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母親病了
母親病了,病得很重
腫瘤像一枚安裝在體內(nèi)的定時炸彈
她引以為自豪的兒女無法幫她拆除
她用瘦弱的身體裝著它回去了
回到那個偏僻的山村
那幾孔破舊不堪的窯洞
她依舊打炭、生火
讓屋頂升起祥和的炊煙
依舊穿著褪色的舊衣服清掃院落
飲用存放一個月的水
依舊計劃著要在院里多種些玉米和毛豆
好帶給她的兒女
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母親的病沒有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影響
她曾多么愛這個世界
她交出了她的青春、愛情、健康和她唯一的男人
還把她用血和乳液養(yǎng)大的孩子無私捐助
這無動于衷的世界
我不僅不能怨恨它,還得感謝它
感謝它暫時允許我的母親過她住院期間一直想要的幸福生活
我的三月一片空白
我的三月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桃花怎么開的
桃花就已經(jīng)開了
還有那些小草,那些垂柳
那些在我眼里枯敗了很久的植物
都已做出綠色的回應
我有一萬個理由原諒自己的疏忽
三月卻不肯原諒我
她隨手把我拋給四月
帶著我的惋惜和遺憾絕塵而去
我沒有機會在肆虐的揚沙里
體驗一株桃花綻開的喜悅
我想返回去追趕三月
向她懺悔,請求她給我彌補的機會
就在猶豫的剎那
卻又漏掉了半個四月
年輪
它一定是從我身體上輾過去的
每轉(zhuǎn)一圈,我便會狠狠地疼一下
無論如何我都躲不過去
我的身體留下了太多轍痕
所幸我還沒有被完全輾碎
我還可以站起來
忍住一身的傷痛繼續(xù)趕路
可以撣去身上的灰塵
繼續(xù)對一片未知的遠方保持憧憬
當我在一場雪的盡頭滿懷希望地寫下
春天又要來了
年輪卻再度輾過我
并最終將我輾碎
車輪與軌
生來有一種車輪吻合軌的尺寸
循規(guī)只為蹈矩
就這樣走
長年累月地咬合
天經(jīng)地義的轉(zhuǎn)動
一份牽引兩身隱忍
車輪默不作聲軌默不作聲
我們聽到的卻是“咔噠——咔噠——”
疼痛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