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海杰
現(xiàn)在進行時的巴洛克
空曠的音樂廳舞臺上,只有幾把座椅,不見人影,聽眾翹首以待音樂會的開始。隱隱約約,舞臺左側(cè)響起鼓聲。鼓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只見一位高個子的男子從舞臺左側(cè)走出,他邊敲擊著掛在身上的鼓,邊走向舞臺中央,而后又轉(zhuǎn)身向舞臺左側(cè)招手,一位、二位、三位、四位……第五位,是丹尼爾·霍普,他們一一走上舞臺,“穿越巴洛克——丹尼爾·霍普音樂會”開場亮相,真是別出心裁,別開生面。
巴洛克在音樂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群星璀璨,巴赫、亨德爾、維瓦爾第……都是其中杰出的代表,本場“穿越巴洛克”音樂會,除了以上幾位的作品,更多上演了我們平時難得一聽的巴洛克時代的名家名曲,如:西班牙迭亞戈·奧爾蒂斯(Diego Ortiz)的《里切卡特》、意大利安德烈·菲爾科尼爾(Andrea Falconieri)的《甜蜜的旋律》《帕卡利亞》、德國約翰·保羅·馮·魏斯特霍夫(Johann Paul von Westhoff)的《三首模仿曲之一》《琉特琴》《威嚴(yán)之戰(zhàn)》、意大利尼古拉·馬蒂斯(Nicola Matteis)的《恰空舞曲》《蘇格蘭幽默園》、法國瓊-瑪麗·勒克萊爾(Jean-Marie Leclair)的《鈴鼓》,還有愛爾蘭民謠《綠袖子》……讓我們領(lǐng)略了天高云淡、清風(fēng)明月、悠閑淳樸的巴洛克風(fēng)韻。即便是在維瓦爾第《D小調(diào)雙小提琴奏鳴曲》表現(xiàn)人性情感痛苦(該曲因此又名“痛苦”),甚至魏斯特霍夫表現(xiàn)戰(zhàn)爭場面的《威嚴(yán)之戰(zhàn)》中,其音樂的激烈程度也遠不能與古典時期和浪漫時期相比,因此在快節(jié)奏的當(dāng)下,聆聽這些巴洛克曲目,尤顯舒心清耳。
音樂會的主角和中心自然是小提琴家丹尼爾·霍普,我曾在唱片中欣賞過他出色的琴聲,現(xiàn)場他還做起了主持,對作曲家和曲目作了風(fēng)趣幽默的解說,拉近了巴洛克與聽眾的距離,讓人感覺幾百年前的音樂是為現(xiàn)代人寫的。他的琴聲濃郁淳厚,猶如中提琴的音色,演奏完全融入樂隊組合中,獨奏部分很少,即便到了返場,也沒來一段獨奏,不免讓人有些遺憾,須知光臨本場音樂會的聽眾,主要是沖著他來的。其他五位樂手分別是古鋼琴、第二小提琴、大提琴、琉特琴、鼓手(兼打擊樂)。這六人的組合靈活多樣,既有合奏,也有重奏、獨奏,情趣盎然,配合默契,富有現(xiàn)代氣息。印象尤其深刻的,當(dāng)屬那位高個子的鼓手。他身高將近兩米,像個籃球運動員,手上功夫相當(dāng)了得,多樣樂器在他手中被玩得出神入化,精彩之極!
壓軸音樂會正式曲目的是巴赫的《詠嘆調(diào)》(選自四首樂隊組曲中的第三首)。在演奏了整整一臺巴洛克音樂,最后聽巴赫,讓人不得不由衷感嘆:還是巴赫最偉大!
音樂無限
周立波,一張嘴,一臺戲;博比·麥克費林,一張嘴,一臺音樂會。周立波的海派清口,用滬語,上海人聽得懂,用普通話,華人能明白;麥克費林通過喉嚨發(fā)出的魔音,地球人都會被感動。音樂是人類最通用的交流語言,再次得到證明。
二月的最后一天,音樂跨界玩家麥克費林在上海音樂廳的一場音樂會,非常另類,難得一見。音樂會沒有通常的節(jié)目單,麥克費林手握一支麥克風(fēng),基本靠臨場即興發(fā)揮,就將音樂廳掀得翻江倒海。他的歌唱與眾不同,沒有歌詞,只有各種音調(diào)和出其不意的節(jié)奏,口隨心音,隨心所唱,或輔之于拍胸跺腳。他的哼唱無法歸類,融合流行、古典、爵士、非洲靈歌、R&B……你想象得到的或想象不到的歌調(diào),都會在他口中發(fā)出。他的音域異常寬廣,高音能到女高音,低音能達男低音,且靈活多變。他的嗓音既能發(fā)出人聲,又能模擬樂器,你有時候分不清舞臺上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在唱,分不清是人聲還是樂器聲。
麥克費林尤其擅長現(xiàn)場互動,將一個人的音樂會融匯成全場音樂會。他哼唱幾個音,將麥克風(fēng)朝向聽眾,聽眾會意,跟著哼唱。表演了幾段后,麥克費林向工作人員再要了一支麥克風(fēng),隨意坐到舞臺邊,哼唱幾句,向臺下示意。有八位小伙子陸續(xù)上臺,分坐在麥克費林兩邊,依次與他“過招”,同臺“飆”唱,氣氛熱烈,笑聲滿場。
音樂會雖然沒有中場休息,但看得出有兩部分組成。前半部分是麥克費林的獨秀與觀眾互動,后半部分是麥克費林與昆劇藝術(shù)家張軍、二胡演奏家趙磊、芭蕾演員吳虎生對招。麥克費林在演出前與以上幾位只是簡單排練了一下,主要是臨場發(fā)揮。據(jù)說他之前完全沒有聽過昆劇,在張軍演唱了幾句后,居然能與他對唱,音調(diào)之嫵媚委婉、韻味之纏綿悱惻,令人叫絕;與趙磊二胡“飆技”,趙磊幾次想用高難度的二胡技巧難倒或考驗麥克費林,但麥克費林舉重若輕,避實就虛,以柔克剛,最后雙雙達到“琴瑟和諧”;經(jīng)過了前兩個回合,為吳虎生的芭蕾舞伴奏,對麥克費林來說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他的一張嘴,既是器樂伴奏,又是舞思引導(dǎo),長風(fēng)皓月,峰回路轉(zhuǎn),舞之精靈,自由翱翔!
