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
在山西大同雁門關外,有一個被譽為“中國第一乳娘村”的小山村。從上世紀60年代起,這個叫散岔村的80%家庭,累計為當?shù)馗@吼B(yǎng)育了1300余名孤殘兒童。幾代乳娘以自己的勤勞、淳樸和無私的大愛,養(yǎng)育著一個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
有母愛呵護,不幸的孤兒們不再孤單
散岔村背靠采涼山南麓,位于大同市東北約20公里處。村子里150多戶人家,共600多人。它是大同市社會福利院最大的家庭寄養(yǎng)點,目前有119戶村民為福利院撫養(yǎng)著290名孤兒。在寄養(yǎng)家庭中,幾乎每家都有兩三個孤殘孩子,當乳娘是村里的婦女們最重要的生活。
43歲的王素平,養(yǎng)著3個這樣的孩子——老大黨世榮,11歲,患有嚴重足內翻;老二黨康峰,7歲,腦癱;老三黨和臘是女孩,6歲,腦積水。王素平自己的兒子已經成家,孫子也3歲了,照理說應該含飴弄孫,享享清福,為何她還要找這份苦差使?“這是村子的傳統(tǒng)。那么些可憐的孩兒,有人生,沒人養(yǎng),要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家?。 蓖跛仄竭呎f邊用毛巾拭去黨康峰流下的口水。
老大黨世榮剛寄養(yǎng)到王素平家時,只有5個月大,他的右腳很嚇人,整個翻轉了過來。王素平緊緊把他抱在懷里,“你就是我的第二個兒子?!币换?1年過去了,如今黨世榮已經在村里的小學念三年級。
六七年里,王素平寸步不離3個孩子。有時,兒媳婦有些埋怨婆婆,覺得婆婆對外人比對自己孫子還親。
2011年1月,黨和臘被送到北京手術治療,這也是王素平第一次和孩子分開。那個月里,王素平覺得心都被掏空了,幾乎每天都打電話到福利院詢問和臘的治療情況。一個多月后,黨和臘回到了家中。由于治療順利,和臘的頭比以前小了一圈,眼睛也可以四周轉動了。最令王素平欣喜的是,她終于可以開口喊“媽媽”了。
在散岔村流傳著這樣一句話:“養(yǎng)一個,哭一回;抱一個,病一場?!贝?個孩子能獨立生活的時候,或許會離開王素平。
照顧身患殘疾的孩子,需要養(yǎng)父母更多的精力?!澳銈兛?,這些才40歲左右的婦女,現(xiàn)已頭發(fā)花白,過度的勞累透支了她們的健康?!贝B(yǎng)孤殘兒童,一個月的補助和孩子的實際花銷相比,有時會入不敷出,但他們無怨無悔。
大同市社會福利院是山西省的一級福利院。2003年,這里出臺了全國首部保障棄嬰棄兒合法權益的地方性政府規(guī)章《大同市棄嬰棄兒權益保障辦法》。要代養(yǎng)福利院的孩子,必須通過一系列的評估和審核。符合寄養(yǎng)的基本家庭條件是:家庭成員有一定文化程度,鄰里關系比較好,沒有犯罪記錄,而且家庭成員都能接納福利院的孩子。
一個寄養(yǎng)之家撫育出了3個孤兒大學生
靳和貴在村里是個名人,風頭一度蓋過村干部?!八麨閲遗囵B(yǎng)出3個大學生。”大同市社會福利院副院長毛瑞波總愛拿靳和貴當榜樣,說給其他村民聽。
因為愛孩子,靳和貴被選為散岔村寄養(yǎng)家庭管理服務站第二組組長。在和老伴一起生活的34年里,他家先后代養(yǎng)過17個福利院的孩子,其中3個孩子成了大學生,足以讓他自豪。
靳和貴和妻子王格生了3個孩子,妻子看到村里很多人當乳娘,也動了心。24年前,靳和貴在福利院見到了一個瘦小的女孤兒,把她當寶貝似的領回了家,取名靳淑萍。
除了唇腭裂,靳淑萍身體發(fā)育遲緩,弱不禁風,快7歲時走起路來仍晃晃悠悠。靳家人想著法子給小淑萍補充營養(yǎng)。買不到牛奶,靳和貴就從集市上花錢牽回了一頭奶山羊,擠羊奶給她喝。在靳家,小淑萍并未意識到自己與哥哥、姐姐有何不同。直到散岔村因為孤兒寄養(yǎng)名氣大了,政府部門與記者們紛至沓來,她才扯著靳和貴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問:“爸爸,他們說我是孤兒。孤兒是什么?”好在得知真相的小淑萍并未難過。因為在家里吃的、穿的,她和其他幾個孩子都一樣,她感覺不到“孤兒”一詞背后的傷痛。
孤兒寄養(yǎng)在村民家中的開支,福利院會給予一些補助。最開始的時候,是一個月十幾斤小米。過了些年頭,補助改成了幾元錢、十幾元錢……現(xiàn)在,村里代養(yǎng)孤兒的家庭每月能領到200元服務費。
