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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金

2012-04-29 00:44:03葛桂林
遼河 2012年2期
關(guān)鍵詞:陳平姐姐爸爸

葛桂林

那是老屋。

屋內(nèi)有個過堂門,用門簾子擋著。要招幾個淘金的人。斑駁的墻皮,被歲月的煙塵熏得黝黑黝黑的。媽說,這墻,太臟了,用山中的白土子刷刷吧。爸說,那得上山去挖。

太陽剛好探出渾圓的身軀,像個火球似的,在山崗子上滾來,我和爸就朝著東面梁頂走,離太陽不遠有片片火燒云,與我們走的溝溝岔岔里的粉土疆子相應(yīng),一片嫣紅。爸爸牽的毛驢身上的乳白色“家織布”口袋,都有亮光。我挑著兩只荊條條編的空籃子,水扁擔鉤子長,在我的腳前屁股后來回晃蕩,本來羊腸小道就不好走,把我整的一個趔趄又一個趔趄的,爸爸說,你用兩個手拎著扁擔鉤子就好了,你個矮。我們也不知道白忙了好幾天,黑黑的墻皮子根本不理睬白土子。爸爸就怨媽媽,一甩紀子,你弄的,你咔嚓!媽媽說,我弄的,你沒吃?你吃的比誰都歡。

那時,我們?nèi)ゼZ庫領(lǐng)了一些干癟的返銷糧,做成餅子都不愿意吃。媽媽想好了,把搬家拉來的兩盤磨的旗子用木頭上好,去柴火堆找來兩塊棗木,用石頭壘上,支起了小磨。我就和媽媽背著玉米,到營子的碾子上,抱著碾棍,推起了碾子。媽媽一邊推著,一邊用手劃著碾子下面的玉米,劃成一道道的溝,玉米就在滾圓的碾骨碌下,“個蹦蹦”地碎了。媽媽又用掃碾笤帚掃著碎碎的玉米碴子兒,一會就出汗了。媽媽說行了,我們裝袋回家,媽媽總是讓我少背。到了家,媽媽又用水把玉米碴泡了,開始推磨,下面的大鍋里滿是黃白色的乳漿。第二天一早,媽媽就把硇子搬到里屋,抱來細軟的柴草,準備攤煎餅……

媽媽轉(zhuǎn)了好幾圈,找到了一塊熏黑了的豬皮。媽媽在硇子底下生著火,硇子上面熱時,中間的一小圈發(fā)白了。媽媽說那是搬家時碰掉底下的灰了,煎餅上去,中間的先糊,四外的粘鍋,還不熟。就得用豬皮的油蹭,幾次就好了。媽媽就把煎餅一張張地往上摞,一會就挺高。媽媽說中午你爸爸散工回來就吃這個了。媽媽用一木勺,舀滿滿的一勺玉米漿,往硇子上一倒,一根筷子做的把兒,上面穿著一塊木板的小筢,在漿子上一撓,正好三百六十度的圓圈,一勺一個。下面的柴草,冒著煙,把媽媽熏得流淚。我坐在門檻上望著,也跟著流淚。

你餓嗎?餓出去薅蔥卷個煎餅。我搖搖頭,咽著口水,說,媽,我要吃雞蛋餅。

雞蛋都讓你爸爸上集賣了,要吃,就得到雞腚眼子里摳,看看今天“花抱”和“咕咕頭”下蛋沒?

我忙站起來,跑到外屋,去看我的“咕咕頭”媳婦。

我家養(yǎng)了四只雞,姐姐是本村的,回來時,逗我玩,說那個“咕咕頭”是我媳婦,我就應(yīng)了。這時我饞雞蛋餅了,跑著找媳婦。媽媽喊我:你看著它們下蛋,就等一會。我答應(yīng)一聲,到外屋的雞窩洞一看,我媳婦真在里面下蛋。有兩個鍋臺洞,都有雞下蛋呢。外面有一個咕咕叫的大母雞,是“花抱”,它沒搶上屋里的窩。我在門外瞅它,它還“咕——咕——”地拉長聲叫,用尖尖的嘴捉草。我喊媽媽,說“花抱”餓了。媽媽說,你別動它,要下蛋。奇怪,它為何叼一顆顆的嫩草往后背上扔?

