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為裳

1.

那一年我17歲。父親有了外遇，每天不見人影，母親成了祥林嫂，整日以淚洗面。偶爾兩個人見著了，便是火星撞地球。

我成了沉默寡言且極度自卑的女孩，除了坐在課堂上規(guī)規(guī)矩矩地聽課，就是把自己關(guān)在自己的房間里發(fā)呆。母親恨恨地罵我：“這家里一個犯了走馬星，日日不著家，一個就成了啞巴?！彼ゲ坏礁赣H，便把恨與怨氣全撒到我身上。

我不愿意回家，我寧愿待在學(xué)校里，做無比枯燥的物理題。也許是力氣都用在了學(xué)習(xí)上，我的成績有點高處不勝寒的意思。難怪新來的實習(xí)老師陶櫻說我是獨孤求敗。她說這話時，沖我眨了眨眼睛，豎了豎大拇指。

我喜歡她，同學(xué)們也都喜歡她，私下里都叫她小櫻桃。

那天中午，父親回來跟母親離婚，兩個人比著勁兒找對方的毛病，仿佛兩個世界上最不堪的人成了我的父母。我從家里沖出來，天下著小雨。我沒去學(xué)校，而是在一條陌生的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任憑小雨淋在身上。

走到街的轉(zhuǎn)角時，雨下大了。我站在一家網(wǎng)吧的屋檐下，里面居然有很多跟我差不多的孩子在打游戲，神情專注的樣子很吸引人。

我猶豫了一下，走進了網(wǎng)吧。網(wǎng)管很熱情，問我想玩什么，他可以帶帶我。我說：“隨便?！庇谑?，我第一次接觸到了樹世界，我很快就被它童話般的場景迷住了。

我用“微冷”這個名字注冊后闖進了樹世界，去城外打羊，回城買鍋、烤羊肉，我很快搞明白了基本操作，津津有味地玩了起來。

在游戲的世界里，我是自由少女微冷，我活潑樂于助人，跟所有從我身邊走過的人打招呼、講笑話，別人也樂于幫助我。

從網(wǎng)吧里走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一場秋雨一場寒，秋雨過后，深秋的夜晚很冷，我拉了拉衣領(lǐng)，一個人走在街上，心比這夜晚還涼。

遠遠地看到家里的窗，家里沒開燈。進了家門，母親躺在床上，冷鍋冷碗。我重新穿了鞋子，出去買飯回來。

那個晚上，我夢到自己是少女微冷，我的樹世界春暖花開。

2.

我迷上了去網(wǎng)吧，迷上了打網(wǎng)絡(luò)游戲。開始我還找各種借口請假，可編那些借口很煩，后來索性明目張膽地逃課，整日泡在網(wǎng)吧里玩得昏天地暗。

那天放學(xué)，我去學(xué)校取書包，被小櫻桃老師堵在了教室里。偌大的教室里，我站在角落，她站在門口，她說：“姜薇，你這樣下去會毀了自己的?！蔽倚敝劬此骸澳怯衷鯓?？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p>

母親知道了我逃課的事，又是一通哭鬧。我很討厭她的眼淚?？揄斒裁从?？

一個月下來，我成了樹世界里的風(fēng)云人物。月考時，我的成績卻像是坐了升降機般一落千丈。

母親的注意力從父親那兒轉(zhuǎn)移到了我這兒，她去網(wǎng)吧找我，不給我零花錢?？墒牵诣F了心混在網(wǎng)吧里，跟母親打起了游擊。

跟許多沉迷于網(wǎng)絡(luò)游戲的孩子一樣，我像一只陀螺一樣迅速地往下落，沒人能拉住我。

我想：人生不過就是這副樣子，學(xué)習(xí)或者不學(xué)習(xí)，有什么關(guān)系。我在樹世界里被人尊重，受人寵愛，這就夠了。

那天，我從網(wǎng)吧出來時已累得沒有一絲力氣。手機里忽然擠進來一條短信，是個陌生的號碼。短信里說：“漿果女孩，喜歡你。喬?！?/p>

我站在網(wǎng)吧外面，四處瞅了瞅，沒有人。無聊，一定是有人發(fā)錯了。

雖然這樣想著，我還是把那條短信看了好幾遍，我很羨慕那個被人叫漿果女孩的姑娘，她一定像漿果一樣甜美吧？多好，被人喜歡著。

晚上睡覺前，那個短信又闖了進來：“漿果女孩，好好睡覺，我們明天學(xué)校見。喬?！?/p>

我還是沒有回短信。

3.

我破例在早自習(xí)之前進了教室，悄悄問我同桌：“知道學(xué)校里有姓喬或者名字里有喬字的男生嗎？”

同桌說：“那可多了。不過，最有名的就數(shù)隔壁班的喬落了。他是大眾偶像，智慧與帥氣并重。”

間操時，我見到了喬落，高大帥氣陽光，很像潘帥潘瑋柏。這樣的男生喜歡的女生是會像漿果一樣甜美的吧？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里有點失落。

我手機里的那個喬會是他嗎？不過，是不是都與我沒關(guān)系。所以，間操一結(jié)束，我就又逃出了校園。樹世界里要舉行我的成人禮了，那可是個很重要的日子。

我在游戲里玩得天暈地暗時，手機的短信響了，又是喬。他說：“間操時，我看到你了，你也看到我了吧？”

