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的人們?nèi)菀酌允?,尤其是沒有人能給你地圖。我們能做的只是用全部身心去繪這張地圖,并時刻用心靈的目光回望家的方向。
吳春暉
山川河流是上帝的杰作,人卻用笨拙的筆去修飾,于是有了名勝;屋舍村落本來沉默,與被歷史記住了名字的人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就有了古跡。現(xiàn)代人以保護之名把這名勝與古跡圈起來,就可以賣票了。然后,就有了所謂的旅游業(yè)。
人有一種好奇心,想知道沒見過的東西是什么樣子,想知道名勝何以有名、古跡如何古老,于是周游世界。出于這種心態(tài)去旅行的人,就像一個為了顯示自己讀過書而去讀。莊子說:“吾生也有崖,而知也無涯,以有崖隨無涯,怠已?!庇糜邢薜纳プ非鬅o限的知識只能讓人倦怠。讀萬卷書和行萬里路一樣,如果不是這書這路本身令人沉浸,那么追求它們與追求財物并無不同。
每座山每條河都有不同于其他山脈、其他河流的氣質(zhì),每個城市每個鄉(xiāng)村也都有屬于自己的顏色,真正的旅行,應(yīng)該是去找尋那些跟自己一樣顏色一樣氣質(zhì)的地方。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山水兼樂的人與其說愛好廣泛,不如說他對山對水的感情都夠不深切。
有一種誤解,認(rèn)為跟著旅游團走馬觀花就叫旅行了,回來時提著大包小包的特產(chǎn)便不虛此行。這種與出差無異的行為不應(yīng)該被稱為旅行,只是腦海里多了一個地名,只是味覺里多了一種點心,只是相冊里多了幾張照片?;貋頃r,你還是你,一如既往地卷入繁忙的生活,就如旅游團的馬不停蹄。為了取樂,為了得到這里得不到的東西而去那里所做的旅行,卻脫離了生活的真締。
人為了生存受困于相對固定的空間,旅行是對這種限制的逃離。所以,真正的旅行應(yīng)該是一個人的旅行,或者是兩個相互懂得的人的旅行。去陌生的地方,遇見陌生的人和事,沒有人知道你的名字和與這名字有關(guān)的一切得與失,你便了解了這人間姓名的背后還有另外一個生動的自己。這個自己只有在卸下防備時才出現(xiàn),旅行成為一個契機,因為在擦肩而過的人群中無需面具與表演。
真正的旅行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zhì)。某座山讓你感覺到了人的渺小,某片海讓你瞥見了命運的無常,某個地方的星空讓你領(lǐng)悟了彼岸的美好,某片沙漠淹沒了你的欲望,某個城市的街燈柔軟了你的心房……于是,你與這山、海、星空、沙漠、城市結(jié)緣的那天,就成了你生命中與眾不同的日子,流進(jìn)記憶,流入永恒。我們不過是會流淚會跌倒的個體,不過是地球上旋生旋滅的存在,卻以這種方式與世界結(jié)緣,與永恒相連。
人喜歡旅行跟人喜歡自由是一個原因。凡俗的我輩需要一段旅行讓自己體味自由,而真正自由之人無需刻意的旅行,所以“心遠(yuǎn)地自偏”的陶淵明才能“悠然見南山”,所以“獨與天地精神往來”的莊子的一生就是一場“逍遙游”。在鬧市中按世人的觀點生活容易,隱居時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也不難,難的是在人群之中保持遺世獨立的個性,難的是大隱于市,難的是把人生當(dāng)成一場旅行。
人從降生的那天起,經(jīng)過或長或短的生命,終究不舍卻又不得不離開這人間。如果退得足夠遠(yuǎn),站得足夠高,便可領(lǐng)悟漫長的一生光景也不過是宇宙的稍縱即逝的瞬間而已。我們路過這人間,人生也就成了一場旅行。旅行中的事不必太在意,旅行中遇見誰則隨緣,旅行中的自己別弄丟了,旅行中的得失待到旅行不得不結(jié)束時再談。
旅行久了會疲倦,會想家。家在哪里?于晚年先后失去女兒錢瑗與丈夫錢鐘書的楊絳先生在《我們仨》的最后說道:“我清醒的看到以前當(dāng)作‘我們家的寓所,只是旅途上的客棧而已。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還在尋覓歸途?!甭眯兄?,我們遇見一些人,遺忘一些人,即便是最親密的人,也免不了相聚之后是相失,相失之后,也唯有相思。所以要感謝那些與我們并肩走過一段路的人,他們溫暖了我們的孤單旅程,在我們?nèi)松玫睦渚⒈?、寂寥的底色上,涂滿愛的歡愉和希望。
路上的人們?nèi)菀酌允?,尤其是沒有人能給你地圖。我們能做的只是用全部身心去繪這張地圖,并時刻用心靈的目光回望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