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蔣英,著名女高音歌唱家、聲樂學家、聲樂教育家。1920年9月出生于浙江海寧,1941年畢業(yè)于柏林音樂大學聲樂系。歷任中央實驗歌劇院藝術指導和獨唱演員,中央音樂學院聲樂系教研室主任、歌劇系副主任、教授等。
2009年9月5日,在北京音樂廳上演了一場特別的音樂會,這是6位門生獻給蔣英老師90歲的祝壽音樂會。
那一晚,是屬于蔣英的。她穿著寶藍色的中式禮服,神采奕奕。
音樂會現場,她說,她教的學生現在也已經是老師,他們已經教育出了自己的學生,有一天,如果學生的學生也同臺演出,那才讓人興奮呢。
2012年2月5日,蔣英的這個愿望成了遺愿……
從青梅竹馬到喜結良緣
“錢老,您好。春節(jié)就要到了,我今天特意來看看您,給您和全家拜個早年!”2008年1月19日上午,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來到位于北京市海淀區(qū)的錢學森家中,俯下身子,握住錢學森的手……
在總書記看望錢學森時,有一位女士一直靜靜地坐在錢學森的身旁。她滿臉慈祥,儀態(tài)端莊,氣度高雅,年事已高卻風韻猶存。她就是和錢學森相濡以沫60多年的蔣英。
著名女聲樂教育家蔣英,在更多的時候被介紹為“錢學森夫人”。言及蔣英與錢學森的愛情,不能不從他們的父輩談起。
蔣、錢兩家是世交。蔣英的父親蔣百里是我國近代著名的軍事戰(zhàn)略家和軍事教育家。蔣家世居浙江海寧硤石,是當地的名門望族,蔣百里的祖父是聞名遐邇的藏書家。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蔣百里中秀才,時年17歲。次年,蔣百里參加浙江省桐鄉(xiāng)縣“觀風題”考試,獲得“超等第一名”。消息不脛而走,海寧、桐鄉(xiāng)兩地學子紛紛前來拜訪。蔣百里與杭州錢均夫(名家治,錢學森的父親)志趣相投,成為莫逆之友。
不久,蔣百里考入杭州知府林迪臣所辦的新式學?!笫菚海ㄕ憬髮W前身),與錢均夫同窗。兩人經常漫步西子湖畔,無所不談,以關心國事、研究學問為樂事。
戊戌政變以后,蔣百里經常閱讀違禁書刊,傾向維新革命。次年,方雨亭、林迪臣、陳仲怒共同出資,贊助蔣百里東渡扶桑,學習軍事,希望他學成報效國家。蔣百里走后,錢均夫經常到海寧探望蔣的母親。后來,錢均夫也去了日本留學,研讀現代教育。
幾年后兩人返國,一個出任保定軍官學校首任校長,培養(yǎng)了陳銘樞、唐生智、劉文島、龔浩、萬耀煌等大批將帥;一個出任杭州一中校長,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人才。
蔣百里原配夫人查品珍由父親包辦,終生未育。當年,蔣百里歸國后,為抗議北洋軍閥政府的腐敗和賣國政策開槍自殺未遂,住進了一所療養(yǎng)院。住院期間,一位日本籍的護士長對他百般關懷,還不時地開導蔣百里。漸漸地,兩人萌發(fā)了感情。當時,袁世凱知道此事后,托日本公使找了療養(yǎng)院的院長為蔣百里說媒,促成了蔣百里與這位日本籍護士長的婚事。蔣百里生平最喜愛鐵骨冰心、傲霜斗雪的梅花,因而他欣然為這位日本夫人取漢名“左梅”。
蔣百里與左梅夫人生下5個女兒,錢均夫與妻子章蘭娟生下獨子錢學森。錢均夫夫婦希望有個女兒,見蔣百里的三女兒蔣英長得漂亮,天真活潑,便懇求蔣百里夫婦將此女過繼給他們。
蔣英從蔣家過繼到錢家是非常正式的,蔣錢兩家請了親朋好友,辦了幾桌酒席,然后蔣英便和從小帶她的奶媽一起住到了錢家。當時,蔣英改名“錢學英”。在蔣錢兩家的一次聚會中,錢學森和蔣英當著他們的父母,唱起了《燕雙飛》,唱得那樣自然、和諧,4位大人都高興地笑了。錢學森和蔣英更沒想到,兒時的一曲《燕雙飛》,竟然成為他們日后結為伉儷的預言,也成了他們偕行萬里的真實寫照。
