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杰
“大運河岸邊的荷花開了,釣魚的人也多了,你們抽空回來釣魚吧!”暑期剛到,老爸便向我們發(fā)出了邀請。恰好,兒子鐵頭的幼兒園也放暑假了。父親讓我們順便把母親送回去,他說:“看了一個月孩子了,你媽也需要放假,也需要休息休息呢?!?/p>
父母的家在天津和北京之間的武清縣城,離北京有一個多小時的距離。公婆不在身邊,我們兩個人帶著上幼兒園的兒子生活,父母成了我們的救星,在忙碌的時候時常會請他們來京幫忙。
可是,來的人卻往往只有老媽一個人。
老媽來了之后,同時帶來的還有噴香的飯菜,潔凈的地板,每天早上熨燙整齊的衣服,最重要的是鐵頭和姥姥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他說:“姥姥到幼兒園接我,總是排在最前邊,媽媽接我的時候,我老是最后一個走?!辫F頭已經(jīng)習慣我的遲到,從來沒有因此哭過,卻對姥姥充滿感激。
老媽來京,我們也邀請老爸同來小住,他每次都會推辭說:“不了,我手頭還有點事情?!焙秃芏嗤诵莸睦先瞬灰粯樱赣H不愿意把自己的晚年變成遛鳥、看孩子、打太極,他愿意活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活在自己想要的生活中。每次回津或者在京小聚,老爸總是會抽出一部分時間與我和愛人談寫作,他總是會開心地拿出最近發(fā)表的文章請我們?yōu)g覽,或是拿出剛剛寫好的稿件請我提點修改意見,態(tài)度之虔誠,時常讓我和愛人汗顏。
老爸喜愛小外孫,但更愛自己的生活,甚至令人不解地堅守著自己的這一份喜好與熱愛。
老媽每次來京之前都會為父親燉好一鍋雞肉和一鍋排骨,然后冷凍到冰箱里面,這樣老爸做飯時就可以放點白菜豆角在里面,很迅速地弄好葷菜。父親嗜酒,我們接走老媽的時候除了買好牛奶、大米等日常用品,還要給他留下兩箱二鍋頭和一箱啤酒。
“我爸一個人行嗎?”
“行。他一個人美著呢!”老媽嘻嘻哈哈地說。
沒有想到,執(zhí)著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父親在生活中也有回報。2010年春節(jié)前,經(jīng)過專家的評選,老爸的散文《妻子和土地》獲得了中國聯(lián)通杯第二屆天津市區(qū)縣文學擂臺賽散文擂主獎,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陳建功親自為他頒獎。我在網(wǎng)絡上看到身披授帶,手捧證書的老爸照片,年近70歲的他,看上去是那么年輕,笑容里透著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愉悅!
我笑著調侃老媽說:“你老公還真行!”母親發(fā)自內心地笑了。我知道雖然沒有在老爸身邊,但老媽無時無刻也在惦念自己的老伴兒。她有時候會叮囑我說:“給你哥打個電話,今天立冬,讓他過去給你爸送盤餃子!”我讓她親自給父親打電話,她卻總是推托說:“不用了,沒啥可說的!”
“您勸勸,讓我爸也到北京來!”我對母親說。
“不行,你爸要是不讀書不寫字就該老了,他的腦子里面沒有別的,裝滿了字!”老媽不止一次這樣說。
除了字,父親也惦念外孫鐵頭,時常在電話里會蜻蜓點水地談談對養(yǎng)育孩子的看法?!皠e追著孩子喂飯,孩子沒有餓壞的,都是撐壞的。”“孩子練鋼琴時間要固定,不能整天說他?!?/p>
其實,如果能夠理解老爸的孤獨,就能夠理解他的內心。
可以說,是寫作成就了父親的一生,從一個普通的鄉(xiāng)村教師到一位作家,從農村來到城里,如果沒有他對寫作的熱愛,就沒有父親的今天。幾年前,老爸的一個朋友和我講起父親當年的軼事。由于老爸是縣里大名鼎鼎的筆桿子,當年縣委書記欽點將父親從教委調到縣委當秘書,沒有想到這種好事竟然被絲毫沒有政治頭腦的老爸一口拒絕,他甚至為此花錢請人吃飯。老爸聽后悄悄告訴我說:“入了官場就寫不了自己的東西,少了寫作的自由,文學創(chuàng)作就基本上到頭了。”于是,為了這點寫作的自由,父親踏踏實實編輯教育系統(tǒng)的教研刊物,自由自在地寫他喜愛的文字。
老爸的散文擂主獎當時有1萬塊錢的獎金進賬,這說來著實讓人羨慕,可老爸卻說,這錢不能自己揣起來。最后,他把1萬元的絕大部分捐贈給了區(qū)文化館辦的文學刊物《大運河》。
老爸對文學的愛是真愛,正如同他對子女的愛一樣,不要求任何回報。
我的好朋友,教育部原新聞發(fā)言人王旭明在父親的新書《柯山散文選》出版時,曾經(jīng)為父親寫過一個序言,他說:“不敢妄評克山的文字,還是翻看了他的部分作品,可以肯定地說,他成為不了大文豪,也不可能獲得茅盾文學獎和魯迅文學獎,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文學老年而已。但我同樣肯定地說,他做人之質樸、隨性而真實,做事之實在、細致而認真,生活之自我、純粹而灑脫、并樂于助人,這其實對一個人來講就足夠了。”
老媽不在家的日子,父親享受著自己的孤獨,他電話里面對我說,這星期把《靜靜的頓河》又看了一遍,40萬字的書啊,更何況是一個70歲的老人!忽一日,老爸又來電話說,最近喜歡上了看老片,《我們村里的年輕人》、《地道戰(zhàn)》、《小城之春》、《平原槍聲》,幾十部老片占據(jù)了他晚上孤獨的時光,有時候看著看著累了,就在沙發(fā)上瞇一會兒。
我們時時牽掛老爸,老爸卻固執(zhí)地捍衛(wèi)著自己的生活!
幾天前,我們帶著鐵頭和母親回到武清。早上,愛人陪著老爸到運河邊上釣魚,父親給他講了很多自己小時候的故事,如何在這條河里游泳,當時的魚蝦如何多,童年有哪些趣事等等。當我們主動聚攏到父母身邊時,時光也似乎變慢了,河水也似乎變得柔軟了,我的老爸似乎又重新煥發(fā)出了年輕時的光彩。
周日,我們要回北京了,父親說:“你們先走吧,讓你媽再歇歇,單獨待幾天,老人也需要空間調整自己,過些日子你們再把孩子送過來!”聽到老爸這樣說,我們發(fā)自內心地表示理解,鐵頭淚眼朦朧告別了姥姥姥爺,期待著與他們的再次相聚。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