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淼
2012年4月初,年近花甲的張魁和植物人妻子呂雙鳳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這是一間新租下的房子,位于沈陽沈北新區(qū)朱爾屯附近的一處蔬菜大棚里。張魁正在給妻子泡腳,看到記者,呂雙鳳似要說什么,可只啊啊出兩聲。張魁笑了:“她這是要說話了!”
一
1995年4月12日早,在沈陽市某陶瓷工業(yè)公司工作的呂雙鳳習(xí)慣地俯身去清理爐膛,正在這時,懸在她身后半空中、一噸多重的升降機(jī)突然失控滑了下來,一下子砸在她的頭部和背脊上。5分鐘后,呂雙鳳被緊急送往中國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一院搶救。13個小時后,醫(yī)生對焦急等在手術(shù)室外的眾多親人說:“準(zhǔn)備后事吧,即使能活下來也是植物人……”
第一個不相信這個結(jié)果的是呂雙鳳的丈夫張魁,他撲上前,一把抓住醫(yī)生的手哭喊著:“醫(yī)生,求你救救她,我給你跪下了!”然而,現(xiàn)實(shí)是殘酷的,一個星期后,呂雙鳳被正式宣判為植物人!
第7天晚上,醫(yī)生悄悄對張魁說:“病人體溫高達(dá)42℃,恐怕……”親戚、朋友紛紛勸張魁放棄,這樣活著也是受罪,不如讓她離去。張魁大吼一聲:“不,我活著,就不能看著她死,我要救她!”
張魁轉(zhuǎn)身下樓,去商店買來兩瓶62度的“二鍋頭”白酒,然后沖進(jìn)特護(hù)病房,三下兩下撕去妻子的衣服,雙手蘸酒,在她身體上反復(fù)揉搓著,一邊搓,眼淚一邊滴滴答答掉下來。
第二天一早,呂雙鳳的體溫降到了37.2℃。
15天后,呂雙鳳被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醫(yī)生叮囑說:“注意體溫,注意吸痰,多和病人說說話,爭取喚醒她!”
一星期后,張魁學(xué)會了給妻子吸痰、喂飯、量體溫、換尿布……他向單位請了長假,整天守在醫(yī)院里,頭發(fā)長了也不去剪,他怕萬一去剪頭時,妻子會突然蘇醒過來,喊他的名字,尋找他。朝夕相伴15年的妻子,在生命離他似遠(yuǎn)似近的關(guān)頭,他不能走開呀。
二
1995年12月初,一場感冒過后,呂雙鳳再次發(fā)起了高燒,連續(xù)三天,藥物、酒精、冷敷都不見效,醫(yī)生下達(dá)了病危通知書。這是妻子出事后,張魁接到的第5次病危通知,他的心被掏空了。
張魁默默打來一盆溫水,一遍遍給妻子擦洗身體,從頭到腳,每一處都擦洗得干干凈凈:“雙鳳愛干凈,要走了,我不能讓她感覺到身體有臟的地方!”最后,他分開腳趾,連縫隙處也仔細(xì)擦洗了一遍。
給妻子打扮整齊后,張魁情不自禁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這一摸,張魁大感驚奇,妻子臉頰涼絲絲的,全不像剛才那樣燙人。再一摸腋下,也不那么熱了,莫非?他拿起溫度計(jì)夾在妻子腋下,3分鐘后,溫度計(jì)顯示:37.6℃。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張魁心中充滿了狂喜:“雙鳳又活過來了,活過來了!”當(dāng)晚,呂雙鳳的體溫從37.6℃降到了正常值,奇跡再次出現(xiàn)了!
在張魁的精心侍候下,妻子昏睡半年多來,從沒得過一塊褥瘡,肌肉也一直充滿彈性??擅鎸τH人的呼喚,她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張魁決定采取另一種辦法:掐她,讓她感覺到疼——醫(yī)生說過,只有不停地刺激才有蘇醒的希望。
一天上午,張魁揪開被子,手顫抖著伸向妻子的大腿內(nèi)側(cè)。當(dāng)手觸摸到皮膚的剎那,他心疼得想哭,他沖著昏睡不醒的妻子說:“雙鳳,今天我掐疼你,等你醒來時再狠狠地掐我!”
