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健

一方印章、一把紫砂壺、一幅字畫、一個筆筒……這樣的禮品不僅風雅，而且在“含金量”十足的同時又相當?shù)驼{(diào)、隱蔽、婉轉(zhuǎn)，不像傳統(tǒng)的金錢交易那般赤裸裸。

無論是真金白銀、參茸蟲草，還是名煙名酒、名表名包，令人震撼的程度似乎都無法與古玩字畫相媲美，因為它們少則幾萬、十幾萬，多則數(shù)十萬甚至百萬、千萬，更重要的是其中有慣常禮品所不具備的“風雅”和“別致”。

能夠用上如此價值的禮物，究竟收禮人和送禮人之間是何等的“情義”？

雅賄，一個如此糾結(jié)的詞匯。

這些年來，字畫市場上行情火爆，不僅造成字畫價格的幾何級增長，在權(quán)錢世界里，它們也炙手可熱。由于字畫的價格浮動大，不出事的時候能保值增值，出了事又可以說它不值一文，字畫已然取代票子、車子、房子，成為中國當下最流行也最保險的權(quán)錢勾兌佳品。

行賄人不再送官員真金白銀，改而送名家書畫、珍奇古玩，“優(yōu)雅式賄賂”正在風襲中國官場。

官場“雅賄”由來已久。

“雅賄”在明代臻于極致。明代書畫是可以充當俸銀的，既然可以充當俸銀，自然也可以充當禮金。于是，書畫成為官場交際的利器，“雅賄”蔚然成風。

明嘉靖時，奸相嚴嵩官居首輔，權(quán)傾朝野，又聚賄不止，時人謂之“錢癆”。他和養(yǎng)子嚴世藩雅好書畫，于是下級官吏便窮搜宇內(nèi)，投其所好。為了迎合嚴嵩父子，王世貞的父親都御史王忬不惜“懸厚價”購買宋代畫家的《清明上河圖》，最后，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才買到，“遽以獻”，卻是一幅贗品，結(jié)果惹怒了嚴氏父子，身送西市。

按明代文學家沈德符的說法是：“貪殘中又帶雅趣?！?/p>

晚清官場貪腐之風盛行，京官普遍受賄，并認為取諸地方和下級官員是理所當然。如清末官辦商人盛宣懷想升為尚書，其心腹報告，攝政王載灃號稱“極廉潔”，但其妻“八姑則專愛鉆戒，兩弟則既愛財，又愛馬……只要派一可靠之人進京運動，一拍即合……”

清乾隆時大貪官和珅，素以“雅賄”著稱。和珅作為乾隆身邊的紅人，本身即有萬貫家財，所以，下面的官員行賄，根本不需要直接送錢，倒不是因為送錢不安全，乃是因和珅對銀子根本就沒有多大興趣，倒是對古玩字畫興趣頗多。

據(jù)記載，和珅府藏名畫，價值過百億。而和珅的這些古玩字畫，又有相當一部分敬奉給了乾隆。乾隆對古玩字畫鐘愛如命。其宮中所藏古玩字畫，可謂價值連城，為此，乾隆還專門組織編撰了一部傳世古書畫集《石渠寶笈》， 其中收錄之大部分古書畫，如今已成拍賣市場之新寵，甚至屢出天價。

當下的官員，在這些方面是從來不會居古人之后的，現(xiàn)在流轉(zhuǎn)在市場上的字畫珍玩，背后的主人多是官員。官員收到的古董，無論真假，托付給古董商，自然會有人高價買下。這樣只賺不賠的營生，古人是望塵莫及的。一部名為《誰在收藏中國》的暢銷書稱，當代中國貪官“收藏熱”有三次浪潮：

第一次浪潮始于20世紀9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那時候的貪官很“土”，只知道收藏現(xiàn)金，往往一出事就在他們家里搜出一大堆紙幣或存折，通常是數(shù)數(shù)鈔票就可以給他們定罪；

