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著急的,是我那寡居的四嬸兒。堂弟臘月十八早上九點給家里打來電話,說要帶一個姑娘回來過年。車票定在了臘月二十八的早八點,正好趕回來吃年夜飯。據(jù)堂弟透露,這個姑娘“可齊整(蘇北方言,意為漂亮)”,而且,姑娘的父親身價不菲,是堂弟所在的那家公司的大老板。四嬸兒心花怒放,放下電話后,立馬出去一趟,請回十三盤香,以極虔誠的姿態(tài)跪在列祖列宗前面,感謝他們“終于顯靈”。
堂弟說了,姑娘不稀奇那山珍海味,就想嘗嘗蘇北特色小吃。四嬸兒一個農(nóng)家婦女,平日里粗茶淡飯慣了,哪整得出什么特色小吃?“吃什么”就成了很讓四嬸兒犯愁的事兒。正好我去四嬸兒家拜早年,便好意提醒四嬸兒說,你的酒釀圓子和油炸春卷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四嬸兒一聽,可高興,丟下我,戴手套,扎頭巾,拎竹籃,提小鍬,去門前的蘿卜地,敲冰破土,挖回小半籃的薺菜。再去菜市,買回薄如蟬翼的皮兒、肥嘟嘟的香菇、白嫩嫩的韭芽。再從屋檐下取下一小塊腌得火候正好的臘肉,切成條兒,又備足上好的油和其他輔料,穩(wěn)穩(wěn)地等著。
姑娘一進門,四嬸兒就忙開了。先上冷盤,香腸海蜇牛羊肉,咸肉熏魚豬心肝。再來熱菜,炒精片,溜滑腸,爆腰花,燒豬蹄。姑娘不動筷,說等四嬸兒一起吃。堂弟心說,糟了,明明就是不合胃口嘛。趕緊溜到廚房,催四嬸兒快炸春卷。四嬸兒熱鍋,沸油,將早包好的春卷一一放入,不一會,一根根春卷遍體金黃,外脆內香,不由人不吞口水。四嬸兒一手端一大碗酒釀圓子,一手端一大盤油炸春卷,出廚房,入堂屋,在八仙桌旁坐下。只見姑娘兩眼在酒釀圓子和炸春卷間來回轉動,就是不動筷子。四嬸兒心里暗笑,小姑娘家,害羞哩。就綻開滿臉的笑,夾一根炸春卷,往姑娘面前的菜碟子里送。
誰也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姑娘推開碗碟,霍地站起,一言不發(fā),往外便走。堂弟慌忙跟出去,姑娘這才開聲:我要回去。堂弟急出滿頭滿身的汗,連聲問,為什么呢為什么呢。姑娘不答,堂弟沒有辦法,只得將姑娘往我家領,示意我打探緣由,加以斡旋。姑娘和我倒還投緣,對我娓娓道來:他媽弄的最后兩道菜都是我喜歡的,我想,要是他媽先給我吃酒釀圓子,就預示我和他的戀愛婚姻圓圓滿滿,我也就不作二想,嫁了他。偏偏他媽先給我吃春卷!姐姐你可知道,上蒼的意思是叫我早點卷起鋪蓋卷走人哩!
我啞然失笑,這姑娘,滿腦子的無厘頭想法,和堂弟倒真是天生一對。眼看一對年輕人要崩,情急之下,我對姑娘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騎士與一術士打賭,術士說騎士三月之后必死于自己胯下的千里馬之手。騎士自然不信,隨即將愛馬送至百里之外的荒廟內,并用韁繩牢牢系住。一轉眼,三個月的期限到了,騎士見自己安然無恙,想那術士必輸無疑,心里又很是牽掛自己的愛馬,就動身前往荒廟探看。卻見馬已餓死,且成枯骨一堆。騎士悲從中來,上前抱住馬頭痛哭。就在這時,蜷于馬的頭骨中的一條毒蛇嗖的一聲射向騎士……
姑娘撲哧一笑,說,姐姐你該把這個故事說給你那滿腦子迷信思想的弟弟聽。至于我么,嘿嘿,不瞞姐姐說,我這是想以毒攻毒哩。
在離開老家回城之前,我都沒找到機會給堂弟講故事。聽說,堂弟引經(jīng)據(jù)典,去論證春卷和卷鋪蓋走人、圓子和花好月圓之間并無因果。又聽說,姑娘拋出論題,要堂弟反證8、9及綠燈和好運之間的絕對因果。然后就聽說,我的數(shù)字控堂弟,在愛情面前一潰千里,和姑娘在四嬸兒家一直待到正月初四,兩人買了七點的車票,恩恩愛愛回京城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