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
已進六月,陽光強烈,天氣非常炎熱。
中午剛下班,鹿小溪打著太陽傘從公司里出來,她站在路旁的一棵大樹下等候剛約的一位中學同學。手機響了,同學抱歉說因遇到緊急情況,不能來了。
鹿小溪剛想離開,這時,有人叫她,她扭頭一看,是個穿著白色T恤的男子?!澳憬形覇??”她懷疑地問。
男子有些愣愣的,說:“是啊,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以前的一個同事?!甭剐∠肓讼牒孟駴]有什么印象,又打量了一遍這個人,他看上去穿得還算干凈,但給人的感覺是有某種不協(xié)調?;蛟S因為自己換單位比較頻繁,真的忘了呢,她這樣想。就問:“哦,請問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嗎?”男子的嘴動了一下,很費力地回答:“我叫王子豪,以前借過你兩百塊錢呢。”這么一說,鹿小溪有些云里霧里的。王子豪說:“等我把這筆賬清了,就再沒有牽掛了?!?/p>
鹿小溪心里一顫。她雖然不明白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但分明透露著一種怨氣。作為公司高管,作為一個談判桌上的高手,她練就了從對方的語氣和余音中捕捉信息,從而揣摩對方心理的本領。
“抱歉,我跳槽太多了,一時想不起來。不過,隱約有印象,你那時候挺開朗的。”她說。
“我們絕對是同事,我從來都是記憶一流的。”男子很肯定。
“你現在哪里工作啊?”鹿小溪問。
王子豪岔開話題,說:“我請你吃飯吧,邊吃邊聊,你不會拒絕我的一片好心吧?”
鹿小溪想了想,說:“好吧。不過你得答應我個條件,時間緊,咱們就在路邊吃吧?!?/p>
王子豪點點頭,顯然他很激動。
來到一個大排檔,這里熙熙攘攘,衛(wèi)生條件還不錯,鹿小溪經常跟同事來這里吃中飯。
王子豪讓鹿小溪點菜,鹿小溪點了一個自己愛吃的鴨肝,說:“剩下的客隨主便?!蓖踝雍谰陀贮c了幾個,并要了兩大杯干啤。鹿小溪推辭說:“我不會喝酒,喝白開水的話,你可不是對手?!蓖踝雍酪膊幻銖姡f道:“都是我的了,喝足了,吃飽了,就沒有啥遺憾了?!比缓缶蛷亩道锾统鰜韮砂賶K錢,推到鹿小溪跟前,說,“當初借你的,這么長時間了,你別生氣?!?/p>
鹿小溪呵呵一笑:“同事一場,連兩百塊錢的情分都沒有嗎?”一句話讓王子豪不好意思了。鹿小溪說:“等我哪天缺錢了,去找你要不就得了嗎?到時候連利息一起收噢?!蓖踝雍辣宦剐∠暮婪鸥腥玖耍θ荻嗔似饋?。
“你現在忙啥呢?還在原單位?”鹿小溪邊吃邊問。
王子豪嘆了口氣,狠狠地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就傾訴。原來,王子豪在醫(yī)院工作時候,因為一次醫(yī)療事故被開除了?!翱墒?,他們根本不聽我的解釋,我是有責任,但是也不至于讓我一個人全擔,就因為其他人有關系。開除我也認了,我現在想開個診所,沒人給我發(fā)執(zhí)照。你說這不是讓我沒有活路嗎?”
鹿小溪聽了,表現得很輕松地說:“這樣啊,看來你還真不順。不過你那么陽光,什么事情能難得住你?”
沒想到王子豪有些兇惡地說:“他們讓我沒有活路,我也不能讓他們舒服,不報復一下,他們不知道我的厲害。大不了大家一塊玩完!”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一個小瓶瓶。
這把鹿小溪嚇了一跳。隨后她鎮(zhèn)定下來,說道:“要按你的標準我早死好幾次了。”
看著王子豪疑惑的目光,她給他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六年前,她在一家器械公司負責銷售,在跟另一家公司簽訂了供銷合同后,她很快發(fā)了貨。對方卻沒有及時把錢打過來。她去催,對方卻列舉出來貨物的一大堆缺點,說按照合同是不會付款的,還假惺惺地表示不索賠就算大面子了。她震驚了,但是也很無奈,誰讓自己審核不嚴呢。最重要的是自己碰到了一家無賴企業(yè)。按照她跟自己公司簽訂的協(xié)議,這80萬的損失是要自己賠償的。就這樣,她不僅工作了一年沒有拿到一分錢的工資,還要倒賠。她欲哭無淚。很多朋友勸她報復一下那家不良公司,把那公司領導的兒子給綁了教訓他一頓,但被她拒絕了。
“為什么?。俊蓖踝雍朗植唤?。鹿小溪淡淡地一笑:“我朋友很多,要干這件事情非常容易。但是結果呢?只能增加彼此的仇恨,再說濫殺無辜我做不來。還有一條就是自己確實也有過錯啊,難道不該為自己的粗心付出代價嗎?”
