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殿學(xué)
她看了又看,榜上沒她的名字。落榜了!這對她太不公平!今年,連班上最一般最一般的“后25”的劉嫡都被錄取了,她這個“前老九”卻落榜了?
她無精打采地往前走。我這不是朝家走嗎?我還回家干什么?回家復(fù)習(xí)明年再考?明年的今天,劉嫡她們已經(jīng)是大二了,讓“后25”的她做我的師姐?那往回走做什么?回家看看媽媽?是的,媽媽是應(yīng)該好好看看的,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些年,媽媽為我付出的太多了太多了!早早晚晚陪著我,就像過去的陪刑者一樣。每天凌晨,我在小房間里睡著了,媽在大房間里睡不著,心里想著我第二天吃什么,說什么樣的話,能使我開心。事實上,不考大學(xué)的比考大學(xué)的還要累,還要揪心!七八九那三個黑色的日子,我進去了,叫她回家。她說,你好好考,我這就回家。實際上,她一直在烈日下盼望著!我在里面考,她在外面烤!媽若得知自己不爭氣的女兒落榜了,一定比女兒更揪心!
她掉過頭,茫然信步。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生與死只是對某一種存在而言。對她來說,存在又咋樣?不存在又咋樣?反正是一個落榜者!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在迎考100天的戰(zhàn)斗中,和考后等待錄取通知書的難熬的日子里,根本就沒有心情吃東西。
人不吃東西,眼神也差了嗎?平時上學(xué)走在大街上,總要躲著汽車,現(xiàn)在汽車都躲著她似的。
從早上走到下午,繁華街道慢慢走沒了,迎面吹來涼爽的風(fēng)!
再走不遠,她覺得腳下越走越高。難道地殼的板塊運動,就在這座城市下邊拱起么?火山的能量就要在這下面噴發(fā)么?好!來吧,來一次比圭亞那火山更巨大的噴發(fā)!來一次比印尼爪洼島更強大的震動!她抬起蒙眬的眼,向下一看,天!前面的陡壁下,竟是曾經(jīng)無限向往過的母親湖!記得上初二的時候,班上幾次要組織去母親湖春游,老師都沒有批。咋會走到這兒來了呢?難道上帝要將我這個落榜者留在湖里嗎?海明威在小說里寫過,葬身湖海的人,才是最高尚最純潔的。好了,那就聽老海的吧!
她向前沒走幾步,忽聽山腰間傳來一陣喊聲:“哎!小姑娘,不要往前走,危險!”
多么蒼老的聲音!她掉頭向山下看去,看見山腰中有個老人,好像在作畫。
起風(fēng)了。湖上的風(fēng),比城里的風(fēng)大多了!湖風(fēng)刮起她的紅裙子,一個勁地往后嗖嗖地裹挾。
“哎!小姑娘,你稍站一會好嗎?就一會?!崩袭嫾乙贿吤χ嫯?,一邊大聲向山上呼喊。
站一會?我為什么要聽你的?
“哎!小姑娘,等一等,別動,就一會好嗎?謝謝你,請你配合一下?!?/p>
這老頭,嚷啥嚷?我往前走與你什么相干?你畫好與畫不好,對我有什么意義?
“哎!小姑娘,再站一會,馬上就好。謝謝您!”老畫家竭力要留住她,叫她不要往前走。
老畫家七描八畫,一幅畫畫好了。老畫家拿著自己的杰作,高興地往山上爬來:“小姑娘,謝謝你!”
她能看到老畫家畫板上的畫了:在深藍色的湖面上,幾只白色的海鷗在飛翔。湖邊,山巒重疊陡峭,巖石上站立著一個穿紅裙的少女,面向湖面……她忽然眼一亮:“你畫的我嗎?”
“怎么,畫得不像?”老畫家用滿是顏料的手擦擦胡須說。
“我?!……”
“是的,小姑娘。因為有了你的生命之火,這湖光山色才有了生命的美感!謝謝你小姑娘。”老畫家拭拭汗,自言自語又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才是最寶貴最美的呀!”
她看看老畫家那枯枝般的手,問:“要是沒有價值的生命呢?”
老畫家有些茫然:“是生命怎么會沒有價值呢?”
她不想聽,轉(zhuǎn)過臉去看湖水:“我沒發(fā)現(xiàn)。”
“你說你沒發(fā)現(xiàn)什么?”老畫家看看小姑娘,“唉!小姑娘,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內(nèi)心像有什么事疙瘩著對吧?哎呀!看見你,就想起我的小外孫女兒,她跟你一般大,今年高考不中,就跟天塌下來似的,班上同學(xué)們大半都考走了,自己還在家里窩著,怎么也想不開呀!不瞞你說,我今天特地為她來畫這張畫,讓她看看,生命是多么美麗!不愛惜生命的人多么傻!哎,我說,今年沒考上,明年再考嘛對不對?現(xiàn)在考大學(xué)的機會多的是嘛,一年考兩次,過去哪有?最多再奮斗一年嘛,有啥了不起的?現(xiàn)在的娃娃咋這樣狹隘呢?她要真的想不開,那要給我們這些親人帶來多大的痛苦呀!一個人的生命之燈一滅,給多少人帶來黑暗,想過沒有?你說她傻不傻?”
她聽了這番話,轉(zhuǎn)過身看看老畫家,不吭聲。老畫家已經(jīng)很老了,還爬上這么高的山頭為他外孫女畫畫,用自己的生命之燈去照亮別人……她認真看老畫家那爬滿皺紋的臉,望望老畫家那干枯的手,說:“爺爺,這幅畫送我好嗎?”
老畫家點點頭,又開始畫第二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