使勁、再使勁!張魁一邊掐,一邊注意看妻子的反應(yīng)。這個力度,就是一塊鐵,也應(yīng)該搓熱了,可是昏睡中的妻子只是皺皺眉,皮膚痙攣性顫動兩下,再無別的反應(yīng)。
一天下午,一位同事跑來告訴張魁說,有人用辣椒水刺激醒了植物人……張魁睜大眼睛,這不是給犯人用的酷刑嗎?他渾身打了個冷顫。
猶豫兩天后,張魁狠下心腸,把一包辣椒粉倒在一個小碗里,兌上水,沉淀半小時后,用紗布擠出辣椒汁,然后給妻子喂了下去。片刻,妻子的臉漲成紫紅色,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手、腳神經(jīng)性地動了一下,隨即一陣咳嗽從胸腔里傳出來,不一會,一滴眼淚流過眼角,慢慢流到臉頰上。除了痛苦之外,妻子那雙失神的眼睛,只是無助地在天花板上漫游,聽不見,也看不見張魁做了什么。張魁心中一陣自責(zé):妻子是病人,不是犯人,對她施用這種殘忍的招數(shù),良心難安。
一個月后,有人提醒張魁說:苦膽汁可能更有效!不,不能再拿妻子做試驗(yàn)了。張魁蒙住眼睛,喃喃自語。不,不行,萬一苦膽汁真會催醒妻子呢?第二天一早,他硬著頭皮去菜市場買來一碗雞苦膽。當(dāng)碧綠的膽汁流進(jìn)妻子的嘴里時,他的嘴里也仿佛涌起了一片苦澀。試了一個月,妻子還是沒有醒來。
三
1996年4月,報(bào)紙上的一條小廣告吸引了張魁的注意:針灸催醒植物人。于是,張魁揣著2000塊錢,雇車?yán)拮觼淼竭@家診所。他買來一張簡易床,在上面鋪上棉被,帶上吸痰用具、急救藥品,開始每天往返在這條線路上,風(fēng)雨無阻。一次3小時,每天費(fèi)用80元。一年時間過去了,妻子的病情沒有變化。無奈,張魁又帶上妻子找到一位退休老教授,又扎了一年,妻子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由于這種治療屬于自費(fèi),單位不予報(bào)銷,家里的積蓄花光不說,張魁還向親友借了三萬多元。好心人悄悄勸他說:“你已經(jīng)對得起雙鳳了,生死順其自然吧,孩子還小,今后的日子還得過,再找一個女人成家吧?!?/p>
張魁搖搖頭說:“不,我答應(yīng)過雙鳳,這輩子我要對得起她!”
春去秋來,妻子依然在她的世界里冬眠著。這期間,張魁默默送走了雙方老人,又獨(dú)自承擔(dān)著供養(yǎng)兒子的重任。為了治病,他賣掉住房,帶妻子到處租房住。2001年5月,又買斷了工齡。
2012年1月底的一天晚上,疲憊至極的張魁捧著一本書,腳搭在一張小木凳上睡著了。凌晨3點(diǎn),他翻身時不小心碰倒了木凳,“哐當(dāng)”一聲,凳子砸在地板上。
張魁急忙站起身,眼神落在妻子身上的一剎那,只見妻子的身體猛地哆嗦一下。他愣住了,沒看錯,剛才她是在哆嗦,顯然木凳倒地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張魁屏住呼吸,抬手又把木凳弄倒在地。哐當(dāng)一聲,妻子的身體又一哆嗦。再一看眼神,只見往日視而不見的瞳仁,這回專注地盯著一個地方看,似在分辨什么。他伸出手在妻子眼前晃了晃,眼神跟著轉(zhuǎn);再晃,眼神還跟著轉(zhuǎn)。
張魁大叫一聲,撲向床前:“雙鳳,你醒過來了,你醒過來了!”隨著叫聲,一滴渾濁的淚從妻子眼中流出。為了驗(yàn)證自己的判斷,張魁伸出手勾了勾妻子的手指,妻子馬上也勾了勾他的手指。妻子蘇醒了!
一大早,親人們都趕了過來。小屋里,已長成大小伙子的兒子激動地喊:“媽媽,我是你兒子,你快看我一眼!”循著聲音,呂雙鳳的頭慢慢轉(zhuǎn)過來,眼神瞬間在兒子的臉上定住了。好一會,她嘴唇哆嗦著,手掙扎著想伸出,兒子俯下身,輕輕握住她的手,隨后和媽媽的臉貼在一起。
奇跡,昏睡17年的植物人竟然蘇醒了!在場的親人們紛紛流下了喜悅的淚水!
(責(zé)編:辛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