第二次浪潮出現(xiàn)在21世紀初，貪官們更加年輕化、知識化，他們除收藏現(xiàn)金外更偏重收藏美女，只要把他們從情婦的床上揪下來就可以“人贓俱獲”；

第三次浪潮則是在中國文物市場勃興以后，“精英化”的中國貪官們精通經(jīng)濟、“略輸文采”，受賄不收現(xiàn)金，只收“寶貝”。這種變化的好處是回避了直接的錢權(quán)交易概念，一旦東窗事發(fā)，文物的價格無法準確衡量，不容易定罪。假若不出事，收藏文物也是保值升值的最佳選擇。

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購藏、買賣古玩字畫，已成當今不少官員聚斂財富的重要手段。

落馬官員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有一支“特別能賺錢的筆”，他跑到哪里寫到哪里，也不管寫的內(nèi)容是什么，他大筆一落，鈔票就會滾滾而來。

據(jù)報道，胡長清在江西為官數(shù)載，南昌市不少酒店、商場、夜總會、汽車站、藥鋪等“露臉”的企業(yè)，紛紛上門請胡長清題寫招牌，或制成金字或制成霓虹燈炫耀。一時間，胡長清的題字幾乎隨處可見。胡長清每題寫一個牌匾，有關(guān)單位要送數(shù)千到數(shù)萬元不等。為此，江西民間曾流傳過這樣一則順口溜：“東也胡，西也胡，洪城上下古月胡；南長清，北長清，大街小巷胡長清?！?/p>

原廣西區(qū)委主席成克杰也是如此，在廣西南寧市街頭巷尾，都可以看到這位“成大主席”的題字、商匾，他的“墨寶”少則千元，多則萬元，開始在南寧，后來擴展到縣城。

胡長清、成克杰東窗事發(fā)，南昌市和南寧市都先后掀起了眾商家鏟字的熱潮。像胡長清、成克杰這樣的“愛好書法”的官員，在國內(nèi)并不罕見，且有愈來愈多之勢。

字畫195件，包括齊白石、張大千、潘天壽、吳昌碩、任伯年、謝稚柳、弘一、李可染等眾多書畫家作品；古瓷器23件，包括清雍正霽紅小杯、青花纏枝蓮小罐、青花靈芝紋瓜麥小罐、清粉彩花卉過枝碗，清乾隆青花八寶紋香壺等；西方藝術(shù)品4件，雞血石5塊，郵票3本，銀圓457枚，金幣38枚；其他各種文物352件，古陶器220件，貴重首飾48件，名酒261瓶……這是浙江省溫州市鹿城區(qū)原公安局長王天義落馬時的查抄物品，華麗陣容媲美博物館的館藏目錄。王天義于2002年被判處死刑，而類似禮單在諸多反貪案卷中一再重現(xiàn)。

在安徽省原副省長王懷忠、安徽省阜陽市原市長肖作新等6人的贓物拍賣會上，6人受賄所得的玉器、字畫、戒指等共計676件。

重慶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司法局原局長文強收受贓物曾公開展示，除堆成小山的鈔票之外，還有數(shù)以百計的名煙名酒、36件現(xiàn)代工藝品、9件文物、69幅字畫。但據(jù)證實，文強收到的那幅曾被鑒定價值高達364萬余元的張大千青綠山水畫，最終被國家文物局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鑒定為一般仿品。

當年“遠華案”的始作俑者賴昌星，其賄賂官員的慣常手段即是“雅賄”，且數(shù)額令人觸目驚心。

沈陽市原市長慕綏新嗜古董字畫如命，接受了大量的“雅賄”，并按照古董的價值高低回報“雅賄”者不同級別的官職。據(jù)辦案人員介紹：當他們進入“慕府”后，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從金銀飾品、玉器珠寶到名人字畫讓人目不暇接。10多名工作人員清理了三天才理出頭緒。在慕綏新居住的房子里，一次就整理出各類古董字畫和工藝品近400 件……

