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洪霞

陰歷七月，天熱得似乎把地皮都烤出煙來，就在這樣的天氣里，卻有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在急匆匆地趕路。突然間，年輕人停下腳步，蹲下身體撥開路旁的草叢，露出一塊被雜草遮掩住的界碑。界碑看樣子有年頭了，上面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不清，但還能勉強(qiáng)辨別出“謝家村”這三個字。

年輕人輕舒了一口氣，風(fēng)餐露宿地奔波數(shù)千里，今天終于趕到了。路旁有一戶人家，年輕人上前輕輕地敲門。

門開了，一個老漢探出頭來。年輕人微笑著問道：“老人家你好，請問這里是否有個叫謝芙蓉的人？她現(xiàn)在住在哪里？”

聽到這個名字，老漢皺眉想了一會，猛然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你是說惠賢師太呀，她幾年前就出家了，就在北面十里外的清云庵里?！?/p>

看到年輕人露出驚疑的神色，老漢嘆了一口氣說：“聽說當(dāng)年謝姑娘的心上人出去闖蕩江湖，至今未回。后來謝姑娘的父母幾次三番地逼她嫁人，謝姑娘受不了逼迫，一氣之下就出家了?！蹦贻p人點點頭，向老漢拱手道別。

清云庵建在小山頂上，由于平時香火不盛，所以顯得有些陳舊。年輕人敲開大門，對庵里的人說要找惠賢師太。沒過多久，一個神色冷漠的尼姑走到年輕人面前，打量了他兩眼，然后說道：“這位施主，你找貧尼何事？”

年輕人趕緊躬身施禮說：“我叫耿長明，是雷克強(qiáng)雷副幫主的徒弟，今天奉師父之命來送一份禮物。”惠賢師太的眉毛一挑，沉聲說道：“我的塵緣已了，與雷克強(qiáng)再無瓜葛。他的禮物恕我不能接受，施主請回吧?！?/p>

說完，惠賢師太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走，耿長明吃了一驚，他趕緊又說：“師父不僅送了禮物，還有幾句十分重要的話要我轉(zhuǎn)告師太?！?/p>

惠賢師太對耿長明點了點頭：“什么話，你說吧?！惫㈤L明沒說話，只是四下里看了看，惠賢師太想了想，然后示意耿長明跟她進(jìn)去。

來到一間很雅致的小屋里，惠賢師太親手為耿長明沏了一杯茶，耿長明也有些渴了，他拿起茶杯，一口氣就喝光了。耿長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說話，忽然一瞪眼睛站了起來，指著惠賢師太大聲說：“你不是謝芙蓉！說，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冒充她？”

聽了耿長明的話，一直沉著臉的惠賢師太突然笑了，笑容嫵媚動人：“我對自己的易容術(shù)很有信心，絕不應(yīng)該有破綻，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耿長明盯著假師太的眼睛說：“我沒見過謝芙蓉，但聽她已出家多年，而你帽子外面的發(fā)茬很新，分明是這兩天剛剃度的?！?/p>

假師太恍然大悟，媚笑著說：“觀察得真細(xì)，不過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中毒了?！?/p>

耿長明大笑一聲道：“我既然看出你有鬼，又怎會不加防備。毒茶還你！”說完，耿長明張嘴吐出一道水箭，緊接著使出一招平時最拿手的大擒拿直奔假師太而去。眼看著就要把假師太抓住，就在這時，耿長明突然覺得腹中劇痛，全身的力氣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緊接著雙腿一軟，整個人倒在地上。

假師太瞥了耿長明一眼，悠閑地說道：“茶水里自然是有毒的，可是真正的殺招卻是抹在茶杯外面，你到底還是上當(dāng)了吧。對了，現(xiàn)在該我問你是誰了。我跟雷克強(qiáng)認(rèn)識這么長時間，從來沒聽說他收了個徒弟?！?/p>

耿長明想了一會，決定還是說實話：“我是京師里的捕頭耿長明，來這里追查魯王令的下落。”

聽到這話，假師太明顯松了一口氣：“原來是耿捕頭呀，真是多有得罪。我叫胡桂霜，是長風(fēng)幫的長老，這次來捉拿叛徒雷克強(qiáng)。捕頭請放心，朝廷的東西我們不敢要，等抓到了雷克強(qiáng)，我們一定找到魯王令原物奉還?！?/p>