晚年的蔣英回憶起那段經歷時說:“過了一段時間,我爸爸、媽媽醒悟過來了,更加舍不得我,跟錢家說想把老三要回來。再說,我自己在他們家也覺得悶,我們家多熱鬧哇!學森媽媽答應放我回去,但得做個交易:你們這個老三,長大了,是我干女兒,將來得給我當兒媳婦。后來我管學森父母叫干爹、干媽,管錢學森叫干哥。我讀中學時,他來看我,跟同學介紹是我干哥,我還覺得挺別扭。那時我已是大姑娘了,記得給他彈過琴。后來他去美國,我去德國,來往就斷了?!?/p>
1935年,錢學森出國前夕,蔣英隨父母到錢家去看望他。這天,蔣英為錢學森彈奏了莫扎特的《D大調奏鳴曲》,錢學森聽得如癡如醉。她還送給錢學森一本唐詩集,錢學森把它當作珍貴的禮物放在藤條提箱里,帶到了美國。
1936年底,蔣百里奉派出訪歐美各國考察軍事,蔣英和母親、五妹蔣和同往,蔣百里安排喜歡音樂的蔣英、蔣和留居德國柏林學習。同年11月,蔣百里夫婦飛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專門看望老友的兒子錢學森。蔣百里看到錢學森時,告訴他蔣英在德國留學深造,并把蔣英的照片轉交給錢學森。這一年是錢學森負笈美國的第二年,拿下了碩士學位。他見到蔣百里如見親人,說出了與父親的爭論:他打算下一步攻讀航天理論,其父回信說中國航天工業(yè)落后,落后就要挨打,還是研究飛機制造技術為好。錢學森認為西方國家航空工業(yè)非常發(fā)達,中國工業(yè)基礎薄弱,若從事飛機制造業(yè)研究,很難超過西方國家。掌握了航天理論,則能跨越式發(fā)展,有超越西方的可能。蔣百里回國后即去杭州拜望錢均夫,他說:“學森的想法是對的,你應該改變陳舊的觀念,支持他研究航天理論,回國后發(fā)展航天事業(yè)?!卞X均夫尊重老友的意見,致函兒子,表示理解他的想法。錢學森如釋重負,從內心感激蔣百里。
1939年,錢學森出色地完成《高速氣體動力學問題的研究》等4篇博士論文,獲得航空和數學的雙博士學位。不久,錢學森和導師馮?卡門共同開創(chuàng)了舉世矚目的“卡門——錢學森公式”。從此,錢學森的名字傳遍了世界。
當年,蔣英被父親安置在柏林一家女子中學學習。后來考上了柏林音樂大學聲樂系,從此開始了她在歐洲學習、追求音樂的漫長旅程。
二戰(zhàn)末期,戰(zhàn)火燒到柏林,無奈之下蔣英和朋友逃亡到了德國南方靠近瑞士的邊界。后來,她轉入瑞士盧塞恩音樂學院研究生班深造,掌握了大量德國、法國藝術歌曲、傳唱劇、受難曲、彌撒等室內音樂作品,對古典、浪漫時期及近現代歌劇作品有了深刻的認識和理解。1943年瑞士“魯辰”萬國音樂年會上,蔣英參加匈牙利高音名師依隆娜?德瑞高所主辦的各國女高音比賽,名列第一,為東亞獲勝之第一人。
1946年,蔣英結束了在歐洲長達10年的求學生涯,回到了祖國。1947年5月31日,在上海蘭心大劇院舉辦的個人演唱會成為她留學歸來的匯報表演。演出轟動了整個上海,報界評論:“她卓越的歌唱藝術”使人們看到“中國一樣有優(yōu)越的藝術天才,良好的資質和聰穎的頭腦”。這一年,蔣英邂逅了同樣學成歸來的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錢學森。
