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數(shù)以萬計的追夢人來到這里；每天，也有更多的人懷揣著失望，從這里落寞地離開。北京，在許多人看來，并不是一座適合小夢想燦然放飛、貧窮愛情安然怒放的城市。但是他們，卻唱著昂揚(yáng)的歌，在這里扎下根來……

2012年6月20日，北京10號線地鐵牡丹園站附近某個陳舊小區(qū)，不足5平方米的一個地下室里，一對小情侶正在吵架。男孩彈吉他吵醒了午睡的鄰居，被對方臭罵了一頓很委屈，伶牙俐齒的女友對他又一頓猛批。

只是，這爭吵來得快去得也快。5分鐘后，女孩笑嘻嘻地開始做飯。先用電飯鍋做了個水煮土豆片，把土豆片盛出來，再用電飯鍋煮飯。趁女友做飯的工夫，男孩吹著口哨，開始飭自己，往頭發(fā)上噴了摩絲，一邊把頭發(fā)往后梳一邊問女孩：“老婆，你說我是不是有點(diǎn)像言承旭？”女孩頭也不抬地答：“我還像大S呢！”

男孩叫劉厚鵬，27歲，患強(qiáng)直性脊柱炎多年，2011年9月來到北京；女孩叫羅代瓊，24歲，彝族人，15歲開始闖蕩北京。每天，無數(shù)的情侶們，坐著火車、長途客車或飛機(jī)來到北京尋夢。但是劉厚鵬，卻是趴在羅代瓊的背上來的北京……

“咱也是闖蕩過北京見過世面的人，抱一個就抱一個！”

現(xiàn)年27歲的劉厚鵬，出生在貴州織金縣普翁鄉(xiāng)楊柳河村。10年前，他被查出患有強(qiáng)直性脊柱炎。因為家庭貧窮，疾病一拖多年。2007年，22歲的劉厚鵬癱瘓在床。

如果拿出20萬做手術(shù)，劉厚鵬還能重新站立。但窮苦無奈的父母，最后選擇了放棄治療，他們甚至都為他備好了棺材。盡管心有不甘，但一度，劉厚鵬也做好了死的準(zhǔn)備。

2008年5月，“汶川地震”卻震醒了他?！盎钪€是比死了好?！庇辛诉@樣的信念，他在房梁上拴了兩根繩子，睡在床上時，用兩只手拽著繩子練臂力；聽說唱歌可以鍛煉肺活量從而緩解病情，從小愛唱歌的劉厚鵬開始唱歌、吹口琴和拉二胡。隔壁的堂弟對他說：“哥，我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那天，你要去我家喝酒！”他跟他拉鉤：“哥就是爬，也要爬到你家喝你的狀元酒！”

對一個已經(jīng)癱瘓在床的人來說，能夠爬行，也是一種驕傲。2009年8月，劉厚鵬兌現(xiàn)諾言，從自己家爬到了堂弟家。同年12月的一個深夜，他偷偷爬出了家，爬過風(fēng)雨泥濘的山路，然后搭上了一輛去貴陽的貨車……

劉厚鵬不是去省城乞討或者等死，而是像“西單女孩”任月麗那樣，彈吉他賣唱。用搭載他的那位好心司機(jī)給的500元錢，劉厚鵬買了音箱、話筒，開始了他在貴陽的賣唱生涯。3個月后，父親找到了他。從那以后，父親就成了劉厚鵬的輪椅和拐杖，每天背著他，去貴陽的大街小巷賣唱……

每次出去唱歌，都有很多人來聽，甚至還有漂亮的女孩說要做他女朋友。劉厚鵬越來越開朗樂觀了，病情也出現(xiàn)了奇跡。盡管全身關(guān)節(jié)僵硬變形，膝蓋不能彎曲，但他卻能借助雙拐的力量站起來，有時還能在平地上緩慢行走。

父親的臉上越來越愁云密布，他年紀(jì)大了，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里背兒子到處賣唱的顛沛流離。而且，靠賣唱籌集手術(shù)費(fèi)，注定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每當(dāng)這時，劉厚鵬就笑著安慰父親：“爸，您的苦日子快到頭啦。您漂亮能干的兒媳婦快來了！她一來，您就回家跟我媽享清福去。”

兒子的話讓父親既欣慰又心酸。他這樣的條件想找個“漂亮能干的兒媳婦”，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但是，2011年6月的一天，劉厚鵬卻真的等來了那個姑娘。一天晚上，劉厚鵬來到金山縣廣場賣唱時，嬌小漂亮的羅代瓊擠進(jìn)了人群。