“所以你就忍了?”王子豪憤憤不平地問。
鹿小溪說:“我之所以頻繁的換公司,就是要找一家效益好,能給我豐厚報酬的單位,因為我欠了很多錢,自己也傾家蕩產了??恐约旱那诿悖以诂F在這家公司站穩(wěn)了腳,當初的那家坑人公司隨著市場的競爭,早已經銷聲匿跡,沒有公德和信譽遲早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人也是一樣,只要努力了,總會被人尊重和理解,動不動就死,去殺人,是懦弱的表現。雖然我對你印象不深刻,但是你給我的感覺很好,走極端絕不是你的性格?!?/p>
王子豪好像有些煩躁,但也明顯在思考著什么。喝凈了兩大杯啤酒后,他說:“謝謝你給我個共同吃飯的機會?!?/p>
鹿小溪說:“這有什么啊,有人請吃飯多刺激啊,你結賬吧?!钡韧踝雍澜Y完賬,鹿小溪提醒說:“別忘把你的錢收好。”
王子豪怔怔地看了她一下,把桌上的兩百塊錢和自己的小瓶瓶裝進了包里。
王子豪回到家里,把包往桌子上一放,懷著復雜的心情拿出來那個小玻璃瓶,從里面帶出來一張小紙條,還有一疊錢。他打開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大哥,相信你很快會從陰影里走出來。這個社會有冷漠,但更多的是溫情,多為家人考慮吧。這八百塊錢幫不了你什么忙,算是朋友的一點心意。署名:小溪。
看著這個名字,他怔了好久,感覺不可思議。老婆回來了。他說:“我要去找份工作?!崩掀藕苄老?,這么些天來,她一直苦口婆心地勸他不要鉆死牛角,說車到山前必有路,何必一條路走到黑,但他根本不聽,很極端的樣子。于是她趕緊說:“好啊,讓姐夫幫咱想想辦法?!?/p>
其實只有王子豪心里清楚,早晨他躺在床上下決心不活了。昨天他在網上聊天時,把自己的遭遇說了出來,很多網友勸他不要胡來,要冷靜,告訴他說理的地方多著呢,但也有個別煽風點火的。等起了床,他猶豫不決。后來他跟自己打了個賭,要是今天有陌生人敢跟自己好好聊聊,說明還有人看得起自己。剛轉到街上,看見一輛摩托車正違章拐彎,而后面一輛卡車沖了過來。他本能地大聲喊道:小心!卡車司機來了個急剎車,騎摩托車的人白了他一眼,疾馳而去。正好就有個漂亮的女子回頭答應了一聲。他心里一動,就按照自己設想的計劃,假裝跟她是以前的同事。沒想到這個陌生的漂亮女人還真敢跟自己吃飯,并幫助他。
忽然,他大呼一聲,原來剛回家的兒子泡方便面時,把那個小瓶子里的東西倒進了方便面里。瓶子在桌子上歪放著。那可是他前兩天買的鼠藥。兒子已經吃了好幾口。他邊喊著:“孩子中毒了!”邊抱起兒子就往外跑。
到了醫(yī)院,說明情況,他恨不得就要給醫(yī)生下跪了。醫(yī)生查看孩子,還沒有顯現出中毒的跡象。好在老婆把那個小瓶子拿了來,醫(yī)生一看,又聞了聞,樂了。這不是味精嗎!王子豪也驚呆了,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就用它裝的鼠藥,怎么現在變成味精了呢?就讓醫(yī)生再看看。醫(yī)生正色道:“人命關天,我敢胡來嗎!”說著把幾粒味精放進嘴里。他仔細一看,確實不是鼠藥了。他突然明白了,一定是在他結賬時,鹿小溪給調了包。摟著活蹦亂跳的兒子,他眼睛濕潤了。
在家里,他好幾次對老婆說:“還是命值錢啊。”老婆看著他,感覺他今天的絮叨是這段時間以來最正常的一次。
這天晚上,鹿小溪把今天的事情告訴了老公。老公問:“你怎么還有這么個同事啊?一定是心理有毛病。”
鹿小溪說:“也不能說他有心理毛病,人在某種特定時刻容易走極端而已。想當初,你追我的時候,不也是死去活來嗎,不會是嚇唬我的吧?”
老公呵呵一笑說:“當然是真的,當時我都快崩潰了?!?/p>
鹿小溪說:“行了,別表白了。實話跟你說吧,其實我根本不認識他。我開始就懷疑,等后來他說自己是醫(yī)生時,更證實了我的判斷?!?/p>
老公很詫異地看著她:“你膽子可夠大的,竟然敢跟這么個陌生男人一塊吃飯!”
鹿小溪說:“還幸虧是我,否則說不準他要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再說好心勸勸別人,給別人個笑臉又有什么呢?!?/p>
(責編/鄧亦敏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