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

沙蕙迄今修成了兩個形象：一是作家，一是影視研究領域的學者，目前其能量主要分布在小說寫作與影視研究這兩個領域。沙蕙出版過兩部長篇小說《好校長 壞校長》（作家出版社2003年）、《米粒兒老師》（中國畫報出版社2005年），一部散文集《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中國青年出版社2008年）。自2003年始，沙蕙在《文藝研究》、《天涯》、《南方文壇》、《文藝理論與批評》等雜志發(fā)表過多篇電影研究方面的論文，后來結集出版了兩本電影批評論著，一為《電影在場——和沙蕙看世界》（湖南文藝出版社2005年），二為《熄燈十一課——和沙蕙看電影》（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

沙蕙經(jīng)歷較為簡單，一路讀書，然后工作。她小學就讀于北大附小，中學就讀于北大附中，之后讀大學，畢業(yè)后從事過一段中學教育工作，之后辭職，然后辦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雜志。目前在沙蕙的著作中有四個核心意象：一是成長經(jīng)歷，二是北大往事，三是反思中學教育，四是電影。前三個意象和她的成長經(jīng)驗與工作經(jīng)歷息息相關，三者往往交織在一起，化入其小說和散文之中；電影則是與其之后的定位有關，沙蕙一轉身，由作家變?yōu)閷W者，電影是目前沙蕙找到的可以安身立命的事業(yè)。

沙蕙的兩個長篇，一部名為“好校長 壞校長”，一部名為“米粒兒老師”，“校長”、“老師”云云直指中學教育，將中學的教育現(xiàn)狀推到了前臺。兩部小說可謂姊妹篇，《好校長 壞校長》以反思中學教育為主，穿插著米粒兒的成長經(jīng)歷，樹立了一個懷著理想?yún)s四面碰壁、備受打擊的年輕教師形象；《米粒兒老師》則以米粒兒的成長經(jīng)歷為主，寫了米粒兒如何從一個自由散漫的學生成長為一名教師，之后又如何毅然決然離開教師崗位的經(jīng)歷，其中穿插了對中學教育的反思。好校長與壞校長代表了學校的兩極：好校長真心熱愛教育，能夠體察教師與學生，壞校長則只為名利，他們壓抑了教師的創(chuàng)造力和熱情。沙蕙長于北大，接觸過諸多北大的教師（北大諸多老先生可謂教授之教授、老師之老師），浸染于北大的氛圍之中，她知道什么是學校，什么是真正的教師，而且她對教師這個職業(yè)也懷著崇敬。校園、教師本是神圣的名詞，可是一旦沙蕙進入中學這個圈子，接觸到真實的學校，接觸到現(xiàn)實中的一些校長和教師，看到他們的丑態(tài)，感受到勾心斗角的戰(zhàn)爭，理想與現(xiàn)實有了差距，自然會產(chǎn)生矛盾，因此她難以接受。于是不平則鳴，沙蕙寫了兩部小說來表達自己的不平與困惑，她將在中學所看到的陰暗一面筆之于書，揭露出來，因此曹文軒先生將《米粒兒老師》稱為“校園隱情小說”①，也頗有道理。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日益以市場經(jīng)濟為主導，社會生活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學校在社會中的定位亦隨之而變。中學作為大學的準備階段，在這樣的背景下生存狀態(tài)如何？生態(tài)如何？張頤武在評論《好校長 壞校長》時言及中學在這個時期所面臨的壓力，頗為到位，他說：“中學生已經(jīng)成為一個必要的‘成功的準備階段，而受到家長的高度的重視，家長不得不嚴格控制孩子的生活，孩子為了在未來的競爭中成為強者的努力往往是一個家庭的巨大的期望。這構成了新的對于中學教育的壓力?？雌饋砀呖嫉膬r值依舊，其實其內(nèi)涵已經(jīng)由計劃經(jīng)濟時代的‘望子成龍變成了市場經(jīng)濟和全球化時代的新的勞動力競爭的早期部分。”②《好校長 壞校長》與《米粒兒老師》則以小說的形式向我們展現(xiàn)出九十年代中學的生態(tài)，展現(xiàn)出中學面臨新的壓力所作出的反應，寫出了校長怎么樣，教師怎么樣，家長怎么樣，學生怎么樣，教師們之間的關系怎樣，教師和學生和家長的關系怎樣。魯迅有一個譬喻“為熱帶人語冰”，以概念、邏輯為熱帶人描述了半天冰，不如直接拿一塊冰往他們身上一放。沙蕙寫出了九十年代中學的真相與現(xiàn)實狀況，她將活生生的中學現(xiàn)實寫下來，然后直接放到了讀者面前。