就在這時，清云庵外響起一聲尖嘯。胡桂霜面露喜色，她掏出一粒藥丸塞到耿長明嘴里：“捕頭見諒，毒藥太厲害，所以解藥要過一段時間才能起作用。雷克強(qiáng)馬上就要來了，這段時間里，只好委屈耿捕頭一下了。”胡桂霜四下里望望，卻沒找到能把他藏起來的地方，耳聽著外面雜亂的聲音越來越近，胡桂霜一咬牙，點了耿長明的啞穴，然后把他端正的扶在椅子上坐好。

耿長明苦笑一下，心想自己終日打雁，今天反被雁啄了眼，著了胡桂霜的道。至于胡桂霜為什么要抓雷克強(qiáng)，用腳指頭都能猜得出來：她肯定是為了長風(fēng)幫的巨額財富。長風(fēng)幫在江湖中是個隱秘的幫派，它存在的目的是為黑道上的幫派或個人銷贓。不久前魯王府失竊，損失些金銀財寶倒無所謂，可那枚可以調(diào)動天下軍隊的魯王令也同時不見了。耿長明經(jīng)過探訪，查到魯王令就在長風(fēng)幫中。就在耿長明有所行動之前，副幫主雷克強(qiáng)突然刺殺幫主逃跑了，同時卷走了長風(fēng)幫的珠寶銀票，還有那枚魯王令。

誰都不知道雷克強(qiáng)跑到哪去了，如今只剩下一條線索：雷克強(qiáng)出道之前就住在謝家村，他和謝芙蓉青梅竹馬，很有可能會回來找謝芙蓉。想不到知道這條線索的人不止他一個，胡桂霜就搶先一步來這里布置了。不過她和自己要的東西不同，想必她也沒私藏魯王令的膽子。

正在耿長明胡思亂想中，一陣喊殺聲離這屋子越來越近，只聽“砰”的一聲，房門一下子被踹碎了，一個渾身是血的男子闖了進(jìn)來，耿長明見過畫像，知道他就是雷克強(qiáng)。

雷克強(qiáng)看見“謝芙蓉”房里居然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有些驚訝，隨即便不再理會。他焦急地對胡桂霜說：“芙蓉，快跟我走?！闭f完猛地上前一步抓住胡桂霜的手腕。

耿長明看見胡桂霜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暗嘆一聲，心想雷克強(qiáng)要倒霉了。就在這個時候，雷克強(qiáng)的右手驟然發(fā)力，猛地扣住胡桂霜的脈門，左手掏出一把匕首抵在胡桂霜的脖子上說：“謝芙蓉被你們藏在哪兒了？”

面對這種情形，胡桂霜沒露出半點害怕的意思，她嬌笑著說：“看來我胡桂霜的易容術(shù)真是差勁，居然又被看穿了?！?/p>

雷克強(qiáng)冷冷地說：“你的易容術(shù)沒有破綻，是你看我的眼神出賣了你，芙蓉絕對不會這樣看我的?！边@時候，一群人手提兵器沖了進(jìn)來，圍住了雷克強(qiáng)。雷克強(qiáng)左手輕輕用力，匕首在胡桂霜的脖子上劃出一條血痕?！摆s快交出謝芙蓉，否則我就殺了胡長老?！崩卓藦?qiáng)惡狠狠地說。

胡桂霜又笑了：“雷克強(qiáng)，你加入長風(fēng)幫時間太短，所以你不知道，我這個長老最擅長的就是在無聲無息中下毒。你現(xiàn)在不但殺不了我，連自殺也辦不到呢?！痹捯魟偮?，雷克強(qiáng)的左手便軟軟地垂了下來，整個人也癱倒在地上。胡桂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上有一抹鮮血。她飛起一腳踢在雷克強(qiáng)的肚子上，雷克強(qiáng)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胡桂霜大義凜然地說道：“幫主待你恩重如山，你居然殺他奪寶，真是禽獸不如！”雷克強(qiáng)狠狠地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我初入江湖時，幫主幫了我很多次，還把我提為副幫主，我確實對他很感激。可后來他收了一批贓物，里面居然有魯王令，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呀，于是他就想把我交出去頂罪，我自然要先下手為強(qiáng)。哼，你也別打什么為幫主報仇的幌子，你還不是想得到長風(fēng)幫的財寶。”

