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華
在我國南北各地的古玩市場上,經(jīng)常能見到一種在白釉地上用紅綠黃白黑等各色彩料繪出桃花、翠柳和黃鳥圖案的瓷器,這就是民國時期流行的所謂“桃柳爭春”瓷器,或稱之為“柳樹黃鶯”、“綠樹黃鶯”瓷器。在民國時期的各類瓷器中,如果說“居仁堂制”、“靜遠堂制”等款的瓷器代表民國時期名貴的宮廷瓷,珠山八友王琦、王大凡、汪野亭等繪瓷名家的新粉彩瓷代表當時最具藝術風韻的觀賞瓷,那么桃柳爭春瓷器則屬當時尋常百姓廣泛使用的民間生活瓷。
桃柳爭春瓷器的制作歷史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年,但存世數(shù)量尚大,品種也很多。大件的有雙耳大瓶(撣瓶、嫁妝瓶)、將軍罐、冬瓜罐、帽筒、花觚等,大都用于陳設;中小件的有大小各種茶壺、撇口折肩鋪首耳瓶、撇口溜肩鼓腹瓶、糖缸、蓋杯、蓋碗、小碗、咖啡(奶)杯、盤、渣斗、粉樁(節(jié)盒)、油盒(扣盒)、肥皂盒、小罐、水仙盆等,多為生活日用瓷。無論大件還是小件,存世多成雙成對,如成對的大瓶、帽筒、蓋缸、粉樁、蓋碗等,實用與觀賞并重。為避免單調,成對的器物造型雖兩兩相同,圖案也均由桃花、柳樹、黃鳥組成,但圖案的布局則稍有變化。如果其中一件繪翠柳的枝葉于畫面左側,桃花在右側,另一件桃柳的位置則與之相反:同時黃鳥的方位和朝向也作相應的調整。構圖上的變化,使得這類瓷器在陳設時圖案左右對稱,給人以和諧的美感。
在圖案的繪制上,這類瓷器有比較固定的格式。通常是在器物的主要部位繪桃樹和柳樹各一株,桃樹的主干較細,而柳樹相對粗大,二者作相交狀。桃樹主枝上大都繪三朵盛開的桃花,通常兩朵粉紅,一朵色白,也有繪一紅一白兩朵的。花很少有俯仰倚側的變化,大都呈正視形,中間是花蕊,其外環(huán)列一到兩輪花瓣。一般較小的器物花瓣為一輪,五個花瓣,看上去類似梅花。較大的器物常常繪兩輪花瓣。粉紅色的花,花瓣的根部顏色較濃,而上半部較淡;也有瓣尖色濃而根部淺淡的。每一朵花之外,都襯托數(shù)片綠葉,葉尖大多向上,似朝天的小刀。在桃樹的細枝上,繪有幾個花蕾,亦襯托幾片綠葉,有時也見綻開的花朵,但個頭要比主枝上的小一些。花蕾也有粉紅和白色兩種。葉片大都狹長而端尖,類似豆莢,外形和葉脈用黑色細線勾出,再染以綠色。柳樹不僅主干畫得相對粗大,而且顏色略重,多呈黑色或藍灰色,有別于棕色的桃樹樹干。樹干上往往繪出幾個樹瘤,以顯其粗糙的紋理。細的柳條柳葉用若干黑色的細短弧線或直線,并涂染數(shù)筆綠色表現(xiàn),顯得郁郁蔥蔥,枝繁葉茂。在樹冠頂部,露出些許黑褐色柳枝,綠色的枝條便有下垂之感。有的柳枝微微飄向一側,顯出柳枝柔軟春風吹拂之意。
桃柳之外,繪一到兩只黃色的鳥雀。鳥身大部呈淡黃色,翅和尾的末端為黑色,喙為珊瑚紅色,從這些特征看,很像是一種鳴聲悅耳的食蟲益鳥黃鸝,即黃鶯。繪一只的通常立在柳樹上,與桃花相對。兩只的其中一只在柳樹上,多作昂首鳴叫狀,另一只在空中飛舞,二者相互呼應;或兩只黃鳥分別繪在桃柳兩樹的枝干上,姿態(tài)各不相同;也有兩只黃鳥都畫在柳樹上的。整個畫面看上去,頗有“黃鸝鳴翠柳”之詩意。為了突出桃花和黃鳥,在構圖上不拘泥于比例,往往將其畫得較大,顯得很醒目。在桃柳之間,有時點綴一兩個小小的彩蝶。主要畫面之外的大片空白處,也大都點綴這樣的彩蝶,視器大小,彩蝶的數(shù)量不一,有三只呈品字布局作上下翻飛狀,也有僅繪一只的。在施彩上,無論粉紅或白色的花瓣還是花蕾,彩料都比較厚,尤其是白色,用手撫摩,有明顯的凸起之感。而樹的綠色和鳥的黃色則不明顯。
有蓋的器物,蓋上也繪有圖案。像蓋碗、蓋杯、茶壺、糖缸之類,主要圖案繪在器身腹外,蓋上繪輔助圖案。至于粉樁、油盒、肥皂盒之類,器腹面積較小,蓋面是人們的主要視點所在,主要圖案便繪在蓋面上,有樹有花有鳥,其他部位則繪輔助圖案。輔助圖案有時將黃鳥省略不畫,有時黃鳥和柳樹均省。以四層的粉樁為例,由于其每一層垂直的外壁面積都比較小,不宜安排較多的內容,因而只繪出向兩側伸展的桃花花枝,而無柳樹和黃鳥;肥皂盒的盒身側面也往往如此。至于扁矮的油盒,側面面積更小,往往僅點綴三個小小的彩蝶而已。