沙蕙的成長經(jīng)驗比較獨特，她的童年、少年均與北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北大甚至成了她的胎記。北大以文科著稱，文科的才子佳人們往往喜歡舞文弄墨，記下各種事情，經(jīng)他們?nèi)缁罟P一寫，于是關于北大的傳說越來越多，軼事也越來越有趣，這些反過來為北大增添了光輝，加上了砝碼。清華則不同，那里的學生一個個灰頭土臉，只知道埋頭干活，只能寫干干巴巴實驗報告似的情書，當然關于清華故事的書與文章就會非常稀少。這些年與北大相關的各種書籍日出，或論或敘，或褒或貶，不一而足。比如陳平原教授有《老北大的故事》等，以學人之筆寫北大往事和北大風流；孔慶東有《47樓207》，寫北大各種趣事與師生風采，在青年讀者中熱銷；朱家雄老哥編著不輟，一會兒推出《北大日記》、《北大文章》，一會兒又推出《北大情事》、《北大情書》、《北大情詩》，讓人目不暇接；張者前有《桃李》，后有《桃花》，皆映射北大；閻連科寫過一本《風雅頌》，演繹出一個清燕大學，也有映射北大之嫌，據(jù)說北大學生曾燒閻連科此書以示抗議。北大是全國仰望的焦點，更是中小學生和家長們津津樂道之地，小孩子們在童年和少年時期誰沒有一個北大夢呢？比如我的女友，因為數(shù)學成績不夠好，報考北大中文系有風險，于是不得不報考了北師大中文系。填志愿前夕，阿姨帶著她去北大，她靜靜地坐在車里，看著北大的花草，頓時淚流滿面。因此與北大沾邊的書籍自然也會得道升天，往往熱賣。我們于電視上看到教授們的身影，于書上讀到教授們和學生們的風采，但是我們不知道北大在日常生活中的樣子，教授們是不是要買菜、做飯，我們也不知道他們的子弟們?nèi)绾纬砷L，是不是也如此調(diào)皮，也有各式各樣的悲歡。沙蕙現(xiàn)身說法，講述了其成長的經(jīng)歷，展現(xiàn)出日常生活中的北大，這個北大不儼然，不那么嚴肅，充滿著人間的氣息和人情味。

沙蕙在《米粒兒老師》與《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兩本書中集中談及其成長經(jīng)歷?！睹琢豪蠋煛冯m是小說，然而小說中到處閃耀著真實，作者談及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也談及小伙伴的成長經(jīng)歷，寫了她們?nèi)绾握{(diào)皮，寫了她們的情感經(jīng)歷等。北大生活和成長經(jīng)歷成為米粒兒的底色，米粒兒在大學中和工作之后的表現(xiàn)，盡管有時候失之散漫，但她的理想主義或與北大氣質有關。沙蕙雖稱《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是“70后的小合唱”，但確切地說卻是70后“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是70后北大蟲子們的小合唱。作者說：“70后我們這撥兒北大院里長大的孩子是特殊的一代。我們的父母大都是五六十年代的北大學生，他們一起讀書，一起留校，一起結婚生子，一起經(jīng)歷各種運動，再一起老去。”③小孩子的境況與父母密切相關，父母如此，小孩子也差不多就如此。若說《好校長 壞校長》與《米粒兒老師》只是間或一提北大的成長經(jīng)驗，那么《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則是以此為主題。這本書分為：男生科、女生科、成長科、教授科、后期科、教師科和校外科，這些分科調(diào)皮而有趣，大體上展現(xiàn)出北大小孩子們生活世界的全部?！镀呤甏顺砷L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以逸聞趣事為主，胡同妞為敘事者和見證人，寫了屎殼郎夫斯基、大螞蚱、貴族小姐七星瓢蟲子、蠶寶寶、小粉蝶等人的過去與現(xiàn)在。兒童時代的純真、歡樂、難過等等，現(xiàn)在讀來還是感覺到溫暖。順便說一句，這些外號取得真好啊，北大的小同學們果然聰明，我們小時候取外號不過叫三毛啊、蘿卜頭啊之類。沙蕙在追憶她們童年時光之時，也寫了她的同學們的現(xiàn)狀，物是人非，幾十年過去，以前親密無間的小伙伴，現(xiàn)在境況大殊，真是讓人感慨。沙蕙也談及北大的教授，在《教授科》中他提及一位喜歡養(yǎng)蛐蛐的“國學大師”。我曾千猜萬想，也未猜出這位“國學大師”是誰，后來不得不去問沙蕙，她告訴我，那是朱光潛。我大吃一驚，因為讀碩士時，我的專業(yè)是西方美學史，朱先生的全集是認真讀過的，他的《西方美學史》與其各種譯本更是常讀常用之書。我也知道朱先生因腦血栓去世，但不知道朱先生晚年的情景與境況。孰料，這次在沙蕙的書中竟然意外得之，真是又驚喜又感慨。

