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

今年秋季葡萄最甜美的時候，好友教給我一個自釀葡萄酒的簡易方法：葡萄沖洗晾干，用手各個搓揉捏破，置于容器中，覆白糖，加蓋但不密封。幾天后皮渣上浮，容器底開始冒泡，再加糖，然后懷著中學做化學實驗的驚異心情，看著氣泡一個個地往上冒。這個過程安靜而綿長，約摸一個月后氣泡消失，濾去酒渣，得到顏色如紅寶石般光亮的葡萄酒，氣味芬芳，入口醇美。

所有對抗衰朽、對抗腐敗的方法無非冷藏、風干、腌漬和釀造，而釀酒真是奇妙的化學過程，因為唯獨它產(chǎn)生了逆時而生的絕美，唯獨它不僅延續(xù)了果實的鮮活，更于鮮活中升華出新生，如果操作得當，一粒葡萄的甜美可以在酒瓶中綿延十年甚至更久，開瓶之日盡情揮發(fā)迷醉眾人的醇香。

有一位我尊敬的女性長者，童稚時初見她毫不感到青春逼人的美艷，樸素內(nèi)斂到使人忽略她的存在，然后漸漸耳聞目睹她在工作生活中的淡定沉著，再大的難題不驚不怒，冷靜應對，一點點解決。此后每隔幾年見到，便驚覺她身上由內(nèi)散發(fā)的溫潤和從容，同齡女子紛紛為地球引力所拖拽，一切皆向下時，她奇異地上揚著，無論眉梢還是嘴角。我上次見到年過五旬的她也是在深秋，她穿一件駝色大衣和一雙靴子，頭發(fā)在腦后盤一個髻，化著淡妝，整個人輕盈干凈，你知道她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但不能不承認她的美麗和優(yōu)雅甚至比飽滿的青春更加觸動人心。

我越看她越像是一瓶精心釀造、充分發(fā)酵的美酒，誰的生命不曾經(jīng)過摔打搓揉，誰也不能逃過寒冷的秋霜，她的睿智在于將所有的經(jīng)歷罐裝，以自身滋養(yǎng)自身，然后安靜耐心地等待著浮渣泛起，最終沉淀出晶瑩香醇的新質感。

時間是這樣摧枯拉朽地侵蝕著所有的生命，讓華美的歸于狼藉，讓清脆的歸于腐敗，讓激越的歸于寂寞，要抵御它的來襲，除非新生，除非以更柔更韌的姿態(tài)延續(xù)終將逝去的青春。

我總以為人無論遭遇了多少，總要保持一顆年輕的心，其實不是，一顆有經(jīng)歷、重生過的新心，才會散發(fā)出遮蓋不住的生命醇美。

（摘自《愛人》）（責編冰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