坐在電腦前，我愣了一秒鐘，難道真的是喬，難道他的短信真是發(fā)給我的？

我回短信：“對不起，我想你是發(fā)錯短信了，我不是什么漿果女生?！?/p>

很快，短信回來：“沒錯，姜薇，我的短信就是發(fā)給你的?！?/p>

游戲里的伙伴都在喊我，我顧不上回短信，重新回到游戲里拯救世界和平。

母親仿佛真的累了，不再管我和父親。家依舊冰冷，我依然沉默。晚上8點，我洗澡出來，短信恰到好處地進來了。他說：“明天下午，可以看我打籃球嗎？還有，我喜歡你笑的樣子，有巧克力的味道。”

我站在鏡子前，嘴角向上翹，眉毛像下彎，我發(fā)現(xiàn)我笑得一點都不好看，愁眉苦臉的。

那天晚上，我在博客里寫道：“小薇，所有的人都決定放棄你了，你值得一個男孩子那么喜歡嗎？”

我不知道。

4.

那天，我沒有去網(wǎng)吧，盡管游戲如火如荼的場景一再誘惑著我。可是，我想看喬落打籃球。同桌說他穿11號球衣，跟姚明是一樣的，是一個獨一無二再加一個獨一無二。

小櫻桃老師在英語課上提問了我，我回答對了，她很開心，一連說了好幾個“very good”。我低下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大可不必像鼓勵小學(xué)生一樣鼓勵我。那個問題其實很簡單，教室里每個同學(xué)大概都能答上來。

喬落的球打得非常好，只是點挺背的，球不是在籃筐上夾著，就是在籃筐沿兒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再掉到外面。喬落有點沮喪。球一不小心跑到我面前，喬落過來撿球，我把球遞給他，我小聲說：“別急，你挺棒的。”

喬落笑了，一臉陽光。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幸福。是的，姜薇，你還想要什么呢，是幸福還是糖？

那天晚上，喬在短信里說：“聽說你是你們班的獨孤求敗，我可以向你挑戰(zhàn)嗎？”

我回短信：“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VIP混到社會底層了?！?/p>

“聽說你喜歡玩樹世界，周末咱們來場友誼賽吧，如果我贏了，你就同意我的挑戰(zhàn)。如果我輸了，我陪你繼續(xù)玩樹世界。”

“主意不錯?！北竟媚锝邮芴魬?zhàn)。

我想，籃球他玩得好，游戲未必吧。

周末，我們約了時間，他卻不愿意去網(wǎng)吧，他說要在家里專心致志地贏我。

“大話王?！蔽倚λ?/p>

游戲一開始，我就知道喬的厲害了。單是那套裝備就很不一般，一般小嘍啰見了他點頭哈腰那個勁啊。

果然，3個小時之后我敗給了喬。

喬嘿嘿一笑，說：“怎么樣，咱們下回成績單上見?！?/p>

見就見，有什么了不起。我嘴硬，心里卻有點甜。

5.

我很少去網(wǎng)吧了。雖然偶爾還是會手癢一下，但是看著手機里越聚越多的短信，心漸漸地暖了起來。我一定要讓自己以最好的姿態(tài)站在喬落面前。

偶爾，我會想打電話給喬落，可是女孩的矜持讓我忍住了。

喬鼓勵我：“聽說你數(shù)學(xué)考了全學(xué)年第三，不服不行??！”

我笑：“你趕上克格勃了，什么都知道?！?/p>

偶爾他也批評我一下：“是不是放學(xué)后又溜去網(wǎng)吧了？你想輸啊！”

我再笑，我發(fā)現(xiàn)鏡子里的自己笑得好看了，真的有巧克力的味道呢！喬說：“多關(guān)心一下你媽媽吧，她其實挺孤單的?！?/p>

我心里一驚：“你知道我們家的事？”

半晌，他回短信：“我看了你的博客。百度來的。”

難怪他知道我那么多事。

在校園里遇到喬落，他裝成不認(rèn)識我的樣子，我也裝成不認(rèn)識他，像地下黨一樣，很好玩。

寒假就快到了。那天，小櫻桃老師找了幾個同學(xué)幫她批英語試卷。喬落也在其中。我突然很想惡作劇。我給喬落發(fā)短信，我說：“我批到你的卷子了，你好糟啊，居然不及格?！?/p>

短信發(fā)過去，我偷眼看喬落，喬落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倒是小櫻桃老師的手機滴滴響了兩聲，小櫻桃老師翻了短信，然后迅速瞟了我一眼。

就是這一眼在我的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

那天批完卷子，我沒有走。我問小櫻桃老師喬是誰？小櫻桃老師起身抱了抱我，她說：“小薇，是我。”

我有些激動，問她為什么騙我。她說：“不是騙，是我真的喜歡你。我真的不希望你在網(wǎng)絡(luò)里沉迷。”

我的鼻子有些酸，我說：“你玩樹世界？”小櫻桃笑了，指著門外的大男人說：“那天是他?！?/p>

我心里有些難過。原來喬落并沒有喜歡我。小櫻桃摟著我，說：“傻丫頭，我知道你是很多男孩心目中的白雪公主，我只是替他們表達了一下心意而已?！?/p>

我看到自己英語卷子上大大的100分，心里暖了起來。

在寒冷無助時，是那些如飛鳥一樣落到我手機里的關(guān)愛短信溫暖了我的整個青春，也把我從旋轉(zhuǎn)下落的人生軌道上拉了回來。

兩年后，我考上了北外。6年后，我成了一名穿行在都市森林里的陽光自信的“奧菲斯”小姐。我也有了英俊的男朋友，他就是喬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