《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已經(jīng)顯示出較大的氣象，若說《好校長 壞校長》和《米粒兒老師》還只是寫作者的經(jīng)歷（少年經(jīng)歷與工作經(jīng)歷），那么《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則更上層樓，逐漸擺脫了“我相”，試圖理解七十年代這一代人的處境，理解他們所面臨的生活問題以及他們應當擔負的社會責任。沙蕙追溯了70后的成長底色、他們的讀物和愛情觀念等，將70后界定為“八十年代的好孩子”，并對60后、70后和80后做了總體判斷。她說：“經(jīng)過大時代的60后世理想主義者，經(jīng)過動蕩和過渡時期的70后世擁有理想主義情懷的現(xiàn)實主義者，在今天和新經(jīng)濟同步成長的80后世徹頭徹尾的現(xiàn)實主義者?！鄙侈サ倪@些判斷與見解都比較精彩。

沙蕙寫罷兩部長篇之后，將注意力轉向了影視研究。前幾年，她陸續(xù)寫下很多中外電影研究的文章，見解不俗，文筆也活潑多姿，完全不同于一般學報體論文。影視研究或許是近期沙蕙找到的可以安身立命的事業(yè)。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公共體裁，現(xiàn)在小說已然過氣，影視已是時代的公共體裁，因此很多人紛紛轉行，介入影視編劇或影視研究，沙蕙亦是其中之一。

沙蕙至今出版過兩本電影研究的書，《電影在場——和沙蕙看世界》和《熄燈十一課——和沙蕙看電影》?！峨娪霸趫觥蜕侈タ词澜纭匪務呤前瞬縼碜圆煌瑖鹊碾娪埃┤纭洞笙蟆罚绹?、《小偷》（俄羅斯）、《不良教育》（西班牙）、《上帝之城》（巴西）、《下午五點》（伊朗）等，可見沙蕙視野之寬?！断羰徽n——和沙蕙看電影》做得趣味盎然，目錄就是一個“課程表”，分為早自習、戰(zhàn)爭課、時政課、課間操、成長課和電影課。《熄燈十一課——和沙蕙看電影》則以談中國電影為主，于中國電影中，沙蕙似乎對第六代導演關注頗多。沙蕙說：“這本小書，我們的電影課，嘗試分享這種喜悅并竭盡所能地記錄下我們進入 內(nèi)部的那個瞬間，追憶當初天真狀態(tài)下的心領神會，以及尋找也許在遠方，也許就在身邊美和我們氣質相近，氣味相投的，親切的你?！雹芤虼诉@些文章更似朋友之間親切地交談和自由地交流。

沙蕙用了兩部小說和一部散文集對其過去的部分經(jīng)歷作了梳理和反思。作家若想出佳作，我覺得取決于兩個條件：一是經(jīng)歷，或可將經(jīng)歷加以梳理和總結，然后技術上能跟進，可以將這些恰切地表達出來；二須讀書，通過讀書可以打開另外的景象，溝通再上面的世界，若能如此，小說的風貌必然會隨之一變。在這兩條路上，沙蕙都在前進，我們期待未來她有更多和更好的作品問世。

①參見曹文軒為《米粒兒老師》寫的序，中國畫報出版社2005年。

②張頤武：《矛盾的青春期：讀沙蕙〈憂傷的米粒兒〉》,參見http://book.sina.com.cn/review/f/2003-08-28/3/16164.shtml

③沙蕙：《七十年代生人成長史——北大蟲子們的少年往事》，中國青年出版社2008年，12頁。

④沙蕙：《熄燈十一課——和沙蕙看電影》，湖南文藝出版社，2006年，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