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雪峰
蘭
今天,我偶然在一頁發(fā)黃的詩稿中遇見一株蘭的晚年。
形肖玉琢的蘭,讓這頁詩稿重返花事爛漫的春天。
時光在記憶的翻閱中雖已折疊成簡。羞紅與恬淡。妖嬈或野蠻,我擬動用當年的詞,復寫某一段塵事云煙,讓一灣春水潮紅被歲月冷落已久的山巒。
就像1992年的春天,我涉過沫若河的水,與一株蘭擦肩而過,讓一首存封多年的詩,著滿溫婉的底色。
從此,那個春天,已不復再版。
大渡河,千回百轉,清涼過我燥熱的華年,洗卻過我為賦新詩的負擔。
詩稿已褪色,心跳誰收藏?那些廉價的癡狂呵!僅此一許,而今卻難得遇見。
從一首詩里走出來的蘭。匆匆回到另一首詩里去,讓這個春天的午后,平添了幾絲莫名的溫暖。
花欲成泥,歲月結繭,盤坐內心多年的蘭,在詩稿中風華正茂,任春光消彌,余香冉冉。只可惜多少燦爛夕暮,都做了今日晚年!
駱駝刺
從視野中遠去的列車,載著一個人和他的善良,被風留了下來,成為無痕無跡的時間影像,為夜的瞳孔里點亮西北邊關。
我不敢妄自同一株駱駝刺的堅強對抗。曾經(jīng),風調雨順地存活下來,那才是我的夙愿。
夢醒時分,列車正穿越戈壁腹地,一滴水的重量在這個時候格外沉重,如全世界的莊稼,支撐著繁衍人類與文明的亭臺閣廈。
當風沙遮蔽了美,荒涼和冷漠就遍地汪洋。水,滋潤和消解渴望的元素。我看見河流、龜裂的地表、下沉的河床,反倒成了抬高準的棟梁。
在生活的深層地帶,一枚駱駝刺至此殘留在我的體內,疼痛不已。
其實,宿命里,我已通身風化如沙。干涸的經(jīng)脈,鈣化的骨骼,需要這樣的疼來阻止無邊無際的癢,直到夕陽染紅我來時的村莊。
我是站著路過這里的,像一株駱駝刺的一春或一夏,如果需要躺下。任馬蹄或牛掌肆意開墾稼糧,我愿意成為你表達幸福的某一粒語匯,寫進你費盡思量都難以下筆的那一行。
這是西北,這是太漠深處,離風,離暴烈的熱,離雪花都很近的地方,一個人捎著他的善良和愿望,再三打量一株駱駝刺的命運,并將某些生命過往的記憶淡忘……
梨花
柳綠花紅,視野擁擠。我在一片梨花的經(jīng)絡上,讀到冷、潔白、淡定,以及一貧如洗的語言。
還有虬枝、道勁……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些都是專屬梨樹的詞,潛伏在梨的脈絡里而永生。
桃花,紅梅,這些姹紫嫣紅、紛繁惹跟的貴族,已遠離我青春的追逐,宿命必須抵達的樸素,隱秘地占據(jù)了我而今想要的部分。
我因之為一朵梨花的開放或凋萎。深深地植入了關于春天的愛恨。
梨花泛濫的那片土地,曾留下過我匆忙的足跡。足跡里沉淀過的短暫光陰,已消解在那片土地里,成為梨瓣中央最難窺見的那點蕊。
那些足跡里,如果還有尚存的些許余溫,我敢斷定,今年的花期將早到一個時辰。
誰牽素手或牽誰衣袂。經(jīng)過那片雪花如潮的梨林,將虛幻的想象湮滅或融化,在春陽暖暖的步道里,讓命運,完成一次顛沛流離的轉身。
像梨花一樣漂白內心所有的黑暗,潔白地開放。潔白地凋零。如果能結出一些果實,就讓果核來還原生態(tài)之中,那些凄風苦雨或晴轉多云的現(xiàn)實。
我聽見花落流水的聲音——梨花將在某一天簇擁著一個人輕輕地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