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才

英國南部的南安普頓港，2004年1月8日，海關(guān)大鐘在午夜整整響了12下。從離碼頭不遠(yuǎn)的南安普頓港大酒店里沖出一個人來，他叫韋斯曼，他要乘坐世界上最大的“瑪麗女王2”號豪華郵輪去美國，0時5分出發(fā)。這艘世界頂級的豪華郵輪可搭載2600名乘客，首航要橫渡大西洋去美國佛羅里達(dá)州的勞德代爾堡。韋斯曼昨晚喝多了點(diǎn)酒，頭有些發(fā)沉，剛才在旅店里差點(diǎn)睡過了頭。醒來后他匆忙辦了退房手續(xù)，便玩命般向碼頭跑去。盡管南安普頓港大酒店離碼頭不遠(yuǎn)，但5分鐘的時間也實在太緊張了。

韋斯曼知道，如果他按規(guī)矩從候船室進(jìn)去再從檢票口出來，肯定就來不及了。天空下著小雪，北大西洋刮過來的風(fēng)卷著雪花亂舞。要是在平時，他會將風(fēng)衣領(lǐng)子豎起，慢慢地在雪地里邊行走，邊欣賞雪花。今天他可沒這興致了，時間決定這次出行的成敗?；璋档母劭诖箝T今晚也不知怎么了，沒有往常亮。韋斯曼看到港口大門開著一條縫，那可能是碼頭工人上下班的通道吧。他不假思索地從那個半開的小門沖進(jìn)去，還好沒遇到任何人的攔截詢問。

他就這樣向客運(yùn)碼頭跑去。時間剛剛好，他想都沒想就一步跨了上去。他在走廊的入口處站定，用手按住快要蹦出來的心，慶幸自己終于趕上了。

走廊里實在是太暗了，他一時沒適應(yīng)過來。這條船怎么這么節(jié)能啊，媒體不是說這艘船是世界上最高、最寬、最長、最重和最昂貴的客輪嗎？說它的高度與23層樓相當(dāng)，長345米，寬41米，噸位為15萬噸。處女航的每張船票價格從4400美元～48310美元不等。盡管如此，船票還是很早就銷售一空。他想找個人問問，可是走廊里除了機(jī)器的轟鳴聲，什么人也沒有，只在走廊盡頭才有一只15瓦的燈泡，不像別的船都是通明的日光吸頂燈。韋斯曼安慰自己，管他呢，人家節(jié)能與我何干。他摸索著找到了自己要住的四等艙13號房間。

門關(guān)著，他禮貌地輕輕敲幾下門，沒有回應(yīng)。他用手輕輕一推，門沒上鎖，于是推門而入。室內(nèi)沒開燈，借著走廊昏暗的燈光，他辨別出四等艙有四個人，那三個人已經(jīng)躺下了，空著的一個鋪正是自己船票上的3號。他鋪開行李，就悄悄地躺了下去。

韋斯曼是倫敦一家大型服裝公司的營銷員，出差在外是經(jīng)常的事。由于常年出門在外，對于趕時間來說，他總有一種不慌不忙的勁。要是換了別的旅客，午夜乘船，就得在候船室等上半宿，可他卻總是將時間計算得很準(zhǔn)確，所以才在港口附近的南安普頓港大酒店要了一個房間，只是沒想到這次差點(diǎn)睡過頭。他躺在床上，由于上半夜本來就睡著了，這時也不困，再加上船的搖晃和機(jī)器振動的聲音，便更加沒覺了。

另外那三個乘客，一個咬牙，一個打呼嚕，還有一個說著夢話。說夢話的是個女子，就在韋斯曼對面那個鋪。這個女子在夢中還發(fā)出笑聲：“親愛的，你可好多天沒來找我了，不是將我忘記了吧……”

由于這個女子在床上來回翻身，驚醒了她頭頂那個男乘客?！澳羌一镎娌徽塘x，連我的女人也敢要，看有朝一日我不親手?jǐn)懒怂?，叫他知道知道我查理海盜王的厲害?！甭牭竭@，韋斯曼打了個激靈，敢情他是在說夢話。韋斯曼心想，這家伙是個小說迷吧，竟然用海盜的口氣說話。

韋斯曼暗自叫苦，怎么這次出門遇到些這樣的乘客啊。他煩躁得不行，實在忍無可忍了就下地摸到門口的電燈開關(guān)。燈亮了，一只幾瓦的燈泡發(fā)出幽暗的亮光。對面床上的女人見燈亮也爬了起來，她長發(fā)披肩，涂著很厚的脂粉，嘴唇血紅，看年紀(jì)不會超過30歲。這個女人似乎對對面床沿上坐著的韋斯曼視而不見，兩眼直勾勾的，旁若無人般開始寬衣解帶。她站在墻壁處，就像是在邊照鏡子，邊欣賞自己美麗的身體。韋斯曼大氣都不敢出，因為他知道，那面墻壁上根本就沒有鏡子。

