思是人生就像弄潮,有平緩,更有兇險,而只要弄潮,歷險是必然的。只要堅持下去,最會總會化險為夷。他還以劇本為例闡述“劇終之平”這一道理。如他曾題聯(lián)說:“切齒漫嫌前半本,平情只在局終頭(一為劇終頭)?!盵1]535舊戲大多演的是因果報應的戲,而戲的前半本一般寫壞人怎樣逞兇,人生如何曲折,后半部就會出現(xiàn)轉機,到結局時壞人必然受到懲處,人生以歡歌結束。由此,在看戲時,不要因前半本的壞人猖獗、好人悲憂而切齒憤怒,只要你看到結局,就會看到柳暗花明、陽光燦爛,心情也就會自然平靜下來。這和現(xiàn)實的人生一樣,人生實際上也是一場大戲。別看人的前半生可能會有很多的困苦和曲折,但堅持到最后,一定會苦盡甘來。即使到了臨近最后的時候,如果仍不見甘來,也不必擔心,因為還“有未完之戲”,只是暫時的“停鑼歇鼓”,且看下一場吧!戲還是要演下去的,只要耐心地堅持看下去就好了。顯然,鄭板橋的“劇終之平”實際上既受了他的天道循環(huán)理論的影響,也受了舊戲“因果報應”的影響。
鄭板橋自小貧窮,一生遇到了許多挫折。從家庭生活來說,鄭板橋自小體弱多病,父母怕他長不大就為他取了個乳名“麻丫頭”。鄭板橋早年家境是很貧困的。父親鄭立庵教書的收入菲薄,不足以維持全家的溫飽。鄭板橋四歲時生母去世,父親續(xù)娶了郝夫人,郝夫人對鄭板橋很好,可惜在僅僅十年又去世了。這時的鄭板橋是既無錢又無業(yè),全家空床破帳,滿耳啼饑號寒。三十歲時父親鄭立庵病逝,父親病逝的第二年,他的愛子犉兒又病死了。在鄭板橋三十九歲的這一年,結發(fā)妻子徐夫人又病逝了,此后不幾年,悉心照顧他的叔父省庵公也去世了。鄭板橋五十七歲時,側室饒氏所生之子又歿于興化。鄭板橋二子均早卒,身后無子,以堂弟鄭墨之子鄣田嗣。從從業(yè)求職來說,鄭板橋婚后第四年離開家鄉(xiāng),前往真州的江村教書,為了一份微薄的薪水,寄人籬下,十分苦惱。后來落拓揚州,賣畫糊口,幾乎窮愁潦倒。后來好不容易中了進士,但朝中無人,做不了官,苦苦等了六年,靠別人的幫助,才撈到個外任縣令。做官之后,鄭板橋又大失所望。為官十二載,雖有政聲,而一階未進。加之官場險惡,鄭板橋又受到小人的排擠和污陷。只得辭官歸里,然而,盡管鄭板橋這一生,從小到老,過的是“才見陽和又帶陰”的生活,[1]380家庭生活災難不斷,職業(yè)生涯十分不順,他始終保持了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因為他始終有一個期望,也是他的一個信念,這就是“劇終之平”。也正由于有了 “劇終之平”這一理念的指導,他戰(zhàn)勝了一個個困難,化解了一個個心理矛盾,故而生活安然,苦中自樂,給人一個總是風雅快樂、詼諧有趣的儒士形象。
鄭板橋一生為善,他堅信因果報應,所以每當遇到曲折與痛苦時,他都能對未來充滿信心。當然,鄭板橋的“因果”說,理論上是迂腐的,但從心理平衡和堅定信念的角度說,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咬定青山”、“千磨萬擊”,毫不動搖的竹的精神,正是他那剛直不阿、寧折不彎的堅定意志的寫照。他認為,霜雪只是暫時的,待到春暖花開,美好的春天也就會到來。所以鄭板橋退官歸里,并不感到有什么失敗,正如他在詩中所說:“宦海歸來兩鬢星,故人憐我未凋零,春風寫與平安竹,依舊江南一片青?!盵1]45不在官場,反而給他帶來了另一個清新自由的快樂世界??梢?,一個人只要有信念,有意志的支撐,就可以實現(xiàn)人生之“大平”。
[1]鄭燮,王錫榮.名家講解鄭板橋詩文[M].長春:長春出版社,2009
[2]卞孝萱.論鄭板橋的民本思想[J].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4):457-461
[3]鄭燮.鄭板橋文集[C].劉光乾郭振英編注.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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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203 < class="emphasis_bold">[文獻標識碼]A
A
1009-9530(2012)01-0046-03
2011-11-20
張樹俊(1957-),男,江蘇姜堰人,歷史學研究員,政治學教授,中共泰州市委黨校副校長,泰州市行政學院副院長,《泰州論壇》主編,主要研究方向:歷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