我回來,雙腳踩在門檻子上,看著媽媽攤的那一摞煎餅。小孩子別雙腳踩門檻子,不好。我也不知道咋不好,也沒問。就又坐到門檻上。

煙熏火燎的媽媽低著頭,用一根燒火棍挑著火,稀疏的白發(fā),像鍋底下的灰。媽媽使勁地吹著,火苗騰地燃了起來,照亮了她黑里透紅的圓臉。

我聽見媳婦“咯嗒嗒、咯嗒嗒……”地叫了。跑了出去,卻讓門檻子絆了個跟頭,頭上碰了個大包,我捂著腦袋,哇哇地哭了。媽媽扔下手中的勺子和木筢,抱起我,給我慢慢地揉,不看點兒道,這么忙啥?媽媽溫暖的手,輕輕地揉,一會就不疼了。我掙脫著下地,趴著身,往雞窩洞里鉆。媽媽囑咐我,低點頭,別再碰著。兩個雞窩洞摸出四個雞蛋來,媽媽硬讓我送回去兩個。要留在里面當引蛋,明天好接著下。媽說兩個雞蛋就能烙兩個雞蛋餅,一個給我一個給爸爸。我硬是拿了三個,我說也給媽媽一個。一會兒,外面的雞下的蛋再拿來當引蛋,媽媽沒拗過我。

我捧著仨雞蛋,媽媽早在那邊找來了一個大碗,剁了蔥花,擱了點兒鹽,把雞蛋打在碗里,攪勻。我又跟到硇子旁,媽媽又一次生著火。

媽媽在一張煎餅上倒了三分之一的雞蛋,非常有技巧地一劃拉,確認整個煎餅都攤上雞蛋了,才在硇子上疊成個長方形的,翻來覆去地烙。媽媽用那皺巴巴咧著口子的老手,遞給我吃。媽媽那手,都是鼓搗涼水造成的,冬天時,屋里生不起爐子,媽媽就攢些糜黍穰扒一個火盆,爸爸天天干活出汗,就起早給爸爸烤棉襖,烤干了熱了才行。伺候完了,再用豬牙巴骨油抹那長長的口子,在通紅的火炭上烤著。媽媽有病,再加上天天勞累,有時剛剛烤一會,就瞌睡了,媽媽就一激靈!我和姐姐就喊媽,燙著手啊?

媽媽見我吃完一張,又遞給我一張。我不要了。媽媽,你吃。媽媽是說啥也不吃。爸爸回來了,也讓媽媽,媽媽還是不吃。爸爸氣得要扔地下,我也在邊上兇媽媽,媽有點兒要掉淚,我就立時止住了,媽媽有點兒小性子。爸爸吃著煎餅,在一邊生悶氣。媽說,你干活累,你吃。媽媽就是那犟強人,有點兒啥好東西才舍不得吃呢?爸爸也知道她,在一旁不搭理她。

棗樹溝確實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土地里,由于石頭多,打不了多少糧。入社以來,很多東西都歸了集體。我家還有一坡棗樹,一坡棉槐。我爺爺和奶奶挑著挑筐從山東青州府逃荒到這里,挑筐里挑的是兩床破被褥和太爺太奶的白骨。他們開始開墾土地,栽棗樹,種棉槐。我們是最早來的,下面的人家是幾十年以后陸續(xù)逃荒來的。后來,老李家人多氣大,成為一族。解放時,李老四、李老六被定為地主,拖死了。我家有東西,都是祖輩創(chuàng)下的,不是剝削的,我家定為中農(nóng)。