這一幕正好被那個自稱查理海盜王的人看到了，他一躍從床上跳下，奇怪是的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他一把抱住那個女子。嘴里叫著：“你在這啊，叫本王找的好苦。來吧，寶貝！”說著抱起那女子。那女子似清醒似糊涂，一邊掙扎一邊拍打?！安槔砗１I王”將那女子一下子摔在床上，罵道：“在我面前還假裝正經(jīng)，你說是要錢還是要命！”說著話，便從床上抄起一把锃亮的手槍，嘩啦一下頂上子彈。那女子嚇得連連說：“我要錢我要錢?！薄安槔砗１I王”扔回手槍，從床上抽出一捆鈔票，摔在那女人頭上。

韋斯曼知道這是妓女遇到玩命的了，與這些人待在一起，說不定性命難保，但此時又不能出去。他靈機(jī)一動，抱著毛毯悄悄地鉆到床下，以防不測。

韋斯曼在床下大氣都不敢出。終于屋里沒聲音了。那個打呼嚕的主從床上輕輕地起來，旁若無人般打開門揚(yáng)長而去。

韋斯曼輕輕地掏出手機(jī)看了下時間，天快亮了。“我必須得趕緊離開這里?！表f斯曼心想。

他悄悄地爬出來，奪門而出。走廊上靜悄悄的，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路過大餐廳，他隔著玻璃窗向里一看，里面東倒西歪地躺著不少人，餐桌上杯盤狼藉，顯然是這些旅客昨晚喝多了，一夜沒回房間，有的趴在餐桌上睡著了，有的就地橫躺在地板上。再細(xì)看，這些人有背槍的，有穿著舊式軍裝的，也有穿舊式女人服裝的，也有穿西裝的；有的閉著眼睛，也有的睜大眼睛，可是這些睜眼的人都是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面部沒有任何表情，就跟蠟人似的。

韋斯曼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一只冰冷的大手從后面拍了他一下。他嚇得“唉呀”一聲，回頭一看，是兩個身著舊式警服的警察?！澳阆敫墒裁矗科蹦贸鰜砜纯?。”那個高個子警察冷冷地說，面部沒有任何表情。韋斯曼掏出票遞過去，高個子警察接過票，瞟了一眼，還是冷冷地問：“你要去哪？”韋斯曼答：“去美國啊?！薄斑@船不是去美國的，看來你是上錯船了，趁天還沒亮你下去吧，還來得及。”韋斯曼急了：“笑話，這茫茫大洋，我怎么下去？”那個小個子警察上來抓住韋斯曼的衣襟就往外拖，說：“你不下也得下，天馬上就要亮了，晚了你就永遠(yuǎn)也到不了美國了?！?/p>

就這樣，韋斯曼被兩個警察使勁拖到甲板上，外面海風(fēng)陣陣，浪打甲板，寒風(fēng)刺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韋斯曼情知不妙，他大聲呼喊：“我要控告你們！”這兩個警察也不管他如何叫喊，順手將船舷上一個救生圈很人道地給他套在身上，不由分說就將他順著船舷扔下海去了。

等韋斯曼從水里鉆出來，東方已經(jīng)露出魚肚白，天就要亮了。韋斯曼在水中轉(zhuǎn)動身子尋找，哪里還有那艘大船的影子！他又氣又恨又悔又冷，但又無力掙扎，只得任其漂流。他不知道這是一艘什么船，是賊船？是幽靈船？是海盜船？他很后怕。但他給自己打氣，不能就這樣死，一定要活著回去！

正當(dāng)他快要支持不住的時候，耳畔響起了汽笛聲。他像從夢中醒來，看到一艘大船正在向他行駛過來。船上的人好像也發(fā)現(xiàn)了他，他能清楚地看到駕駛臺上手持望遠(yuǎn)鏡的值班人員，還有甲板上的水手，他們在放救生艇。他使勁呼喊起來，盡管自己也知道，這喊叫聲對方根本聽不到，只是出于一種求生的本能。

他被救上了大船，船員給他換上干凈的衣服，披上厚厚的大衣。他向船長講述了昨晚乘船的經(jīng)過，船長說：“我們這艘船才是你要乘坐的‘瑪麗女王2號郵輪。你說得太離奇了，簡直不可思議。你身上的救生圈是‘愛爾蘭女王號，我查證了一下，‘愛爾蘭女王號是1914年5月從加拿大開往英國的豪華客輪，因突發(fā)撞船事故，在圣勞倫斯河河口沉沒，還導(dǎo)致包括一名英國外交大臣在內(nèi)的1000余名乘客葬身海底，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近90年了?！?/p>

韋斯曼聽得脊背一陣陣發(fā)涼。他叫人從濕漉漉的衣服里掏出“查理海盜王”向那個女人扔錢時掉在地上的錢，幾個人仔細(xì)辨認(rèn)，竟然是很早就退出流通領(lǐng)域的意大利里拉。韋斯曼這時才如夢方醒，昨晚他是錯上了一艘幽靈船，誤人時空隧道，踏上了死亡航程。好在自己一生從未做過壞事，看來還是好人命不該絕啊。人活在世上，還是得多做善事，睡覺心里也踏實，連幽靈都得敬自己幾分。

（盛文娟 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