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異星考察隊的六名成員，搭乘最先進的超光速航母前往距離銀河系三萬光年的銅湖系。航程一路順利，我們甚至無聊地侃起了大山。

不知怎么聊到這樣一個話題：“你為什么要從事宇航業(yè)？”

“我先說我先說！”馬可搶先道，“小時候我看了一部電影叫《變形金剛》，講述外星機器人來到地球的故事，精彩極了，讓我一下子對異星文明充滿了向往?！?/p>

“我則是受到了爸爸的影響?！卑估事暤?，“他是宇宙清潔工，負責打掃太空垃圾，他總向我描述星河的壯闊、浪漫……”

“我呀，是有一次看電視轉播，看到了特別帥氣的宇宙飛船，那一刻我告訴自己以后一定要駕駛它……”

“我則是因為一本科幻小說……”

該我發(fā)言了。大家將目光朝我投來。我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始追憶：“在我十二歲那年……”

一個聲音粗暴地插進來，“你們會不會太松懈了？”是嚴厲的卓洛隊長，“再過十分鐘，我們就要進入銅湖系。據探測，最大的那顆星球存在文明跡象，我們要立刻展開考察……你們還有閑工夫聊天？”

一番話讓我們灰溜溜的。于是剛才的話題不了了之，我們迅速各就各位。

所謂各就各位，就是我們分頭進入屬于自己的個人飛碟。比起航母，飛碟顯得小巧、輕便，適宜行動。

坐在飛碟中，我心潮澎湃。我是菜鳥，和其他隊員不一樣，這還是我第一次前往外星球呢。

我不禁又想起了剛才沒說完的話：“在我十二歲那年，一個夏天的傍晚，撲完蟬的我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唐吉！”隊長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還愣什么？該出發(fā)了。”

哦，哦，看來我沒有多少發(fā)呆的時間了。一顆淺綠色的美麗星球已經如畫卷般展示在熒屏上。航母在該星球的大氣層外停下，底艙門開啟，接下來就是飛碟的任務了。

我忙將精神聚焦回眼前。

“聽好了，”隊長繼續(xù)發(fā)號施令，“根據初步探測，該星球尚處于蒙昧階段，科技水準不足以登陸太空。按照宇宙交流聯(lián)盟的規(guī)定，它不符合我們打交道的標準。所以考察過程中，你們切記要保持隱形裝置的開啟，絕不能讓他們發(fā)現(xiàn)，更不能干擾他們的生活。”

我和另外四位隊友齊聲回答：“是！”

“很好。出發(fā)吧?！?/p>

這一刻我已經等了很久啦。不需要再說二話，操縱飛碟進入該星球的領空后，我和其余隊友各自選定了一個方向，四散而去，展開調查。

這真是一顆美麗的星球，有著我們星球所缺少的花草樹木、新鮮空氣與干凈河川，卻很少看見高樓大廈與機動車輛。這當然與他們的文明不太發(fā)達有關。

我放慢飛行速度，從熒屏上瀏覽風景，資料搜集的事情電腦會自動完成的。

這顆星球，我擅自給它起名叫綠星，為這里無處不在的綠色。綠星人的頭發(fā)、膚色與眼睛也透著綠，在光線較暗的地方，他們的身體還會微微發(fā)出一種綠色熒光，像螢火蟲一樣，非常美麗。

綠星人的樣子與我們地球人很相似。看得出他們是和善的，人與人的交往相敬如賓。綠星的孩子也像地球孩子一樣，有著用不完的精力。我看到好些綠星孩子在水田中追逐一種奇怪的昆蟲。

哦，并不是所有的孩子。有一個眼睛特別大的躺在田邊的大樹下，挺專注地看著天空。

不久，他的同齡人走過來了，他們將他圍住，嘰里咕嚕地說著我聽不懂的話。

這好辦。我啟動了自動翻譯裝置。飛碟雖小，可五臟俱全呢。

我聽到他們說——

“大眼仔，又在看天空啦，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啊?？匆徽煲膊粫??！北环Q為大眼仔的男孩陶醉地回答。

“天空到底有什么好看？除了云就是鳥，什么也沒有！”

“天空也許什么都沒有，但，天空之外呢？”

大眼仔的話讓我震動了一下。毫無疑問，這是個有想象力的男孩。

但其余孩子卻都笑了。一個小胖子說：“天空之外？什么天空之外！從沒聽說天空還有‘之外’！我看你是被太陽曬傻啦！”

大眼仔的臉漲紅了，任何男孩聽見這樣侮辱自己的話都不會不做聲的，他噌地站了起來。

“嚯，生氣啦?！逼渌泻⒆悠鸷逭f。

“誰能肯定天空之外沒有別的世界呢？也許不但有，甚至還有像我們一樣的人……”大眼仔說。

“別傻了！就算有，人怎么能去那么遠？你又不是鳥！就是鳥也飛不到呀！”

“一定有一種辦法可以讓我們上天……”

“懶得和你討論這個。傻瓜，傻瓜！”

我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熒屏上，大眼仔已經與那些男孩互相推搡起來，但寡不敵眾……

太陽漸漸落山了。

綠星一共有三個太陽，都不大，它們是一個接一個下山的，每減少一個，天色就暗一點……

大眼仔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居高臨下地默默跟著他。這個男孩子的一舉一動，竟然比綠星的其他景觀更令我在意。

突然，我的耳機里傳來了艾斯的聲音：“唐吉。”

看看熒屏，上面顯示著另外四位隊友已經云集到了我的周圍，看樣子都完成任務了吧。也是，誰讓這星球只有地球的千分之一大小呢？

我們的飛碟都還處于隱形狀態(tài)，如果不借助電腦，我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他們。