“美麗的姑娘，你愿意和我一起唱歌嗎？”劉厚鵬對剛擠進(jìn)人群的羅代瓊說。旁邊有人推她：“叫你呢?！币粋€趔趄，她已經(jīng)被推到了劉厚鵬身邊。驚慌失措中，羅代瓊這才發(fā)現(xiàn)劉厚鵬還拄著雙拐。

還沒回過神，劉厚鵬開唱了：“長長的頭發(fā)黑黑的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你……”為了搞氣氛，他故意含情脈脈地看著羅代瓊。

臺下的人群起哄：“抱一個！”羅代瓊就想：“咱也是在北京闖蕩多年，見過世面的人。大伙兒高興，那就抱一個。”見羅代瓊沒有拒絕，劉厚鵬說：“我沒法扔掉拐杖，還是你來抱我吧！”不知道是劉厚鵬故意搞怪，還是因為他太瘦了，羅代瓊竟然把他抱了起來。

那是那晚劉厚鵬的最后一首歌，歌未唱完，人群已經(jīng)散去。羅代瓊卻還沒走，這個剛從北京回來不久的女孩吃過苦，也多少知道流浪藝人的不容易。何況，劉厚鵬還身有殘疾。于是她開始幫他收拾音響、道具，還幫忙提著他的大箱子，把父子倆送到了公交站。

盡管羅代瓊符合劉厚鵬喜歡的“漂亮能干”的標(biāo)準(zhǔn)，而他的歌喉和笑容也讓她欣賞。但僅此而已，兩個人都沒想過這之后還能有交集。

“她腦袋那么一扭，就給我拋了個媚眼?！?/p>

羅代瓊來自貴州金沙縣，烏黑長發(fā)、大眼睛高鼻梁，笑起來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她15歲就去北京打工，做過保潔員、小時工、商場導(dǎo)購。遇到劉厚鵬那天，羅代瓊剛從北京回來，當(dāng)時她的夢想很簡單：開個小服裝店，找個英俊能干的男孩戀愛，然后在這個小縣城幸福地生活下去。

第二天下午，姐姐說金山廣場附近有個服裝店要轉(zhuǎn)讓，拉著羅代瓊?cè)タ纯础５赇佫D(zhuǎn)讓沒談下來，羅代瓊卻再次聽到了劉厚鵬的歌聲。天下著小雨，廣場上卻很熱鬧，她再次循著歌聲擠進(jìn)了人群。在之后被人問到兩人戀愛誰先主動，劉厚鵬堅持說是羅代瓊?！拔艺诔?，突然看到她，因為認(rèn)識，所以就沖她笑了一下。她那個激動和不好意思喲，腦袋那么一扭，就給我拋了個媚眼！”羅代瓊卻說：“我一直躲他，他卻老找我。后來我躲到后面，他都踮起腳來找了……”

看來，到底是誰先主動對誰有了好感，兩個人都不愿承認(rèn)。事實是，第二次見面后，兩人之間發(fā)生了微妙的化學(xué)反應(yīng)?！胺凑菐滋煲矝]什么事，小縣城也就那么幾個地方能逛。第三天，我去金山廣場附近一家小店吃大排檔，吃完后沒事，又去聽他唱歌了?！绷_代瓊說，連著好幾天，她都去聽劉厚鵬唱歌。

第六天晚上，劉厚鵬唱完最后一首歌后說：“明天，我要去另外一個城市……”人群漸漸散去，沒有人在意他明天去哪里，但是羅代瓊卻沒有走開。莫名地，她有些傷感和不舍。天下著雨，劉厚鵬的爸爸感冒了，羅代瓊默默地幫他們收拾音箱、道具，然后提著裝著音箱的沉重行李箱。伏在父親背上的劉厚鵬，笑著對一旁的羅代瓊說：“我賣唱這么久，像你這么熱心的女粉絲，還真遇到過不少?！?/p>

羅代瓊也笑了：“還女面條呢！真把自己當(dāng)歌唱家啦。”盡管開著玩笑，但劉厚鵬已經(jīng)隱隱感覺到羅代瓊有點(diǎn)喜歡他了。只是，她的喜歡，也一定跟其他女孩沒什么兩樣。僅僅因為他的歌聲或經(jīng)歷，僅僅因為好奇和同情，就以為自己能承擔(dān)這樣一份注定不容易的愛情。劉厚鵬也曾跟一個女孩戀愛過，但是交往不到半個月，女孩就哭著離開了，從此再無音信。