“當時他媽媽問我家人:‘小三有朋友了嗎?我家的人說:‘小三朋友多著呢!其實我那時候根本沒有對象,追我的人倒是不少,我一個都沒看上。那時候,他父親每周都送些杭州小吃來,錢學森也常來我們家玩。好多人讓我們給他介紹女朋友,我和妹妹真給他介紹了一個。他坐在中間,不好意思看我們給他介紹的姑娘??墒撬次业雇Υ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后來他老來我們家,說是來看望蔣伯母……后來他說:‘你跟我去美國吧!我說:‘為什么要跟你去美國?咱們還是再相互了解一下,先通通信吧!他反反復復老是那一句話:‘不行,現在就走。沒說兩句,我就投降了。那時我從心里佩服他,他才36歲就是正教授了,很多人都很敬仰他,我當時認為有學問的人就是好人?!币驗閮杉以鵀槭澜唬瑑扇艘苍浨嗝分耨R,一見如故,蔣英和錢學森在1947年夏見面一個禮拜之后在上海喜結良緣。
藝術和科學的完美聯姻
1947年9月26日,錢學森與蔣英赴美國波士頓。他們先在坎布里奇麻省理工學院附近租了一座舊樓房,算是安家了。新家陳設很簡樸。二樓一間狹小的書房,同時也是錢學森的工作室。起居間里擺了一架黑色大三角鋼琴,為這個家平添了幾分典雅氣氛。這架鋼琴是錢學森送給新婚妻子的禮物。
蔣英長期在德國學音樂,來到美國后,一時英語還不能過關。錢學森就抽空教她學英語,還不時用英語說一些俏皮話,逗得蔣英“咯咯”地笑。蔣英為了盡快地掌握英語,把幾首德語歌曲翻譯成英語,經常哼唱。因此,從這座小樓里時常傳出笑語歌聲。誰都不會想到,錢學森還燒得一手好菜。蔣英對上門拜訪的朋友說:“我們家學森是大師傅,我只能給他打打下手?!?/p>
蔣英來到美國的頭幾年,錢學森去美國各地講學或參觀的機會比較多,每次外出他總忘不了買一些妻子喜歡的禮物,特別是各種新的音樂唱片。在他們家,各種豪華版經典的鋼琴獨奏曲、協奏曲應有盡有。多年之后,當蔣英憶及往事,依然回味無窮地說:“那個時候,我們都喜歡哲理性強的音樂作品。學森還喜歡美術,水彩畫也畫得相當出色。因此,我們常常一起去聽音樂,看美展。我們的業(yè)余生活始終充滿著藝術氣息。不知為什么,我喜歡的他也喜歡……”
1949年暑假過后,錢學森出任加州理工學院噴氣推進技術中心主任教授,他們搬到美國西海岸的洛杉磯,第一個孩子永剛出生了。次年,他們家里又添了一個小天使,名字叫永真。有了一雙兒女,家里充滿了歡樂。
1950年8月23日,錢學森和蔣英決定回國。他們買好了回國的機票,辦好了行李托運及回國的一切手續(xù),并和美國的親友一一作了告別。但就在這時,美國當局突然通知錢學森不得離開美國,理由是說他的行李中攜有同美國國防有關的“絕密”文件。半個月后幾名警務人員突然闖進了錢學森的家,說錢學森是共產黨,非法逮捕了他。錢學森被送往特米那島,關押在這個島的一個拘留所里。9月22日,美國當局命錢學森交出1.5萬美元后,才讓他保釋出獄。但他仍要聽候傳訊,不能離開洛杉磯。
經過半個月的折磨,錢學森的身心受到嚴重傷害,體重整整減少了30磅。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特務時不時闖入家中搜查、威脅、恫嚇,他們的信件受到嚴密的檢查,連電話也遭到竊聽。這時,蔣英像一名忠誠的衛(wèi)士護衛(wèi)著錢學森,想方法把驚嚇留給自己。
整整5年的軟禁生活,并沒有減少蔣英夫婦回國的決心。在這段陰暗的日子里,錢學森常常吹一支竹笛,蔣英則彈一把吉他,共同演奏17世紀的古典室內音樂,以排解寂寞與煩悶。雖說竹笛和吉他所產生的音響并不和諧,但這是錢學森夫婦情感的共鳴。為了能隨時回國,當然也為躲避美國特務的監(jiān)視與搗亂,他們租住的房子都只簽1年合同,5年之中竟搬了5次家。蔣英回憶那段生活時曾說:“為了不使學森和孩子們發(fā)生意外,也不敢雇用保姆。一切家庭事務,包括照料孩子、買菜燒飯,都由我自己動手。那時候,完全沒有條件考慮自己在音樂方面的鉆研了,只是為了不致荒廢所學,仍然在家里堅持聲樂方面的鍛煉而已?!?年之中,錢學森并沒有放棄學習和工作,完成了個人著作的撰寫,不善表達愛意的他在醒目位置標注了“獻給英”。
