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昕旭
聽老人們說,那年的洪水,來得特別突然,也來得特別猛。
半夜,洪水來的時候,奶奶正坐在院子里生爺爺?shù)臍?。奶奶聽著轟隆隆的水聲,驚了一下,忙跑到河邊一看,洪水咆哮著鋪天蓋地從上游沖了下來。奶奶驚呆了,反應(yīng)過來,跑回屋,朝天大吼了一聲:漲水了,然后跌跌撞撞地就往旁邊的杏樹上爬。
奶奶是一個爬樹的高手。奶奶以前并不喜歡爬樹。近段時間,奶奶沒事就喜歡爬上杏樹望著遠處的小紅房。小紅房里住著一個叫青月的女人。青月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但在奶奶的心里,卻是一個最賤的女人。
那天,奶奶爬上杏樹時,洪水怒吼著,奔騰著,不一會兒就竄進了屋子。
奶奶坐在杏樹上,借助月光,看著洶涌而來的洪水,再看看遠處的小紅房,心里竟有了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滋味。洪水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猛。奶奶看著被淹的小紅房,拍著雙手,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奶奶邊笑邊罵,活該,活該!讓你賤!這下報應(yīng)了,活該!淹死你,淹死你這個賤女人!
那時,奶奶的腦海里,全是小紅房被淹青月在洪水中掙扎的情景。
奶奶想讓洪水勾了青月的命。
奶奶正罵著,忽然就愣住了。在朦朧的月光下,奶奶看見青月抓著一塊木板,正從那被淹的小紅房里一沉一浮地沖了出來。
奶奶愣在那里,兩眼瞪得像銅鈴樣地望著。
青月雙手抓住木板,在洪水里掙扎著,呼救著。
奶奶坐在樹上,看著青月的樣子,心里暗暗地得意。
突然,一個浪頭猛地向青月打了過來。青月手一松,木板隨著浪頭,立馬就被沖得不見了蹤影。青月丟了木板,更是慌了神,雙手亂抓,眼看就不行了。奶奶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青月沉了下去。青月的頭又冒了出來,被洪水沖到了杏樹下。青月看見杏樹,精神一振,本能地伸出雙手,抓住了杏樹。
看見抓住杏樹的青月,奶奶怔了怔,心里一下變得復(fù)雜了起來。奶奶掰了一根樹枝,往青月的面前伸了伸,想想,又縮了回來。奶奶滿臉恨意地看著青月,嘴里又罵了一句:這賤人,淹死活該!
奶奶恨死了青月。
洪水無情地沖蕩著青月。青月死死地抱著樹干,嘴里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部不停地起伏。
過了一會兒,青月開始往上爬。爬了一段,青月的肚子剛一露出水面,奶奶立馬就愣住了。忽然,一個浪頭打來,青月又掉了下去。奶奶本能地“啊”了一聲,又罵了一句:你這個賤貨!然后咬了咬嘴唇,咚的一聲跳下樹,一個猛子就扎進了滔滔的洪水中。
奶奶隨著浪頭,奮力地朝青月游了過去。游到青月面前,奶奶左手抓住青月的頭發(fā),右手使勁地往回劃。劃到杏樹旁,奶奶大喘了一口氣,雙手托著青月,死死地往樹上頂。
青月雙手抓住上面的樹枝,雙腳亂蹬,在奶奶的幫助下,終于爬了上去。
奶奶泡在洪水里,看著坐在樹枝上的青月,臉上竟露出了甜甜的笑意。奶奶伸出雙手,想往上爬,突然感到渾身像散了架似的,虛脫得沒了一丁點的力氣。
奶奶苦笑了一下,仰起頭,看著青月,說,把孩子生下來,好好地活下去!說完,一個浪頭打來,奶奶手一松,一下就沉到了水底。奶奶覺得自己終于可以痛痛快快地睡一覺了。奶奶閉上了眼睛。
此時,洪水無情地涌動著,往下游狂奔而去。
后來,青月生下了我的父親,但青月卻不準(zhǔn)我父親叫她娘。于是,奶奶有了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