我有個大姨的小姑子,排行老三,我們叫她三姨。是個白白凈凈的老太太,梳著個疙瘩咎,好穿藍色的帶大襟兒的衣服。那扣都是用黑色線繩打的蒜麻疙瘩。小腳,走路也不慢,山崗子路也照樣??匆娝齺砹耍瑡寢尯徒憬愣寂艹鋈ソ铀?,非得到家坐會兒,或吃了飯再走;即或不吃,媽媽過后也請。媽媽和她處得如同親姐妹。三姨來閨女家,惟一的羊腸道就是經(jīng)過我家。三姨的閨女嫁給了我們村的陳平。三姨經(jīng)常住閨女家,時間一長,對我們營子的事全清楚了。陳平在營子是個大糞窖的石頭——又臭又硬的主,很有個性,他要和你好,打成疙瘩連成塊,和一個人似的,不好了,恨不得把你踩到腳底下去!這一段時期,和爸爸挺好,能把心掏給爸爸。媽媽對三姨家姐姐也不錯,有三姨呢。那天爸爸在廣播線桿子下?lián)斓絺€死野雞,燉了兩碗,都要給姐姐送一碗去。爸爸說那是撞電線上死的,好吃,寧吃飛禽一口,不吃走獸半斤。媽媽說給拿去嘗嘗鮮。我們呢,也沒改嘴,仍然叫陳平三叔。

那天三姨來我家,對爸爸媽媽說,你老姨夫(指我爸爸),你在這忒受氣了,我回去跟你外甥說說,搬我們那去吧,有你外甥隊長的面子關(guān)著。

我們都支愣著耳朵聽著。爸爸用那滿是老繭帶著黑皴的手捋著光光的額頭,呼吸急促,好像時間凝固了一般。媽媽在一邊點頭,她動心了,是受不起老

李家的氣了。

我們家大門左前方曾經(jīng)有個泉子,流的是明水,干旱水沒了。爸爸就順著水溝,在房后很遠的山腳下,趁著下過雨,不能進生產(chǎn)隊地的空閑,爸爸和媽媽、姐姐弄得滿身的泥巴,挖了三四米深的井。爸爸覺得肚子疼,說,明天再砌吧,我上去歇會。第二天,爸爸就總覺得肚子有氣,就一直用手往上擁著。挽起褲腿光著腳丫下到井底,叉到半米深冰冷的水里,媽媽用土籃往下續(xù),一塊塊的用石頭砌了上來!

沒過幾天,就讓李玉國給扔滿了大石頭!因為頭兩天,他來過家里,發(fā)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

李玉國是生產(chǎn)隊的隊長。醬紫色的刀條子臉,腫眼泡,沒有胡須,說起話來娘們聲娘們調(diào)。爸爸說一家女,百家問,大姐二姐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了,有人來當媒人也是正常的,都晌午了,他不走,就催媽媽去做飯。媽媽是一百個不愿意:有飯喂狗,狗還抖摟抖摟尾巴呢。管水就燒了好幾壺了,李玉國就是賴著不走,他一個勁地磨嘰他叔伯兄弟好,要把大姐提給他叔伯兄弟。這些年和老李家結(jié)的怨,就是打死爸爸,爸爸也不會把閨女給他們!更何況他的叔伯兄弟還是那樣的!媽媽說李玉國那是拿著沒臉當官做了,媽媽不會罵人,吃了飯走時,媽媽就罵今天來了這個王八犢子,黃鼠狼給小雞拜年,沒安好心!現(xiàn)在想來,那井里堆滿的大石頭不是他是誰?爸爸要去找大隊,和媽媽商量。媽媽一個女人,憂愁著臉,能有啥辦法:忍了吧,別惹事了。再受點累掏出來吧。爸爸還是用手擁著疼痛的小腹,抿著順臉頰急得流到連片胡子上的汗水,很委屈地瞅瞅媽媽,毅然決然地邁出了門檻……媽媽喊他,他也沒聽,高大的背影,像一座山。爸爸為什么要對媽媽說呢?第一,是爭取媽媽同意,但他沒有想到媽媽讓他忍;第二,是想讓媽媽出出主意,這次去大隊行是不行?爸爸笨嘴拙腮的不說,他也是懼官了。正犯愁不敢去,媽媽一說忍,爸爸忍不下去了,這股激勁!沖動的熱血灌滿了腦漿!