“都搞定了，我們返航吧。”馬可說。

“再不快點，隊長又要發(fā)火啦。”喬茲說。

我心不在焉地應著，注意力卻還是放在那個大眼仔身上。他在路上碰見了一個大人，應該是他的父親吧，兩個人邊走邊聊。

“怎么又被欺負啦？”

“我跟他們爭辯天外……”

“又是天外！你怎么老做白日夢呀。難怪人家要看不起你了。”

“爸爸，天外不可能有別的世界與生命嗎？”

“那當然不可能……我們星球最頂尖的科學家都還沒發(fā)現(xiàn)呢?！?/p>

大眼仔黯然地低下了頭。

“唐吉，走啦！”伙伴們又在催了。他們已逐漸升空，我不得不操縱飛碟跟隨……

大眼仔一直一直低著頭。記得剛看見他的時候，他的雙眼幾乎一刻也舍不得離開天空……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時，我已經解除了飛碟的隱形設置，并飛到了大眼仔和他爸爸的頭上。

綠星沒有月亮，大眼仔和他爸爸全靠身體的自然發(fā)光照亮夜路。那光是微弱的。因此我的飛碟周身綻放的銀光，很快就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我看到大眼仔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而他的爸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雙手抓住操縱桿，慢慢推移，讓飛碟在大眼仔頭上盡量優(yōu)雅地盤旋，好讓他相信這絕對不是在做夢……天外有天的想法，從來不是夢。

與此同時我的耳機里傳來了一連串驚呼：“唐吉你干什么？！”最后是隊長的厲喝：“唐吉！立刻返回母艦！”

不得不走了。我讓飛碟在夜空中最后畫出一道弧線，然后筆直上升，遠離綠星……

大眼仔的樣子從熒屏上消失五分鐘后，我回到了母艦，立刻看見了四位隊友與隊長的臉，驚愕與憤怒是兩種最基本的表情。

“……在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前，讓我告訴你，等待你的將是什么?！标犻L強忍著怒氣道。我知道他脾氣不好卻一直是個默默關心下屬的好領導，我的表現(xiàn)無疑令他失望，“宇宙交流聯(lián)盟規(guī)定，為了不打亂每個星球的固定發(fā)展規(guī)律，嚴禁我們與未開化的星球接觸，即使只是現(xiàn)身也不允許！任何事情都有步驟，我們地球也是經歷了漫長的歲月才擁有今天……”

我默默聽著。其實道理我都懂。身為考察隊隊員，那些是必須背起來的鐵一樣的法則。

馬可焦急地幫我說話：“唐吉雖然是菜鳥，但從不胡來……他這么做一定有理由。也許飛碟出了問題？唐吉，快說話啊！”

大家盯著我。我讓心情平靜了一下，開口：“飛碟沒有問題。我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故意違反紀律的?！?/p>

隊長狠狠瞪著我，我迎著他的目光道：“……在登陸那顆星球之前，我正在和大家聊一個話題‘你為什么要從事宇航業(yè)’，當時大家都說了，我還沒有?，F(xiàn)在讓我告訴你們，十二歲的那年夏天，我在捕蟲之后走夜路回家。天氣很好，能看見滿天的繁星，我突然想，那些星球上有沒有人？很快我又覺得那是一個荒唐的念頭而放棄了。但就在這時，一架飛碟出現(xiàn)在了我的頭頂……我再三確認，那絕對是飛碟！”

大家面面相覷，沙爾說：“也許是別的星球的訪客?！?/p>

喬茲說：“不太對吧？你十二歲那年……那時候地球的航天技術雖然已經很發(fā)達，但來訪的外星人還不太多。且按照規(guī)矩，外星人是不允許在異星人面前隨便現(xiàn)身的?！?/p>

我動情地說：“這些我都懂。但你們知道當時的那一眼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震撼嗎？我生活在一個小山村，那里遠離現(xiàn)代化都市，閉塞落后，但就是那晚上的一瞥令我發(fā)覺自己是多么渺小，世界很大，宇宙更大！我突然有強烈的渴望去認識那一切……后來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經過努力我終于離開了故鄉(xiāng)，又經過多年的訓練，我成為你們的同事……命運就這樣徹底發(fā)生改變?！?/p>

大家都不說話，卓洛隊長眼中的憤怒也收斂了不少。我最后說：“當我知道了異星訪客所應該遵守的準則后，我也不斷問自己，為什么當初那位外星人要冒著被處罰的危險讓我看見他？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可就在剛才，我找到了那個答案……那就是我不惜違反紀律的原因。隊長，我沒有想過要幫助那個星球的人提前進化，只是我覺得，如果我的違規(guī)操作能給他們帶來一點點名為‘夢想’的希望……”

母艦里依然好一會兒沒人說話，但是再看我的隊友，他們望向隊長的目光中已經帶有了一定的懇求意味。最后隊長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這次的事情我當做沒看到，電腦里的記錄也會刪去……”他甚至沒有說“下不為例”！

“耶！”我大叫一聲，很快我的興奮被隊友們的興奮給蓋過了，他們沖上來擁抱我，發(fā)出由衷的歡呼……

母艦加速遠去，綠星的影子已經看不見了。但是大眼仔，如果我剛才的行為對他能有一點幫助，也許將來我們會在別的場合再見面吧？

也許，當大眼仔前往別的星球，也會碰見一個少年如當初的他，如當初的我。也許那時大眼仔也將明知故犯，讓自己的存在暴露于對方的視野……

只要宇宙仍在發(fā)展，類似的啟蒙與幫助就會不斷傳承下去。直到今天，我依然這樣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