這類瓷器的圖案,絕大多數(shù)是手工繪制的,但有的圖案是用瓷用花紙貼出來的,人稱“貼花瓷器”。在放大鏡下觀察,很容易看出這種圖案中的枝干、花鳥都是由密集的小點構成。瓷用花紙的采用,增強了產品圖案一致性,縮短了制作工時,節(jié)省了繪瓷成本,但圖案品種變化少,看上去也不如手繪的那么自然生動。
有的器物除有圖案之外,還題有詞語或詩句,如“桃柳爭春”、“春風桃柳”、“桃紅含宿雨,綠柳帶朝煙”。在圖案之外,或書有商鋪字號,如筆者所見的一件渣斗上,圖案的另一面有墨書“天津德聚永出品”行書款,自右至左單行橫書。另一件糖缸上,在圖案和“春風桃柳”題字之間,有墨書“濟南恒興順出品”楷書款,“濟南”二字在上,自右至左橫書,“品”在下,作雙行豎書。天津、濟南皆大都市,但沒有瓷窯,看來這類瓷器是商鋪以自身的名義在外地瓷廠定做的。晚清以來,淺絳彩及部分粉彩瓷器,無論是畫山水,還是畫人物或花卉,很多都落有作者的名款和干支年款,頗有文人瓷的氣息,也便于產地和絕對年代的確定。這種桃柳爭春瓷器也有落繪瓷人名款和干支款的,通常是形體較大的一類。如一件獸耳瓶畫面的另一側,題有“桃紅柳綠燕子忙句丁卯之冬月仿六如之法李福興作”字樣,“丁卯”是1927年。底款落瓷業(yè)公司的在這類瓷器上比較罕見,有底款的多為紅彩印章人名款。曾見一胎釉俱佳畫工也好的蓋杯,底有“羅惠昌造”紅彩印章款。另見“喻豐厚造”紅彩底款,器形有大瓶、糖缸等,胎白釉潤,似南方產品,其中大瓶題字可見“辛酉”字樣,可知為1921年產品。北方窯的產品大多數(shù)沒有款,器底為白釉底。
綜觀這種瓷器的制作,胎質粗細不一,胎體厚薄也有不同。白釉有的較白且潤,有的略微泛黃;在成型方面,同樣一種器形,譬如瓶或糖缸,有采用手拉坯工藝的,這從器內一圈圈旋紋并且器底略厚的特點就可看出。但也有的瓶或糖缸兩側白器口向下直至器足,可見相對的凸棱——模具的接縫痕,可知是用模具“印坯成型”或“灌漿成型”的;在色料的運用上,同樣表現(xiàn)一種顏色在呈色效果上也不完全相同,如有的柳樹所用的綠色顏色較濃,有的則淡而偏黃,出現(xiàn)這些差別的原因,往往和不同的燒制地區(qū)所用的色料成分不同有關。
一直以來,玩瓷的人對民國瓷向來更偏愛繪有人物或山水圖案的,因為這類圖案往往表現(xiàn)出更高的繪畫技巧。桃柳爭春的瓷器因屬民間生活瓷,存世量既大,圖案又多出無名工匠之手,構圖上也有固定的模式,缺少變化,所以不怎么被重視,市場價往往較低。近年來,陶瓷仿古造假成風,不僅仿六朝青瓷、唐三彩、宋代名窯以及元青花、明清官窯等,而且這種桃柳爭春的普通民國瓷居然也成了仿制的對象,出現(xiàn)了不少新作,并流入到古玩市場上,其中以大瓶小瓶居多,也有蓋罐、筆筒之類。然而看慣了民國時期的瓷器,再看這些新作,就會發(fā)現(xiàn)新作盡管胎質還說得過去,釉面也較勻凈,然而桃柳的顏色看上去卻不那么舒服,不夠地道。柳樹的綠色或偏灰暗。尤其是黃鳥,黃色往往偏深,黑色部分顯得過多,姿態(tài)尤嫌呆板,看上去不自然,大都沒有民國瓷上的黃鳥那么活靈活現(xiàn)。雖然現(xiàn)在搞仿古瓷的人不乏高手,仿出的精美之品也不在少數(shù),市場價也不低,但桃柳爭春之類仿瓷使用的色料在發(fā)色的鮮艷上明顯不如民國瓷,繪畫技法也比民國時期的無名工匠遜色不少。當然也有一些出自技術水平很一般的作坊的低檔仿古瓷。這類低檔仿古瓷的大量生產,實在是我國當今制瓷業(yè)的悲哀。
俗話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民國時期的老瓷與近年的新仿瓷相比,通常還是老瓷畫得好。近十多年來,這類民國桃柳爭春瓷器的價格也在逐漸走高。上世紀九十年代,一百多元人民幣在古玩市場上就能買到一對大瓶,而今價格比那時已翻了十倍以上。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類常見的民國瓷中做工較佳且保存完好的器物在市場上也越來越少見了,對于其中畫工較精、或帶有商鋪字號或人名款識、或題有詩詞語句且書法較好的器物,還是值得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