這里的各家各戶都養(yǎng)幾頭綿羊,家家都輪著放。那天輪到李玉國。前年夏天的事,爸爸哪能忘呢?

這片丘陵,實際就是一片黃土崗子,山上長滿了雞爪子草、白草、賴草盤,再小的就是什么婆婆丁、苣荬菜等等。還有一片片的野山棗,夾雜其中,成為這片黃土的植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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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棉槐條子長到小孩高,綠油油的,夾雜在棗樹叢中,那么一坡一嶺,細長的嫩葉,一直長到頂,上面還擎著一朵朵粉嘟嘟的花蕾,那里就是棉槐籽了。棗樹和棉槐都是續(xù)根的樹種,爸爸年年冬天割了編筐,年年春天又旺盛地繁衍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李玉國偏偏把一群羊趕到棉槐趟子里放。羊兒把棉槐個個都掐了尖兒。小棗樹,也被啃得露著白白的嫩皮。爸爸散工回來,就覺得不對勁。下午,就趁空跑了回來,李玉國真在這放羊呢!兩個人先是犟嘴,后來就抱在一起摔開了跤。李玉國摔不過爸爸,撿起石頭,照著自己的頭,就是兩下,流血了。老葛頭子,你打壞我了,你等著吃官司吧!捂著頭,回家找老婆看羊,氣沖沖地報官去了。

爸爸的心咚咚地跳著,喘著粗氣:“李玉國,你告去吧,哪告我哪接著!”爸爸嘴上那么說,心里卻恐懼著,不知道以后的幾天該怎么度過。

第二天,真的來人把爸爸帶走了。媽媽在柜里翻著東西,在找一張羊皮,也沒有心思做飯了。姐姐做熟了,就看媽媽站在大門外,來回地走,蹺著小個兒,揚著小圓臉,望著、望著……臉上掛滿了淚花……要黑天時,媽媽依然蹺著腳張望,傻傻地望著村外!涼風吹著媽媽的淚花,滴落在我的臉上,我看著媽媽,心中充滿了疑惑,你咋還哭了?

媽媽一直木木地站著,自言自語:“不能回來了,不能回來了。猛然間,媽媽像變了個人似的跑到屋,告訴姐姐和我吃飯。她拿起一件棉襖和那塊羊皮褥子,跑出了家門……媽媽!媽媽!我們都一起的喊!

我有點兒餓了,我想抓塊干糧吃,姐姐打我的手。

不準吃,等爸和媽回來一起吃!

媽媽跑到村外,就碰上爸爸回來了。爸爸說公社來人了,他把放羊的事說了。公社干部說,向情向不了理,你就是隊長,也不應(yīng)該上人家樹趟子里放羊。魁了李玉國一頓。

這次找到了大隊,往井里扔石頭的事根本處理不了。沒有證據(jù)。爸爸不能干活了,小腹部天天得往上擁著。

媽媽就找四姨家我哥,在部隊一八三醫(yī)院做了手術(shù)。是小腸疝氣。這幾個月,大姐二姐都嫁了,嫁到附近的村里,一個工人,一個農(nóng)民。五十五歲的爸爸,頓時蒼老了許多。爸爸因為忠厚老實這些年一直當小隊的保管。這可不是任命的,是公社的領(lǐng)導(dǎo)在這蹲點,群眾選的。爸爸當保管,倉庫的糧食從來沒丟過。

我七歲那年上學,和老姐在一個班,是父母安排的,意思讓大我好幾歲的姐姐看著我。姐姐那天掃地,我就跟一個老李家的孩子回來了。山路上,我在他的前面,就像鬧似的,把新買的鋼筆扔在前面的草叢。我天真地說,我撿了一支筆?;丶液?,那孩子就跟大人說了,他們就氣勢洶洶地來到我家,找到爸爸。說我偷了他的鋼筆!就把我嶄新的鋼筆逼了去!爸爸不知情,很氣憤地打我的后背、肩頭,嘴里還不住地嚷著:“叫你偷!叫你偷!”媽媽不來拽著爸爸,爸爸那天就要打死我!老姐回來了,澄清了這件事,媽媽埋怨爸爸,爸爸才蹲到一邊去,后悔得哽咽著,我打小就沒碰過你一手指頭啊?咱不要了,等爸爸去賣棗,再給你買一個。