辦案人員在浙江省海寧市原副市長馬繼國家里查獲了整整幾十箱名人字畫、古瓷古玉等贓物。而浙江省麗水市建設(shè)局原副局長鄒建新家中專門挖了一個40平方米左右的地下藏寶室，用來存放受賄的古董字畫。被捕后，辦案人員在他的秘密倉庫里搜查出大量古董，他也因此被戲稱為 “藏寶局長”。

在近年來落馬的高官中，無一不被查出藏有名貴的古玩字畫，從齊白石、張大千到陳逸飛、范曾，從瓷器、紫砂到象牙、紅木，還有比較前衛(wèi)的當代藝術(shù)品。

北京一家媒體曾隨機抽取該市法院2005~2007年間審理的100件受賄案進行分析，結(jié)果表明，官員過年時收受的禮單中，轎車與房子分列第二和第三，名列第一的是“小件奢侈品”。

官本位思想主導，升遷的決定權(quán)掌握在長官手里，下級不得不巴結(jié)上級，這就造成了官場送禮的習氣；而商人經(jīng)營若得不到官府支持會遇到許多麻煩，商人賄賂官員，官員從中謀利，于是官商勾結(jié)。

曾經(jīng)的精英收藏，今天在中國變成了像炒股票大蔥一樣的全民狂歡。是誰在這一波浪潮中“先富起來”？ 不是文物販子，也不是普通收藏者， 最具代表性的有兩類人，一類是像藝術(shù)品投機商這樣的顯性富人，另一類是貪官污吏，為隱性富人。

如果不是因為東窗事發(fā)，文強的那幅張大千的贗品圖，說不定現(xiàn)在正靜靜地躺在另一位官員的收藏室里，等待下一位送禮者做局高價買下。文強的突然倒下，這幅字畫的命運也隨之被改寫，等待這幅贗品字畫的下場只有一個——通過公開拍賣變現(xiàn)后上繳國庫。早在1992年，國務(wù)院辦公廳一份通知中就已經(jīng)做出公檢法等罰沒物品必須拍賣的規(guī)定。

拍賣一般由當?shù)貦z察院委托專業(yè)拍賣公司來做，流程跟正規(guī)拍賣并無二致，有造勢，也有預展。2004年4月，原河北省國稅局局長李真的涉案物品拍賣會，就在石家莊一家三星級酒店預展3天，吸引了全國1萬多人。

從后來的拍賣效果看，李真收藏的字畫最為搶手。與起拍價相比，字畫類拍品的成交價增長率最高，達589%，成交率達85%。黃胄的《驢》，還有徐悲鴻的《神鷹圖》，已經(jīng)確定是贗品，但最終也有人愿意花7000元買下，就連李真的金印也被人拍走了，6400元。

但畢竟是涉案物品的拍賣，就算是真品，也無法跟拍賣市場上的行情同日而語。2007年1月，安徽省原副省長王懷忠、阜陽市原市長肖作新等7位貪官的涉案物品拍賣會上，一張編號243的字畫，起拍價只有兩元。未裝裱的89幅字畫從6750元起拍，最終拍出全場最高價——4萬元。

不過，如果碰到國家級文物，會直接充公。李真涉案物品拍賣會上的619件古董中有60件拍品因為可能屬于國家級文物而撤拍。撤拍的物品中有不少名家字畫。例如李大范的墨梅圖軸，劉墉的十三行真跡。國有博物館一般會成為這些撤拍品的最后歸宿。據(jù)學者考證，現(xiàn)存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圖》，最初就是從明代權(quán)傾朝野的內(nèi)閣首輔嚴嵩家抄來的，后來幾經(jīng)流轉(zhuǎn)，還曾被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帶出紫禁城。

但就普通人而言，便宜又實在的貪官涉案物品拍賣會才是他們“撿漏”的好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