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峰
“媽,給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年紀大了,就別來村頭接了。”
看到母親站在陽光里,額前的白發(fā)被風絲絲縷縷地吹亂,想到母親接了電話后,急急地跑到村頭,站在路邊一次次地張望,久久地等待,我心里幸福滿滿而又擔憂重重。
“媽不是著急嘛,想早一點看到我的孫女。”有了女兒之后,母親見到我們一貫是這句搪塞的話。就是這句話,在我聽來,每次說出的分量卻愈加不同——母親一年比一年老了,一月比一月體力不濟了。
后來,我和妻子商量,再回老家就別提前告知母親了。我擔心,斜織的秋雨會打濕久立村頭母親的衣衫;我擔心,毒辣的太陽會曬出更多母親臉上的老年斑;我擔心,無情的雪花會染出母親層層的白發(fā);我擔心,肆虐的北風會扯彎母親困頓的雙腿……
結(jié)果有次到家,迎面看母親佝僂著身體正邁出堂屋門檻,抬頭見了我們,立刻氣急敗壞地嚷上了:“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回來了也不提前吱一聲,我也好有個準備?!?/p>
母親仿佛一下子不知所措了,東屋拿出舍不得吃的黑紅紅的大棗,西屋端出白生生的花生,忙著招呼孫女吃、媳婦吃、兒子吃。然后,自己進了廚房,再也不出來了。
廚房里,一會兒響起刀剁肉的咚咚聲,一會兒傳來碗碰盆的當當聲。
“媽,你看天才什么時候,離吃午飯早著呢?!蔽襾淼綇N房對正忙得不亦樂乎的母親說。
“那到中午再做,還不把你們餓壞了?!”母親根本不聽勸,還不停地用滿手是面絮的胳膊肘把剛進屋的妻子往外轟,“你們休息去吧,包餃子我一個人,能行。”
母親知道我最喜歡吃餃子,知道兒子最喜歡吃她包的餃子。給兒子包餃子,母親從來沒嫌麻煩,也從來不覺得累,反倒常常感到自豪得很、幸福得很。所以每次母親總是想讓兒子趕快吃上她包的餃子。
記得小時候,很長時間難得吃上一頓餃子。中午放學,看到母親在包餃子,我便一邊復習一邊催促母親:“媽,餃子什么時候好呀;媽,你快點吧,我都餓死了?!?/p>
餃子,成了我的最愛。以至現(xiàn)在,每每吃母親包的餃子還是過去那個味、還是那么香。只是,如今母親年紀大了,包一頓餃子下來,已經(jīng)頗顯疲憊了。
更讓我不安的是,只要我們回來,母親立馬成了一枚快速旋轉(zhuǎn)的陀螺,一刻也不停歇。
吃過飯,從廚房走出的母親,彈掉留在身上的面粉,解下肥肥的圍裙,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消瘦了許多,背也越來越駝了。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想上前好好地擁抱自己的母親,好好幫她整一整低垂的華發(fā)。
可是我能捕捉到的,時時是母親匆忙的身影。接下來,她一定趕著到村頭的菜園里,去給我們挖她盡心拾掇的長得綠油油的菠菜,或者去給我們摘一滴農(nóng)藥都沒使、單靠母親戴著老花鏡一棵一棵捉過蟲子的豆角,或者去給我們刨覆蓋著暖暖霜凌的大白菜……母親的菜園里,一年四季有我們往城里帶不完的新鮮蔬菜。
望著母親挎著滿載蔬菜的籃子,蹣跚又急切地向我們走來,我的胸中頃刻間翻騰起一股股熱浪,我暗暗地不住地呢喃著:
母親,你慢慢來,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