在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下,1955年10月8日,錢學森和蔣英帶著他們6歲的兒子永剛、5歲的女兒永真,回到了日夜思念的祖國。回國后,蔣英的藝術才華又煥發(fā)出來了,她最初在中央實驗歌劇院擔任藝術指導和獨唱演員,后來到中央音樂學院任歌劇系主任、教授。
蔣英非常熱愛自己的事業(yè),非常熱心音樂教育工作。20世紀50年代初磁帶式錄音機還未問世,蔣英和錢學森從美國帶回來的惟一的奢侈品就是一臺鋼絲錄音機。蔣英便把它拿去用于教學工作,讓它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整個70年代,我國每次發(fā)射導彈、核導彈和人造衛(wèi)星等,錢學森都要親臨第一線,在基地一蹲就是十天半月,甚至一個月。當時保密要求十分嚴格,錢學森出差在哪里、干什么,從來不對家人講。有一次蔣英在家里一個多月都得不到丈夫的音訊,她不得不找到國防部五院詢問:“錢學森干什么去了,這么長時間杳無聲息,他還要不要這個家了?”五院的同志和顏悅色地告訴她:“錢院長在外地出差,他平安無恙,只是工作太忙,暫時還回不來,請您放心?!笔Y英聽了心里有數了,具體事情也不再多問了。
不久,“文革”到來,雖然蔣英因為丈夫的威望而免受了上山下鄉(xiāng)的痛苦,但還是被貼了“大字報”。為此,她陷入了深深的痛苦。那段時間,她主動到鄉(xiāng)下勞動,每天早出晚歸。后來,她又主動報名做了音樂學院“托管班”的阿姨。幾十個孩子聚在一起,生活、學習、思想無一不在蔣英的悉心照顧中。
在回國以后的這些年里,每當蔣英登臺演出,或指揮學生畢業(yè)演出時,她總喜歡請錢學森去聽、去看、去評論。他也竭力把所認識的科技人員請來欣賞,大家同樂。有時錢學森工作忙,蔣英就親自錄制下來,放給他聽。如果有好的交響樂隊演奏會,蔣英也總是拉錢學森一起去聽,把這位科學家、“火箭迷”帶到音樂藝術的海洋里。錢學森對文學藝術也有著濃厚的興趣,他所著的《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出版時,正是蔣英給該書定了英譯名。
在偉大科學家的背后,蔣英是琴瑟相和的妻子,而在另一個屬于她的聲樂世界里,她是絕對的主角。蔣英對科技事業(yè)、科學工作者的艱辛十分關心和理解,她曾以巨大的熱情,不顧連續(xù)幾個月的勞累,參與組織、指導一臺大型音樂會——《星光燦爛》,歌唱航天人,獻給航天人。
蔣英與錢學森的結合,堪稱藝術和科學的完美聯姻:一位從事藝術,一位獻身科學;看似隔行隔山,卻相互促進。早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錢學森在與《文藝研究》編輯部同志座談時就談到他和蔣英就科學技術與文藝關系的共同探討。他以與蔣英之間幾十年互相滲透、互相影響的精神碰撞產生理論升華為例說:“幾十年來,蔣英給我介紹了音樂藝術,正是這些藝術里所包含的詩情畫意和對人生的深刻理解,使得我豐富了對世界的認識,學會了藝術的廣闊思維方法?;蛘哒f,正因為我受到藝術的熏陶,所以我才能夠避免機械唯物論,想問題能夠更寬一點,更活一點。”
在蔣英執(zhí)教40周年研討會上,88歲的錢學森寫了書面發(fā)言,讓女兒代為宣讀。他這樣寫道:“在我對一件工作遇到困難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往往是蔣英的歌聲使我豁然開朗,得到啟示……”錢學森著有《科學的藝術與藝術的科學》一書,是蔣英給它定的英譯名。