房間在二樓，當(dāng)劉厚鵬趴在父親背上，老人試了幾次才勉強(qiáng)直起腰來時，羅代瓊說：“讓我來背吧！”劉爸爸愣了幾秒鐘，然后“呵呵”笑著放下了兒子。羅代瓊蹲下身子時，劉厚鵬一臉嚴(yán)肅地問：“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羅代瓊愣了片刻后搖頭道：“我很敬佩你，把你當(dāng)哥哥。我，也背過我弟弟……”劉厚鵬沒有再堅持，緩緩地伏在了她背上。上二樓的24級臺階，羅代瓊每爬3級臺階就要停下來歇會兒，但她死死箍住劉厚鵬的腿不讓他下來。這嬌弱的、散發(fā)著淡淡肥皂味兒的后背讓劉厚鵬沉醉又哀傷。那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但是，怎么敢喜歡？怎么能喜歡呢？羅代瓊問劉厚鵬要去哪個城市，他不說。劉爸爸偷偷告訴她，是懷仁縣。哪個做父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找個優(yōu)秀的女孩，戀愛、結(jié)婚，和正常人一樣享受人生呢？

回家的路上，羅代瓊給一個北京的朋友打電話，說到了劉厚鵬的故事。朋友聽完后說：“你喜歡上那小子了吧？你沒瘋吧？”聽到羅代瓊在電話里哭了，朋友告訴她，她有個堂姐是強(qiáng)直性脊柱炎患者，去年在北京做了手術(shù)，現(xiàn)在能站起來走路，再過段時間估計就能和正常人一樣了。這一通電話，讓羅代瓊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她，要做劉厚鵬的女朋友！

第三天黃昏，貴州懷仁商場的廣場上，當(dāng)劉厚鵬唱出：“愛是你的手，把我的傷痛撫摸；愛是用我的心，傾聽你的憂傷歡樂……”他發(fā)現(xiàn)了人群中時而躲閃著，時而又鉆出來故意讓他看見的羅代瓊。

那天晚上，羅代瓊把劉厚鵬背回出租屋后，偷偷地叫出了他的父親。她說：“叔叔，您回家吧。從今天起，我就守在厚鵬身邊！”老人抓著羅代瓊的手，老淚縱橫：“姑娘，委屈你了。我們?nèi)叶几兄x你！”

第二天早上，父親對劉厚鵬謊稱出去買早餐。半小時后，房門外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劉厚鵬的“爸爸”還沒叫出口，羅代瓊笑嘻嘻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走到哪里，都躲不過這執(zhí)拗的女孩，如果命中注定她要來相伴，那么，不問前因后果，先戀愛了再說吧。看羅代瓊紅著臉走過來，劉厚鵬故意噘著嘴閉上眼：“來吧，我準(zhǔn)備好了！”

“等到我們的好日子，我要天天背著她轉(zhuǎn)圈圈！”

他的世界，從此變了。羅代瓊在房梁上拴了兩根繩子，天天讓劉厚鵬拉伸以練習(xí)臂力；她買了一臺手提電腦，去朋友家下載他喜歡的歌曲；她每天早起為他做簡單卻可口的飯菜，每天下午3點(diǎn)背著他去唱歌。她記下他每天的收入，精打細(xì)算地節(jié)省每一分錢。短短兩個月過去，原來只有68斤的劉厚鵬，體重增加到91斤。他的疾病竟然在這兩年里維持原狀，沒有惡化。這是愛情的奇跡。

但同時，一個事實擺在眼前，那就是必須盡快做手術(shù)。

一天，羅代瓊突然對劉厚鵬說：“我們?nèi)ケ本┌?！”北京，是劉厚鵬兒時的夢想，但當(dāng)可惡的疾病找上門來，這夢想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奢望?！氨仨毴ケ本?！我在那里生活過7年。只有去北京，你才能活下來。只有在北京，你才能實現(xiàn)音樂夢想！”劉厚鵬聳聳肩：“娶雞隨雞，娶狗隨狗唄?！?/p>

自從生活中有了她相伴，劉厚鵬變得幽默風(fēng)趣了許多。其實，劇烈的疼痛無時無刻不伴隨著他。但多半時候劉厚鵬都用止痛片搞定，然后佯裝沒事兒似的跟她聊天、開玩笑。羅代瓊就是個話簍子，她一刻都閑不下來。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劉厚鵬才對她說：“丫頭，咱今天就乖乖睡覺，少說點(diǎn)話成嗎？”

