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政
燕子磯,長江岸邊的一堆石頭,海拔只有36米,假如擱在大山叢中,定會淹沒不名。
然而,這是堆有名的石頭,號稱“萬里長江第一磯”。
這是堆充滿磁力的石頭,體量不大,卻身處要津;海拔不高,卻壁立險峻。古往今來,吸引了幾多帝王將相、文人雅士乃至熙熙攘攘的平頭百姓。
這更是堆充滿詩意的石頭。沉甸甸的石頭,卻有著一個輕盈的名字,一個永遠春天的名字。詩意的翅膀,讓石頭也身輕如燕。
詩意的燕子磯,的確與詩有緣。
傳說李白作為詩人的光榮代表,曾登臨燕子磯。又傳說李白曾在磯頂?shù)摹熬崎资迸院染?,乘著酒興,揮毫在崖壁上寫了“吞江醉石”四個大字。然而,這四個大字,今天誰也沒有見過,因而我寧愿相信這是后人的杜撰附會。名人的“事跡”,有時是可以插上“合理想象”的翅膀的。
對于燕子磯,最顯赫的莫過于來此“巡幸”的康熙、乾隆皇帝。特別是乾隆,六次南巡,五次登臨燕子磯。除了御題“燕子磯”三個大字外,還題詩數(shù)首,刻碑建亭。只是對于這位酷好寫詩的帝王級“發(fā)燒友”,確實不敢恭維,我曾謅過一首小詩《燕子磯頭觀乾隆詩碑》,詩云:水滴涌起浪尖/塊石壘起峰巔/詩碑高高在上/若一枚巨璽/在磯頭鈐印帝王的威嚴/可惜/萬首御制詩未能擎起/一頂詩人的桂冠。
然而,農(nóng)民造反起家的明太祖朱元璋的那首民歌風(fēng)的詩作,倒是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燕子磯兮一秤砣
長虹作桿又如何
天邊彎月是掛鉤
稱我江山有幾多
長虹作桿,彎月是鉤,燕子磯為砣,稱我江山有幾多,何等氣派,何等豪邁,乃真詩也。
而大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其實也是位大眾詩人。陶行知手書“想一想,死不得”六個大字,立碑于磯頂,勸誡人們不要輕生,祈望喚起欲墜崖投江者生的欲望。其實,“想一想,死不得”就是句好詩,我輩幾十年咀嚼再三,對人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詩的燕子磯,既有豪放、婉約、平易抑或詼諧的意韻,還有悲壯、凝重、警策乃至奮發(fā)的旋律。
在燕子磯東北方的崖腳,有一個造型奇特的三角亭,亭內(nèi)佇立著一塊“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燕子磯江灘死難同胞紀念碑”。這是為了紀念被侵華日軍屠殺于燕子磯江灘的五萬余中國軍民而建的碑亭。三角亭寓意九·一八事變后,日本軍國主義侵占了我國東三省,象征著中國版圖少了東北一角,意在讓人們永遠記住這喪權(quán)辱國的奇恥大辱。因為做宣傳工作的緣故,有近十年的光景,年年12月13日,我都要參加在三角亭舉行的悼念儀式,此時江中的輪船汽笛齊鳴,凄厲的警報聲在江面上空久久回蕩。燕子磯更多了層悲壯的意蘊。
此時,我就會想起磯頂上陶行知的勸誡碑。“想一想,死不得”,是指人生尚且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當侵略者的屠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去死,那是怎樣的悲哀。
三角亭,立起寓意深遠、發(fā)人深省的詩篇。
燕子磯,濃縮了太多的詩意。
燕子磯頭望,以曾經(jīng)滄海的閱見,以海拔36米山之平民的視角,望“一橋飛架南北”,二橋、三橋、四橋接踵而來,望滔滔流逝的歲月,望人世滄桑的巨變。
也許好詩是曲折江流奔騰激起的浪花,而非庸碌人生隨處可灑的口水;也許好詩不是高高在上的供品,而是俯臥土石的小草;也許好詩不是走馬觀花,也不是浮光掠影;也許好詩既要有石頭的分量,又要有燕子的輕靈。
而今,在我眼中,燕子磯是人生下游的一道風(fēng)景,歲月早已走過飛流直下、慷慨激越的時段,春去春來,眼前是如此開闊、舒緩,而又不失向前奔涌的情懷,向著東方,向著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