特殊的教學方式
培養(yǎng)獨特的音樂人才
過去提起蔣英,往往把她與著名科學家錢學森一起稱為雙雙事業(yè)有成的模范夫妻。錢學森在我國國防科技上作出的突出貢獻廣為人知,而蔣英對我國聲樂藝術發(fā)展作出的貢獻,了解的人則相對較少。很多人并不知道蔣英的眾多學生都在國際聲樂比賽中得過獎,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如今已經是國際樂壇的佼佼者,比如在海外走紅的傅海靜、祝愛蘭、楊光和多吉次仁。其中,祝愛蘭曾簽約大都會歌劇院、舊金山歌劇院、太平洋歌劇院等,在30多部古典及近現代歌劇和清唱劇中擔任主角,有人說她是在國際歌劇舞臺上最活躍、演出生涯最長的中國女高音歌唱家。
蔣英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就從中央音樂學院退休了,但她從未停止教學。她所教過的學生,絕不僅僅是課堂上的那幾個,還有許多慕名而來登門求教的學生,以及學生的學生。
說起學生,蔣英往往就像談論自己的孩子那般親切。當年的傅海靜特別聰明,因為聰明、天賦好,開始還有點不用功,后來,蔣英想出了給他加碼的辦法,讓他一年級就學三年級的功課,讓他提前演唱馬勒套曲那樣難度大的作品,結果傅海靜再也不敢輕視自己的學業(yè),進步飛快。蔣英說:“祝愛蘭16歲就開始跟我學習,他們就像我的親生兒女一樣,他們每一次回國都給我?guī)《Y物,有時還住在我家,在我的鋼琴上練聲。”楊光更是把蔣英看成是自己的媽媽,大事、小事都要問,她說,只要蔣英老師點頭的事別人就不會搖頭,因為老師的藝德和人品是最值得信賴的。多吉次仁更不用說,這位藏族小伙兒,在蔣英老師那里得到了自信,得到了可以享用一生的精神財富。蔣英是用愛心在教授學生,他們之間沒有金錢契約,只有師生親情,這一點,在學生們走出國門海外求學時感受更加深刻。
1999年7月中旬,名為“藝術與科學”的蔣英執(zhí)教40年學術研討會在北京音樂廳舉行期間,她的學生、著名歌唱家、時任中國音協黨組書記的吳雁澤雙手抱拳,數次向恩師行弟子禮。吳雁澤男高音的話語一如他的歌聲流暢、動情:“1959年我來到中央音樂學院時,是個土里土氣的鄉(xiāng)下孩子,山東人,普通話都不會講,在班里年齡最小、基礎最差??吹絼e的同學把鋼琴彈得‘嘩嘩的,我上去卻是‘嘣嘣的,有自卑感??墒Y英老師沒有拋棄我,把我這么一個‘土老帽當成‘寶貝蛋,額外給我開小灶。她培養(yǎng)我的音樂感覺,說實話,農村孩子有什么音樂感覺,山上放牛鞭子一趕喊聲‘喲嗬——,就這感覺。蔣先生為了鼓勵我這樣的后進生,每次講評都不以成績好壞論,而以態(tài)度好壞論,我逐漸克服了自卑產生的學不進去,開始用功往正道上走。如果說今天我吳雁澤還懂一點音樂的話,那么我的知識首先來源于她,是蔣先生把我領進音樂藝術的大門?!?/p>
“學聲樂天賦很重要。比如,聲帶的寬窄、力度、合并是否完全,基本上是天生的。聲帶的長短、肥厚,相撞,都有一定的數量標準,只有經驗豐富的教師耳朵能聽出來。一聽,這人有嗓,可以學唱;一聽,這人沒嗓,不要學唱。有人以為不管嗓子好壞,只要后天努力就行。學別的或許是這樣,但是學聲樂堅決不行。”蔣英認為,氣質于一個學聲樂的人也很重要:“一個人往那兒一站,就能看出他是不是當演員的料。有一次吳雁澤發(fā)言,說他當時條件不好,我卻把他當成‘寶貝蛋。其實我一下就認準了他有氣質。他的站、走,其它動作都有當演員的氣質。還有,他把唱歌當成快樂的事,有很強的唱歌欲望。有的學生當演員的天賦不夠,我把他往教師這行教。中國還是缺少師資,教出一個好教師,就能教出一撥一撥的好學生?,F在音樂學院的師資不容樂觀,有的5年剛畢業(yè)就教書,這也太難為他們了。所以他們只能模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p>