但靳家人代養(yǎng)孤兒,并不是沖著補助去的。靳和貴的姐姐靳先梅,家也在散岔村,代養(yǎng)孤兒的年頭比靳和貴更早。就是在姐姐家看到了那些沒娘疼的孩子,靳和貴才心頭一熱,想給孩子一個有父愛母愛的家。
在把靳淑萍抱回家以后的幾年間,靳和貴又陸續(xù)從福利院領回了幾個孤兒。雖然好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但靳和貴清楚地記得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和代養(yǎng)經過。
“美國的一對夫婦,在網(wǎng)上看到我家黨世恩的簡歷后,打電話到大同市福利院,要求認養(yǎng)。我雖然心里舍不得讓他走,但這終歸是個好事,就把這事告訴了他,誰知小家伙堅決不走。”說起孤兒黨世恩,靳和貴滿含深情,“小家伙13歲了,聰明伶俐,很懂事。他不走,我們就給他做工作,告訴他美國的富有和繁華,但小家伙根本聽不進去,他是舍不得這個養(yǎng)育了他13年的窮家。”靳和貴為“兒子”的表現(xiàn)打了100分。
在靳家撿回了一條命的黨世嚴,最終被那個美國家庭收養(yǎng)。她從靳家被帶走后,靳和貴的愛人哭了一個星期才緩過勁兒,那幾天,靳和貴也悶不吭聲。
靳和貴的大養(yǎng)女靳淑英畢業(yè)于大同職業(yè)技術學院,現(xiàn)在是大同社會福利院老年公寓的護理員。二養(yǎng)女靳淑青現(xiàn)就讀于長沙民政學院。養(yǎng)子靳淑兵目前也在太原一所大學讀書。3個孩子都考上大學后,靳和貴的老伴王格卻患上了宮頸癌,身體每況愈下。
正在讀大學的靳淑英和靳淑青為照顧病重的母親,不顧王格反對請假回家。王格在最后的日子里,疼痛得晝夜不能安睡,兩個女兒一直守護陪伴在身邊?!八蛔约?個孩子照顧得很周到?!苯唾F回憶起往事,眼角掛滿淚水。王格病逝后,兩個女兒給她最后一次擦洗了身子,換了新衣服,送走了母親。
“幾個孩子沒有白養(yǎng),他們懂我?!泵慨斚肽钇拮訒r,靳和貴都這樣安慰自己。
視養(yǎng)子如己出,給他們蓋房娶媳婦
散岔村并不富裕,在村里走一圈,除了貼著瓷磚的校舍格外顯眼外,絕大多數(shù)人家住的還是晉北的土窯,走的是一下雨就沾泥的土路。
村民蔡玉花并不掩飾她撫養(yǎng)孤兒最初是為了錢。30多年前,她開始撫養(yǎng)福利院孤兒,在村里是第3家。當時,福利院給孤兒的生活費標準是每月9塊錢。蔡玉花說,那時,她的小兒子比她收養(yǎng)的孤兒大1歲,自己還有奶水,孤兒也吃她的奶。
“1975年,9塊錢還是挺管用的?!比缃癫逃窕ㄒ呀?5歲了,還撫養(yǎng)著3個孤兒。
根據(jù)國家的規(guī)定,結合每個寄養(yǎng)孩子的護理難度,福利院現(xiàn)在每兩個月給寄養(yǎng)父母發(fā)放一次補助,每個孩子每月600元到700元不等,另外還發(fā)放服裝、食品和生活用品。
也許剛開始一些乳娘還抱著掙一點零花錢的經濟目的,但隨著孩子的不斷長大,乳娘已經將母性和親情徹底獻給孤兒,與他們融為一家。
孩子們大了以后,大同市社會福利院會盡力給他們安排工作,但還是有一些孩子安排不了,只有跟著乳娘們繼續(xù)生活。政府會繼續(xù)給他們發(fā)放每月260元的低保,但更大的負擔要乳娘們?yōu)樗麄兘鉀Q。女兒們好一些,養(yǎng)兒子的,要給他們蓋房子、娶媳婦,沒有幾萬塊錢下不來。
“乳娘們比我們想的還要周全,有時候為了養(yǎng)子,能把自己的老本都拿出來。有時候福利院會問問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乳娘們把我們推到一邊說,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解決。”大同市社會福利院院長靳保利說。
乳娘馬三女是在2010年去世的。老人家得了癌癥,去世時76歲,一生帶過福利院的9個孩子。在第9個孩子養(yǎng)大被福利院領走之后,“母親為此傷了心,并發(fā)誓不再領養(yǎng)孩子?!瘪R三女的兒子馬柱說,母親割舍不了對領養(yǎng)孩子的感情,孩子長大后,都被領走了,很多孩子去了遠方,從此再也見不了面。但母親鼓勵自己的3個兒女從福利院抱養(yǎng)孩子,在她看來,這是積德的好事。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