三姨提出要給我們落戶搬家,最早也有人提過。

包隊的張二鎖派飯在我家。晚飯后,隨爸爸到房前屋后轉(zhuǎn)轉(zhuǎn),語重心長地說:“老葛呀,將來你可得挪挪窩,這人挪活,樹挪死,這里一點前景也沒有,沒啥念想啊!,爸爸回來跟媽媽說時,那是老淚縱橫,說不下去了。爸爸哭著,故土難離呀!很久很久,爸爸的心也無法平靜,再也不提走的事,只是擱心裝著,爸爸不想走啊。這不,三姨說這事,爸爸默不作聲。

那日,姜正文來找爸爸,兩個人偷偷地嘀咕。他干不過老李家,白天他媳婦和老李家的漢子罵大街,站在溝沿上罵,那老爺們站在河套里罵。罵了一天,男的憋不住了,褪下褲子就尿了,硬把他媳婦羞跑了。那是個芳草茵茵的春天,土地還沒有播種。爸爸說不干,他就擰爸爸的胳膊,逼爸爸就范。兩個人就摔起跤來,爸爸有勁,把他摔得一個跟頭接一個的。我跑回去喊媽媽,出來時,姜正文跑了。第二天,他就去挖山上的賴草根子和苣荬菜的根子,扛到家里。用菜刀把賴草根子剁一寸長。把剁完的賴草和苣荬菜根擱破布包裹著,用繩子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趁著月黑頭扛到那家的自留地里,挨排挨壟地撒,和播種似的,一邊撒,一邊罵,看你以后地荒不荒?爸爸后來和我說他不去,別看別人作踐咱們,缺德的事咱不做,咱爺們不能干見不得人的事,要整就來明的!

在這種特定的環(huán)境下,爸爸養(yǎng)成了膽小、忍耐、忠厚的性格。他從來沒說過謊,沒罵過人,也不會罵人。爸爸常說,骨血管的。我們(包括我兒子)也從不罵人,不會罵。爸爸一直當生產(chǎn)隊的保管。一把鑰匙,他一個人掐著。

晚上,月色皎潔,偶爾飄過一絲涼風,吹在爸爸汗津津的后背,還挺舒服。爸爸貓著腰,正在山邊打

草,陳平過來說,我們?nèi)ゲ筷犂锿挡窕鸢伞0职知q豫著,去吧,偷那點兒玩意犯不上,不去吧,現(xiàn)在跟陳平挺要好,只為這點兒小事不值得整臭,他那個人,是翻臉不認人。思忖之間,陳平就一把拽著爸爸就走。

爸爸他們哪割上柴火啊?讓部隊哨卡里的兵給攆的往回跑。借著月光,一個個大沙果在綠葉間,粉嘟嘟的??粗脱垧?,嘴都流酸水。樹不算很高,陳平伸手夠了一個,呵!真好吃!爸爸也摘了一個,手舞足蹈的像小孩子:好吃了,好吃了。陳平說,快摘。爸爸一挖挲手丫子,我沒地方放,摘幾個吃算了???那時人的衣服上哪有兜呀?誰還穿內(nèi)衣和褲衩?脫下褲子,就是光腚。陳平說,脫褲子,往里放沙果。讓人看見咋辦?沒事,快點脫!爸爸不脫,陳平就過來解爸爸的褲腰帶,硬是解著往下拽褲子。兩個人都把褲嘴用割柴的繩子扎得死死的,怕葛針扎著光腚,就小心翼翼地摘。摘了兩嘟嚕,背在肩上,找到鐮刀扁擔往家趕。

兩個人一邊低頭走道一邊說話,誰也沒注意前面。當爸爸一抬頭時,迎面來了個女人!我的媽呀!爸爸嚇得回頭就跑。陳平一驚,也跟著跑。爸爸也看出來是誰了。

“大爺,是大爺!我看見你了,你可得管我呀!”女人一邊說一邊嗡嗡嚶嚶地哭。

月光如水,如白晝。兩個高高大大的男人,修長的大腿,白生生的,似乎看得一清二楚。爸爸又扎到了沙果林邊上的草叢,也顧不得挨扎,急得把沙果倒了滿地。兩個人大氣都不敢喘,這要是讓女的看到還不得羞死?

