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國
上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我還和兩個姐姐睡一張床。因?yàn)槲也恢v衛(wèi)生,夜間又總是亂踢被子,所以常常挨姐姐們的揪和掐。她們還常常羞我,說我這么大了還跟女孩子睡——她們想盡快把我趕出她們的空間。我何嘗不想有一方自己的空間?可任憑我怎么向父母請求和申訴,他們都不理睬——那時我還沒想過置一張床對父母意味著什么。
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是我那時候最大的夢想。
那年春節(jié)到舅舅家,見他家屋角處有一張小床,床板是一排竹竿,床腿是兩條破舊的大板凳。床上很整潔,床頭擺著表弟的語文和數(shù)學(xué)課本。床邊還有一張廢舊卻干凈的椅子,上面放著一盞煤油燈和表弟的作業(yè)本、鉛筆。我不由得羨慕起表弟來,暗暗發(fā)誓回家后一定自己動手搭一張床。
吃了飯,我懷著激動的心情跑回家。一番屋里屋外翻找,好半天才找到一根三尺多長的細(xì)竹子。我頹然地坐在門檻上,表弟的小床卻倔強(qiáng)地在眼前晃蕩。
我沒有泄氣,決定另辟蹊徑。
我拿著菜刀,來到村外那片野生的刺槐叢。刺槐雖然很多很密,但要么太粗,要么太細(xì)或太短,根本不能鋪床。我在刺槐叢里鉆啊跳啊,費(fèi)了好大的勁才砍了幾根基本合格的刺槐,去掉刺,扛著往家走。
一進(jìn)院門,母親就氣呼呼地奪過菜刀,一看我手臉上都劃出了血痕,就“啪啪啪”給了我?guī)装驼啤裏盹堈也坏讲说?,早就生氣了。我不作聲,轉(zhuǎn)身要把刺槐放到院角,母親又上來將我一頓打——我過年的新衣服后背上劃破了兩道口子。
此后的幾天,我拿著從鄰家借來的一把廢舊菜刀,在村外到處尋找可以砍伐的小樹或樹枝,甚至還偷砍了小松家的一棵小樹(自然又挨了母親一頓打)。終于,“床板”有了,但用什么做床腿呢?家里僅有的兩條大板凳,來客人時還要向別人家借,是萬萬打不得主意的。我思索著,直到看到二大爺在彎塘嘴造土坯。
二大爺時而彎腰做土坯,時而起身鏟泥巴。我走過去,拿起鐵鍬就鏟起泥巴送到二大爺面前。二大爺問我干什么。我說:“我?guī)湍?,土坯曬干后,我想要幾塊?!倍鬆敐M口答應(yīng)。
不幾天,二大爺喊我去搬土坯。彎塘嘴離我家有二百多米,土坯每塊十二斤左右。一開始,我每趟能搬兩塊,到了第四趟,累得我只能一塊一塊地搬了。
終于搬夠了土坯,我來不及休息,也來不及拍抹衣服上的灰土和臉上的泥汗,趁家里沒人,趕緊在飯桌邊搭起床來。
父親回來了,我的小床也搭好了。他先是瞪著我,等他發(fā)現(xiàn)坐在小床上可以扒著飯桌吃飯時,就說:“也好,就當(dāng)一條大板凳吧?!?/p>
吃過晚飯,我找出所有的課本、作業(yè)本,整齊地擺在床頭。然后脫了衣服,坐在被子里,正兒八經(jīng)地看起書來。第二天早晨醒來,我又坐在被子里看了一會兒書才起床,再把被子和書本認(rèn)真整理一遍,然后上學(xué)去。可是,中午放學(xué)一看,小床上一片狼藉:被子雜亂,書本被坐得變了形。我責(zé)備父母和姐姐們,他們卻無所謂,我哭著又把它們整理好。
下午放學(xué),三大媽家的胖姐正坐在我的小床上和兩個姐姐說笑著,被子和書本又亂成了一團(tuán)。見了我,胖姐笑著說:“國子,你的小床真好啊,還帶彈簧呢?!闭f著就抬起屁股重重地坐下,彈起,又坐下。我趕緊上前拉扯她,她一把推開我,繼續(xù)坐著彈著說笑著。我急紅了眼,抓起她長長的頭發(fā)就往外拉,她一掙,一綹頭發(fā)就扯下了。胖姐生氣了,站起來,猛地掀翻了小床,再拿起刺槐條“啪啪啪……”一連折斷了好幾根,還不解氣,又踢倒了土坯。我大哭,拿起一根刺槐條,沖向胖姐。胖姐見勢不妙,撒腿就跑。我瘋一般地追去。
三大媽見我哭喊著追進(jìn)她家,簡單問了一下原因,就拿過我手里的刺槐條,沒頭沒臉地打了胖姐一頓。
三大媽正在安撫著我,母親來了。母親一看胖姐被打得那么慘,拾起那根刺槐條,又將我一頓打。
等三大媽把我送回家的時候,我的小床已經(jīng)不見了:書本丟在地上,被子重又放回了姐姐們的床上,土坯雜亂地扔在院子的泥水里,刺槐條全被折斷堆在柴灶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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