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晗
當我穿過沾滿露水的草地時,才意識到這不是一件好差事。摁了摁門鈴,屋子里沒有一絲響動。不遠處時不時有幾輛汽車飛馳而過?;椟S的燈光在晨霧里營造出光怪陸離的景象。
約摸等了十來分鐘,屋里才響起拖鞋“吧嗒”的聲音。門開了,是一個健壯的男人,套著白背心,臉上的皺紋透著些滄桑感。
說明來意后,他有些狐疑地把我領(lǐng)進屋。屋子很亂,煙味和汗臭充盈了整個屋子,地上一張大涼席幾乎占滿了整個地板。我遞了張名片,他小心接過,仔細看罷才裝進口袋。我心頭一熱,學著他的樣子席地而坐,他反倒有些局促,也許是大師不常接受采訪的緣故吧。
“大師,您覺得美好生活是怎樣的?”
“在老家種點薄田,不擔心生計,看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p>
“向往田園?!蔽宜⑺⒌赜浵乱还P又問道,“您又是如何看待挫折的?”
“剛出來的時候沒人要,我就什么都干,我只知道我得養(yǎng)家。挫折,反正……我覺得人只要愿意行動就沒東西攔得住你進步。”
我又問了幾個問題,他都是仔細思索后才回答,語言很樸實,卻有一種不流于一般的積極。采訪準備了很長時間,過程卻很順利。我整理完采訪稿,準備起身離去。由于心懷感激,便說道:“大師,這是我第一次采訪,真是謝謝您了?!彼麉s突然板起臉,認真地說:“我真不是大師,也別這么說?!睔夥胀蝗粚擂瘟似饋怼N野巡牧鲜蘸?,卻摸到了包里的書。我慢慢地把書拿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一本新譯的《鈍感力》,希望您能寫個書評?!彼舆^書,翻了一下說:“我不會寫,但想和你說說話?!蔽乙膊缓迷購娗?,又坐下來聊開了。
“這本書你看過嗎?”他首先問道。
“翻過,有點感觸吧!我也是有點遲鈍,傻里傻氣的,感覺不那么被人需要?!?/p>
他像是在回憶往事。望向窗外,一群黑色的飛鳥掠過。飛鳥喑啞的聲音像是提醒了他些什么。他慢慢地說道:“小的時候,我上學要翻一座山,下山途中最陡的一段坡上有一株桃樹,我就想看看它開花的樣子。后來架了橋,我還是去那段坡上看。春天里,我看到了一樹粉紅的桃花,后來我就沒讀書了,算是最后的回憶。我覺得這也算遲鈍的美好吧。”
他說著,我又不由自主地拿筆記起來。他談了很多,有兒時的記憶,也有對家庭的感受。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藏著一段回憶。告別的時候,他還神情恍惚,像是依舊沉浸在往事中。
我回報社交了采訪稿,不好意思地告訴主編沒拿到書評。他像是早已猜到這結(jié)局,并不在意。
當我開始慢慢熟悉工作后,突然聽主編欣喜地告訴我那篇采訪獲了一個大獎。主編說大師很少接受采訪,更不會提及自己的生活,這也算是獨家報道了。聽說大師現(xiàn)在已經(jīng)歸隱田園,不問世事了。“絕筆啊……”他不住地感慨。
拿著獲獎證書,我又踏上了去大師家的路途。在車上,我又想起當我說這是我第一次采訪時,大師板起的臉,也許他感到有點不受尊重。
我拿著DV,想去拍拍屋子里的狀況。敲了下門,發(fā)現(xiàn)里面很吵。門開了,大師竟然站在我面前,一臉尷尬。不知是里面的誰發(fā)現(xiàn)了我手里的DV,有些埋怨地說:“這幾天采訪我們農(nóng)民工的咋這么多?。俊蔽乙汇?,證書從手中滑落。落入地平線下的最后一縷陽光映在上面,閃出一片嘲諷的光來。
(指導老師/張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