2011年9月，羅代瓊帶著劉厚鵬來到北京，在牡丹園地鐵附近的一個小區(qū)里租了一間不到5平方米的地下室，月租650元。羅代瓊拿出所有積蓄，一次性交了一年房租。

最初一個星期里，羅代瓊每天都背著他去看景點(diǎn)，天安門、頤和園、故宮、西單和鳥巢，劉厚鵬想去的每個地方，她都背著他去。劉厚鵬太累了在家休息時，羅代瓊就出去“考察”賣唱的地方。兩個月后，她決定把男友的“舞臺”選在奧體中心的鳥巢廣場。那里場地開闊，日照充分而且游人很多。

能在鳥巢廣場賣唱，這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像這樣的大型場館，根本不允許藝人賣唱。對此，羅代瓊卻很自豪，她說：“頭兩次，我們都被警察和保安趕回來了。第三次，我就厚著臉皮死活不走，他們就沒轍了?！彼f得輕巧。鳥巢廣場的一位管理員卻說，一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瘦弱矮小的丫頭，竟背著男友，爬高高的步梯。劉厚鵬雖然只有90多斤，但他身上還有吉他和拐杖。先將男友背到地鐵出口后，羅代瓊又匆忙跑下去拎箱子。

“這姑娘，比我的女兒還小一歲呢。我的女兒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了還不上班，長這么大，襪子都沒洗過一雙。但是這姑娘，卻用她那么瘦弱的肩膀，背起了一個男孩的夢想。而且，她總是笑瞇瞇的……”這位管理員說，當(dāng)她把自己所見反映給領(lǐng)導(dǎo)時，廣場破例讓劉厚鵬和羅代瓊在廣場上賣唱。

初來北京的日子雖然艱辛，但卻因為能出去賣唱而變得充實快樂。羅代瓊不能像往常那樣，每月都給老家的父母寄錢了；這個曾經(jīng)很臭美的姑娘，現(xiàn)在連15元一瓶的洗面奶都舍不得買；她每天忙著給劉厚鵬做飯、按摩，陪他去唱歌。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她也會因為雞毛蒜皮跟男友吵架?！坝泻脦状?，她都快被我給氣死了，收拾好行李說要回貴州。但是我說‘你走吧。我真的覺得你離開我后，能過上比現(xiàn)在幸福一萬倍的好日子’時，她又厚著臉皮跟我說：‘就不走！就賴著你！’”

看男友這樣編排自己，羅代瓊?cè)滩蛔≌f：“到底誰臉皮厚？你不是說這輩子最怕的事不是死，而是我離開嗎？”

北漂生活的艱辛困頓，常常都會因為這樣的小打小鬧，而變得不再那么沉重。

2012年5月24日，“北京侯麗萍醫(yī)院”為劉厚鵬做了免費(fèi)檢查。經(jīng)檢查，劉厚鵬患有強(qiáng)直性脊柱炎、髖關(guān)節(jié)壞死，需要更換髖關(guān)節(jié)，之后則是系列恢復(fù)治療，整個手術(shù)、治療需要花費(fèi)近20萬元。手術(shù)順利的話，3個月就能丟掉雙拐，半年內(nèi)身體就能基本恢復(fù)。羅代瓊高興得蹦了起來，她說：“只要病能治好，錢，不是問題！”這個手上沒有一分錢積蓄，因為要照顧男友根本沒法去上班掙錢的女孩，從來沒把錢當(dāng)成大問題。

她也從來沒覺得自己跟的這個男孩有什么問題?！安痪褪遣×藛?？又不是絕癥，治好了照樣是帥鍋一枚！”每當(dāng)劉厚鵬沮喪、煩躁時，羅代瓊都笑著安慰他。

2012年6月20日接受筆者采訪時，羅代瓊興高采烈地說，今年年初，她終于把自己跟劉厚鵬交往的事告訴了父母?！八麄冏炖镎f不分手就不認(rèn)我這個女兒，但是昨天，媽媽給我打電話啦，叮囑我：‘出門在外，好好照顧他，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沒人反對我們了。我現(xiàn)在可以一心一意陪著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的好日子，長著呢！”

問劉厚鵬，當(dāng)他和羅代瓊的“好日子”真的來臨時，他最想做什么。他看著羅代瓊說：“蹲下去，為她洗腳；站起來，和她接吻；她逛街時，我健步如飛地走在前面為她拎包帶路；每天每天，背著她，幸福地轉(zhuǎn)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