她哭鬧了一氣,沒人應(yīng),就順著道跑回家了。

爸爸是穿著褲子回來的。反正沙果也熟了,扔那里了,就算給他們生產(chǎn)隊摘了。

媽媽說,那小兩口打仗了,來找你了,我說你割柴去了。爸爸說知道了。

第二天,她帶著娘家人來找爸爸,說丈夫不懂事,一到下晚就在她肚皮上鬧,婆婆也不讓喊。丈夫還小聲說,睡覺睡覺。都把俺弄疼了,他還是不管不顧,那么使勁,還拽著我不撒手呢!

爸爸和她的家人都搶白她一頓,她才回去。

我們家從來不養(yǎng)狗。山野的狗,沒見過大天,見著人非常厲害,非咬壞不可。狗的習性也不好,專門往柴火窩子、棗樹林底下拉屎。棗樹高,夠不著摘,媽媽用一根長長的桿子敲打,掉到地上,有狗屎就瞎了。小貓還是養(yǎng)一只。媽說,狗是忠臣,看家護院,人走了,死都死在宅院里,貓是奸臣,就知道睡懶覺,吃好的,狗見著貓就攆,他們水火不容。我問媽,咋不養(yǎng)狗呢?媽說,人奸了吃香,別和你爸爸那么心實。我還是沒聽懂。家里再就養(yǎng)幾只綿羊,這些年就得了一張羊皮褥子。我和姐姐們,就橫著鋪羊皮褥子,腳底下暖融融的。媽媽不讓往上鋪,上火,嘴起泡。不管有錢沒錢,就是借錢,春天都要抓一個小豬嘎嘎,喂到過年殺了吃。

爸爸不會殺豬,就找叢逢春。豬可能吃的不好,凈是夏天媽媽各地挖的青草,拌著些糠,就長不肥長不大,一年也就百八十斤,還得吃一頓豬血摻血脖子,臨了,還給殺豬匠割去二斤!媽媽是舍得給人家吃的,殺豬的割得少就讓他再割,總得吃十多斤呢!每一次我都去叫上陳平三叔,三叔愛喝酒。爸爸和叢逢春抓豬,吱吱地叫,手忙腳亂地把豬蹄子扣系死,摁倒在桌子上時,或張羅著要抓豬時,我就跑了,去喊三叔,我有點怕,豬一叫,我就毛了。

那天爸爸和三叔偷柴火偷沙果,并非爸爸本意。爸爸是怕得罪三叔,本來老李家就欺負人,不想和三叔為敵。

他沒殺豬,平時請爸爸,也無可非議。兩個人當時不是好嗎?后來三叔讓爸爸把喝的酒吐出來,我就不贊成了,三姨家四哥給我們搬了兩趟家,陳平給卡住了,你說這叫啥三叔呀?

三叔來的時候,大都在晌午了。這天也怪,殺豬的捅了一刀,竟然沒捅死,帶著刀子跑了。叢逢春和爸爸就攆開了豬,干活的社員也幫著攆,殺完了,晌午歪了。媽媽就覺著這是人情,就都得叫,就又辛苦我和姐姐了,一個小豬的肉還能剩多少呢?