蔣英在音樂藝術教育領域碩果累累。她把成果歸功于國內比較特殊的教學方式:“以音樂學院為例,我們采取的是單個教學,一個教學年頂多教2個學生。我在音樂學院教學40多年,一共教了26個學生,所以我們跟學生的感情特別親近,我會幫學生練習基本功,如果遇到困難會幫他想辦法解決。國外則不然,國內的學生如果基本功沒有打好,休想在國外有所成就。因為國外的老師沒有工夫和耐心來教你基本功?!笔Y英生前說,中國的聲樂教育雖然和世界先進水平相比還有距離,但是基礎非常扎實,有了扎實的基礎,再加上天賦和后天的努力,當然能夠成就人才。
中央音樂學院教授趙登營至今仍記得蔣老師給她上的第一課:“真把我震住了,她往鋼琴前一坐,腰板筆直,風度優(yōu)雅,和弦彈下去,每個音都帶著情感。她當時已經72歲了?!壁w登營說,蔣英在歐洲聲樂作品方面是我國當之無愧的大師,但她從不以大師自居,總是以開放的心態(tài)了解、學習世界上聲樂藝術的最新發(fā)展成果。她讓自己的學生從國外帶給她各種有聲資料,進行研究和感受。她的教學方法是辯證的、立體的、可觸摸的,就像中醫(yī)整體調理一樣,盡量避免聲樂教學中經常出現的顧此失彼的現象。
蔣英的學生曾這樣形容她:大街上行走著1萬個人,一眼就能認出哪個是蔣英。因為蔣英有歌唱家與生俱來的儒雅、高貴氣質,有教育家博大、慈愛的胸襟,也有東西方文化融合貫通造就的獨特魅力。蔣英雖已是耄耋高齡,但看上去仍然有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如果有人問她如何能讓青春永駐,她一定會說學生的每一次成功都能為老師做一次從里到外的美容。
錢家的客廳,20多平方米,一架鋼琴占去四分之一的面積。盡管有好幾次遷居到“部長樓”、“將軍樓”的機會,他們卻主動放棄了,住在紅磚樓里近半個世紀。人們的印象中,錢學森總是穿“解放軍的綠褲子”,藍色或灰色上裝,蔣英的居家服有時還要“針線串聯”,他們和許多家庭的老人一樣,有時要把兒女淘汰的衣服“揀著穿”。房間里無處不在的是書柜,據說樓上樓下林林總總40來個。
由中央電視臺舉辦的“2007年度‘感動中國人物”評選活動于2008年2月17日揭曉,中國航天事業(yè)奠基人錢學森名列榜首?!案袆又袊苯M委會授予錢學森的頒獎詞:“在他心里,國為重,家為輕,科學最重,名利最輕。5年歸國路,10年‘兩彈成。開創(chuàng)祖國航天,他是先行人,劈荊斬棘,把智慧鍛造成階梯,留給后來的攀登者。他是知識的寶藏,是科學的旗幟,是中華民族知識分子的典范。”頒獎時,是蔣英代為受獎的,說錢老知道自己獲獎之后說“不敢當”。
錢學森,一個劃時代的科學家,我們怎么評價他都不為過。蔣英,“中國導彈之父”的夫人,一位同樣卓越的聲樂學家、聲樂教育家。錢學森像一顆科學的巨星在閃耀,這光輝不也包含著夫人蔣英光輝的折射嗎?
雙星耀輝,伉儷情深。如果說錢學森是一座高山,那么蔣英就是高山上潺潺的流水。藝術嫁給了科學,合奏的是一曲琴瑟和鳴之音。
2012年2月5日上午11時,蔣英因病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她的去世,距離錢學森誕辰100周年紀念日過去,僅僅1個半月。高山流水,相知相伴,蔣英在天堂會與愛侶錢學森繼續(xù)共同演繹和諧的科學與藝術二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