胡桂霜笑瞇瞇地說：“既然你看穿了，好吧，只要交出長風(fēng)幫的財寶，我就放了你和你的小情人?！崩卓藦?qiáng)正要說話，忽然從外面跑進(jìn)來一個人，那人急匆匆地說：“不好了，胡長老，那個尼姑咬舌自盡了?！崩卓藦?qiáng)驚得目瞪口呆，他猛地吐出一口鮮血，然后長嘯一聲。嘯聲凄厲，耿長明能聽得出里面的悲憤之意。

胡桂霜狠狠地瞪了那個莽撞的幫眾一眼，然后換上一副猙獰的表情道：“雷克強(qiáng)，快說出財寶的下落，否則我會讓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p>

雷克強(qiáng)像是沒聽到胡桂霜的話，他雙目無神地喃喃自語：“芙蓉，是我害了你。早知今日，我當(dāng)初就不該為了那些虛名離你而去?！焙鹚偷匾话驼粕仍诶卓藦?qiáng)的臉上，雷克強(qiáng)這才清醒過來，他看著胡桂霜，突然放聲大笑說：“既然芙蓉死了，那我就把你們?nèi)珰⒘颂嫠龍蟪鸢?。實話告訴你，我早就在這屋子下埋下了火藥，剛才的嘯聲是讓人點燃的暗號，現(xiàn)在你們就為芙蓉償命吧！”

果然，空氣中傳來一股若有若無的火藥味，胡桂霜大叫一聲“快撤”，眾人立刻逃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不能動彈的耿長明和雷克強(qiáng)。耿長明焦急萬分，身體卻動不了，他一轉(zhuǎn)頭，看見雷克強(qiáng)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耿長明心里一驚，暗想雷克強(qiáng)根本不可能瞞過胡桂霜在屋子底下埋火藥，難道，火藥是藏在外面的？就在這時，從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直落。

外面?zhèn)鱽韼茁晳K叫，不一會兒就停止了。雷克強(qiáng)看著耿長明，忽然笑著說：“這位英雄，我身受重傷，又中巨毒，馬上就要死了。我求你找到芙蓉的尸體，然后把我們合葬在后山最高的那棵柳樹下。最好葬在東面，因為芙蓉說她很喜歡看日出。我無以為報，就把長風(fēng)幫的財寶送給你吧，財寶就藏在……”還沒說完，雷克強(qiáng)劇烈地咳嗽幾聲，身體扭了幾下，死了。

又過了一會，耿長明的身體能恢復(fù)行動了。他立刻來到雷克強(qiáng)身邊，把他全身摸遍，結(jié)果什么也沒有。耿長明嘆了一口氣，心想魯王令只怕再也找不到了。到了外面，只見一片殘垣斷壁，就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屋里，耿長明又發(fā)現(xiàn)一具被綁著的尼姑的尸體，臉和胡桂霜一樣，想來就是謝芙蓉了。

站在大柳樹下，耿長明默默地挖著坑。雖然沒得到魯王令，但耿長明還是決定實現(xiàn)雷克強(qiáng)的遺愿。山下有一個涼亭，涼亭里有一對戀人正在告別。腰帶長劍的男子正神采飛揚(yáng)地對心上人說：“小霞，你放心，我一定能成為江湖中人人敬仰的大俠，讓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給我?！?/p>

耿長明心想，當(dāng)初雷克強(qiáng)和謝芙蓉就是這樣分別的吧。忽然間，手中鎬頭一頓，似乎碰上了石頭。耿長明仔細(xì)一看，原來是一口鐵箱。鐵箱沒上鎖，耿長明打開蓋子，頓時被一片珠光寶氣晃花了眼睛，那枚魯王令，就放在最上面。原來，雷克強(qiáng)竟然把長風(fēng)幫的財寶預(yù)先埋在這里，若是自己不給他們二人合葬，也就不會得到魯王令了。

此時，山下的男子已經(jīng)出發(fā)了，他回頭向淚眼朦朧的心上人揮手告別，然后意氣風(fēng)發(fā)地踏上江湖路，漸行漸遠(yuǎn)，最后終于消失不見。

（責(zé)編/方紅艷插圖/黃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