爸爸他們就忙著導(dǎo)腸子弄內(nèi)臟,給我弄個豬塞泡(膀胱),掛在樹上。小孩子沒啥玩,媽說,等到時候給我縫皮球。媽媽真給我縫了。爸爸從皮匠那要的皮甲子。媽媽說,孩子,你給媽媽紉上針好嗎?姐姐要紉,我說我紉,我就從媽媽那搶過來針和線。媽媽老了,眼睛也花了,眼皮里還經(jīng)常長眼罩毛,我們總是用鑷子給她薅,她天天的流淚,眼角經(jīng)常掛著眵目糊。媽揉揉眼睛,看我紉好了,說,好,給我吧。我說,我還沒系疙瘩呢。別系!我自己系!咋?系個仇疙瘩唄。媽自己系完了,就開始用皮甲子往一起拼,不是圓形的,就用剪子剪。對完了,留了一個小口,她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撐起來可能是圓的了,才作罷。媽媽去找豬塞泡,我想媽此時準是糊涂了,我指指媽,媽,你那針還在上頭呢?可不是咋的?媽媽用那黑紅的老手拽了兩下,沒拽斷,是雙線的。又歪著頭,用前面僅有的兩顆大牙嗑斷了……就這一嗑,我的心抽緊了!媽媽這樣的牙齒,何嘗能吃下東西去啊?

媽媽好像很高興,樂著跑出了屋。

把豬塞泡塞到皮囊中,媽媽鼓起了紅紅的圓腮。

又讓我紉針,把口縫好。皮球能踢了。

歲月慢慢地流逝,陳年舊事漸漸地淡化了,最忘不了的,是父母的那份情!

在營子中央,有一大片園子,是生產(chǎn)隊分給個人種菜的,家家都有那么一塊。李玉國家離得近,都澆好幾遍了,咋就那么氣勢,不讓爸爸澆一遍呢?澆園子不使水泵,還沒拉電,就用轆轤一下下地打著往水溝倒。白菜都干死了。李玉國就來跟爸爸拽井繩,說他家還要吃水呢!吃水?別人家的咋都澆了?他老婆也出來罵,說爸爸絕戶。當時還沒有我,李玉國家也就一個兒子。爸爸受不了這樣的刺激,像是失去了尊嚴,把一皮篼子水都潑到李玉國的身上,菜也沒澆,咬著牙,指著李玉國媳婦,你不絕戶,擱不住死!

爸爸一直很蔫很蔫,就像旱了一秋的白菜,支愣不起來。終于有了我,爸爸的腰才挺直。社員們說爸爸:還是憨瓜長的大啊!

也應(yīng)驗爸爸說的那句話了。李玉國的兒子有出息了,考了空軍,飛機出事故,過早天折了。

四姐學習好,念到六年級,就被大隊的學校留下教書了,那個時候,還不興考大學。雖是民辦的,也算出人頭地了。一年后,又回生產(chǎn)隊教,去大隊太遠,一二年級就辦在小隊。一天早晨到校,外面站了一群孩子,拿鑰匙的就跑來了,四姐問怎么了,原來鎖頭上到處是黃黃的人屎……四姐用碎秫秸蹭了蹭,到教室就開始咋呼!真是李玉國干的!四姐二話沒說,薅著他兒子去找他,他支吾著,沒說出話來……四姐又找到大隊,不知道大隊咋處理了。

那年,我讀一年級,在部隊外面的大河套里,那是四面八方都集聚到這里,人山人海最多的一次,我一生中沒見過這些人。

北京歌舞團來的真人演《紅色娘子軍》。

我不知道為什么人都會老,還要死呢?生產(chǎn)隊分的秫秸,爸爸和姐姐正往家扛,就聽姐姐說林彪死了。我就納悶,那大的官也會死?我跑去問媽媽,媽媽說:誰都會死的,以后爸爸和媽媽也會死的,就像你奶奶,臨死時,還拉著你的手,再好的孫子,也留不住了。我記得我奶奶,有點印象,那時剛滿一周歲。不知道為什么,活著的時候,不太在意,死了以后,就揪心

地想,這是一種什么滋味啊?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逝世時,就記得很清楚了,部隊的大喇叭的聲音在哭。那個下午,我背著書包,很害怕,忘了回家的道,我雖然小,但我也知道擔心了國家,我說,這下可完了。當時鬧地震都沒覺得咋樣,毛主席逝世,我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我就跟著大喇叭哭,黑天到的家。我們誰都沒吃飯,看著毛主席像,和姐姐一起疊白花,媽媽給我們剪黑紗……我們對著收音機都哭了!