音樂會臨近尾聲,麥克費林在反復(fù)哼出幾個節(jié)奏音后,居然慢慢“引誘”出觀眾悠悠的哼唱,這哼唱從支離破碎、斷斷續(xù)續(xù)到逐漸成句成調(diào)、最后水到渠成噴薄而出——巴赫的《詠嘆調(diào)》!千人合唱巴赫的《詠嘆調(diào)》,如此神圣、溫馨、感人的場面,一生能有幾回?麥克費林真乃音樂魔術(shù)師也!
聆聽過無數(shù)現(xiàn)場音樂會,此番麥克費林的表演更令人大開眼界:原來音樂也可以這樣表現(xiàn)。麥克費林曾說過,音樂是上帝帶給人類的最珍貴、最神秘、最直通人心的禮物。他的另類不羈和卓爾不群,詮釋了什么是音樂的鮮活性、神秘性、開拓性和包容性——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音樂的無限性!
倫敦交響之余興
三月初,倫敦交響樂團在上海大劇院上演的兩場音樂會,回味之處多多,有專家作過全景式的評述,我則想在幾個細節(jié)上添點余興。
我聽到有樂迷對小提琴家莎拉·張頗有微詞,主要是認為她的動作幅度太猛,不太“雅觀”。老肖的《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有四個樂章,第一和第三樂章樂思較“靜”,第二和第四樂章樂思較“動”,而莎拉·張從第一樂章“夜曲”開始,身體就已前抑后揚,左右搖擺,其“運動”的幅度之大,幾乎要碰撞和跌倒在周圍的樂手中。演到激動處,她還會情不自禁地踹上幾腳,既像足球運動員,又似武林高手。但是,我要說的是,莎拉·張的演奏,音樂性非常好,她所有的形體動作,確實是發(fā)乎情,動之于形,她是用激情燃燒,全力以赴地演奏音樂。我甚至覺得,沒有這樣的形體動作,也許就拉不出如此動人心魄的音樂。對演奏如此全身心投入,頗像當(dāng)年的女大提琴家杜普雷,莎拉·張的現(xiàn)場音樂會,絕對不容錯過。
“肖五”是此次倫敦交響樂團的重磅炮彈,杰吉耶夫的掌控堪稱一流,尤其是重要的第三樂章,樂隊仿佛進入了化境。樂章中段,雙簧管、單簧管、長笛等木管樂器依次奏出凄涼孤寂的樂句,輔之于輕微細密的弦樂,細若游絲,絲絲入扣,無語凝噎——人生況味,歷史煙云,如夢如幻,長歌當(dāng)哭,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動??!第四樂章的尾聲,向來是樂迷談?wù)摰脑掝},金鼓齊鳴下,弦樂(尤其是第一小提琴聲部)以持續(xù)、機械、神經(jīng)質(zhì)的長音義無反顧不屈不撓地奔向終點,杰吉耶夫在處理這最后的高潮時,弦樂不是以奔放告終,而是在鼓聲后略微“拐了個彎”,似吐了一大口怨氣而結(jié)束。細想之下,也有道理,“肖五”是一部憤懣不平之作,照俄羅斯指揮大師羅日杰斯特文斯基說法,尾聲的弦樂長音就像俄語的“我”字發(fā)音:“我我我……”——所有經(jīng)歷過“文革”的中國人,都能理解俄羅斯人當(dāng)時的心境。
最后說“柴六”。幾年前,也是在上海大劇院,特米爾卡諾夫(Yuri Temirkanov)指揮圣彼得堡愛樂樂團演出“柴六”,第四樂章結(jié)束時的幾下低音大提琴,給人印象深刻,傳神地表達了老柴暮年萬念俱灰的陰暗心情。這次音樂會演到此處,我特別留意,但我似乎只聽到一下清晰的低音大提琴就結(jié)束了。后來我問幾位樂迷朋友,有的說沒注意這個細節(jié),有的說好像是只有一下?;丶液笪艺页龆鄠€“柴六”的CD和DVD版本(包括杰吉耶夫的唱片),竟發(fā)現(xiàn)各有不同:弗里恰依(Ferenc Fricsay)三下,卡拉揚四下,穆拉文斯基、穆蒂、杰吉耶夫、揚松斯都是五下,普列特涅夫六下??磥磉@涉及到樂譜,要由音樂專家來釋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