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
1949年初,韓素音放棄在英國的安穩(wěn)生活,攜女兒前往香港。中國大地正席卷著決戰(zhàn)的風暴,跟她1938年從比利時回國一樣,這又是一次令人咋舌的選擇。
韓素音進入香港瑪麗醫(yī)院工作,不久擔任急診部主任。1949年夏天,她在一次餐會上邂逅《泰晤士報》記者伊恩·莫理循。她原本以為自己早就心如死灰,早已超越誘惑,卻不知不覺深陷情網(wǎng),姻緣好像前生注定。她眼里、心里的伊恩,白璧無瑕?!凹任馁|(zhì)彬彬,又氣宇軒昂;既有英雄氣,又懂兒女情……說話總是那么平和,像荒漠中的一泓清泉?!?/p>
伊恩·莫理循跟中國淵源不淺,他的父親喬治·莫理循1897至1912年擔任《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曾為袁世凱等四任民國總統(tǒng)的政治顧問,對20世紀初的中國政治、外交有不小的影響力。當時的外文地圖干脆將他居住的王府井大街標為莫理循大街。喬治·莫理循也是旅行家,曾經(jīng)在中國東北、西北、西南及長江沿線旅游、考察,出版過《一個澳大利亞人在中國》。他收藏的大量東方學文獻及他的通訊、日記,還有幾千幅圖片,成為研究當時中國歷史、了解各地風俗民情的珍貴資料。
相愛的人當然渴望結婚,但障礙橫亙。首先,伊恩的妻子不肯離婚,他倆難免有傷及他人的愧疚,而周圍閑言碎語也層出不窮。在一個交際圈子相對狹小的城市,飛短流長有時有致命的殺傷力,伊恩擔心自己給她帶來了傷害;其次,香港的歐亞混血兒雖然不少,但當時殖民地和租借地的好些英國人,依舊認為混血兒低人一等,往往在態(tài)度和言辭上流露出輕蔑。伊恩固然對種族偏見嗤之以鼻,但韓素音不得不憂慮,他倆的關系會影響他的前程……
阻力如山,韓素音和伊恩也曾心灰意冷。但感情愈是遭到打擊,也就被激發(fā)得愈加蓬勃。韓素音發(fā)現(xiàn),自己即便在躁動不安的青春期,也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為愛癡狂:“那個短暫的秋天,時間和空間都停滯了,在幸福的天堂里化成一個水晶球。”
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伊恩被派往前線采訪。盡管戰(zhàn)地記者傷亡的比例不小,伊恩和同事們離開香港機場時,卻“人人都顯得身負重任而對周圍一切滿不在乎的樣子?!币炼鞯钠拮蝇F(xiàn)在給了他一個兩年的期限,他因此而樂觀,覺得自己能夠戰(zhàn)勝時間。
可是,他再也回不來了。1950年8月,韓素音得知伊恩的死訊。這場僅持續(xù)一年多一點的戀情,一段云上的日子,戛然而止。天賜緣分,高峰體驗,轉瞬就彩云消散,韓素音唯有自我安慰:自己畢竟擁有“愛與死”的財富。
那是一種很奇異的體驗:她明知伊恩已逝,他從朝鮮寄出的信,卻一封接一封到達,總共18封?!斑@種延期的、他還活著的假象使他的死變得虛幻了?!钡谌芤院?,韓素音收到最后一封信,“我知道不再有他的信了,于是坐到打字機前,卷上一張紙,開始寫我的《愛情至上》?!?/p>
韓素音的自傳體小說《愛情至上》(現(xiàn)譯《瑰寶》)1951年完成,次年在英、美出版。小說的前景是如怨如慕的愛情,但她也用相當篇幅描畫1949年前后香港的世風人情,寫這塊擁擠、躁動之地的魚龍混雜,斑駁陸離,文化沖突,政見交鋒,其感受力和表達力都很見天賦。出版商喬納森·凱普寫信告訴韓素音:“我在英國的公共汽車上看到的婦女,胳膊下幾乎都夾著一本您寫的書?!?955年,二十世紀??怂构緦⑿≌f改編成電影《生死戀》,大受歡迎,還獲得兩項奧斯卡獎。
摘自《新華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