我們到學校教室、到操場和全體師生到部隊大禮堂默哀……默哀三分鐘,然后鞠躬……我突然懂得了爸爸和媽媽常說的孝順。對偉人的叩拜,使我想起了我的老人,至親至愛的人!當在我幼小的心靈播下《東方紅》的種子時,毛主席就如我們的父母一樣是親人了!

我和爸爸、媽媽、姐姐們,吃飯前,都念《老三篇》,我起頭領(lǐng)唱《東方紅》,然后再向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敬禮!

爸爸那天是到陳平那喝酒來,三姨在那。三姨基本上把我們搬家的事給定下來了。陳平聽說了,心里就很不愉快。就把爸爸灌醉了。爸爸不喝,他逼著要爸爸倒眼睛里。三姨后來到我家說,別說老李家欺負人,就連我那個姑爺子都欺負你們。

陳平是不想讓我家走,其實這些爸爸和媽媽都知道,他也想離開這,可是沒人管他。

1978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龍?zhí)ь^,我們搬家。

三姨和兒子說妥后,先來到我家。閨女家都沒去。三姨為的啥?我們沒給三姨什么,不就是為的那份情嗎?我們弄白土子刷墻,要住淘金的人,也不過就住個三兩天,他們是勘探的,如過眼云煙,飄過了,就淡忘了,唯獨忘不了的不還是那份情嗎?

爸爸也是死守著那份情,跪在那幾間破茅草屋前,哭了,哭得聲淚俱下!

爸爸哽咽著,無論誰去拽,不肯說話,就是哭。

我們家這些年,瓶瓶罐罐的也不少,還有很多柴草,三姨家四哥找的大馬車,四哥掏的工分,來給我們搬家,他在那里給我們暫且找的房。

那天,風卷著幾天前下的雪,還很冷。我們家離營子邊的馬路還有兩里多路,我們就和車老板往下搬著東西。

剛剛拉走了兩車,就不來了。營子里有不少送行的人,其中有個長者,握著爸爸的手說,都老鄰舊居的了,雖說這有人欺負你們,可也是幾輩子的人了,在那過不了,不是上黑龍江回不來,這么近,過不了你還回來,營子里還要你!

爸爸至死都不會忘了這段話,卻淚流滿面:走就是走了,死都死到那里了,不會再回來,哪的黃土不埋人啊?

我們就一直等第二趟,一直等到黑天,終于來了!后來才知道,是陳平不讓他小舅子拉了!是三姨不干,說四哥,你讓你老姨夫家里一半外一半的咋過呀?三姨父也訓(xùn)四哥。

我們走到山崗上,太陽已經(jīng)很高了。暖融融的照射著我和爸爸的面頰,好開心。爸爸把毛驢拴在樹上,我們準備下到被人們挖過的白土子洞里,去挖金子一樣的白土子。

好要黑天時,我們悠閑地趕著毛驢回家,這回毛驢身上是一口袋白土子了。我用兩個手拎著扁擔鉤子,鉤子上掛著兩只被夕陽照得金子般的土籃子。

三姨父說,白土子,能賣。三姨家在凌源上班的三哥給往鏡子鋪賣,可是三哥不知咋的犯事了。

我們就把我們鋪的惟一的羊皮褥子給了三哥,在看守所里冷啊!

外面寒風夾雜著雪花,飄飄灑灑。時間似乎凝固了,那份金子般的情也會凝固嗎?爸爸還在外面來回地忙碌,媽媽還倚在門邊恒久地張望嗎?

我多么想,讓美好的生活都凝固在這里,可是又怎么能阻止那不該到來的坎坷呢?

我那夜真的是哭醒的,爸爸和媽媽仍然穿著那寒酸的藍衫,和我笑談,我對妻子說,不該叫醒我!我想再回到夢里!

(責任編輯:李亞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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