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清脆的哨聲,家鄉(xiāng)的夜色就生動多了:樟樹下,池塘邊,成雙結(jié)對,甜言蜜語,把冷寂的夜晚聊暖。那相依相偎的背影,演繹著多少動人的愛情故事。
家鄉(xiāng)的口哨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吹的。
每每夜幕被扯下,鄉(xiāng)村沉浸在無邊的夜色中,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各家各戶的窗口漏出一兩點昏黃的燈光,灑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鄉(xiāng)村的夜晚是多么的靜謐。
突然,“吱”的一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接著一聲長過一聲,把安靜的小山村攪亂了。年輕的姑娘放下了正在忙的活兒,找著借口,趕緊梳妝打扮;年老和年少的也情不自禁地豎起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著,似乎要聽出些什么東西來。
這就是家鄉(xiāng)的口哨聲,是鄰村小伙子們趁著夜色尋找心上人來了。那時沒有手機和電話,悄悄話托人傳話又不方便;如果老是通過媒人,又怕被別人笑話:都什么年代了,還那么老古董。相識了,見個面都很難,鄉(xiāng)村的夜色又到處黑漆漆,找個人也不容易。不知什么時候,家鄉(xiāng)便飄蕩著這種清脆響亮的口哨聲,在月上柳梢頭之時。
家鄉(xiāng)的口哨聲吹得很尖銳響亮,不是選什么細草嫩葉。那種草葉一用力,草斷葉爛,不能盡情。家鄉(xiāng)口哨只是拇指和食指一夾,成個“U”字形,往嘴里一放,嘴唇一夾,兩腮一鼓,氣流盡從指縫間滑過,吹聲響亮異常,甚至是一里開外的地方都能清晰入耳,飄蕩在寂靜的村莊上空,每個多情的靈魂無法安靜。
哨聲一響,整個村子就騷動了。年輕的姑娘們紛紛出來,三三兩兩,聚在村頭的大樟樹下,竊竊私語,看著是哪一方的后生仔來了。她們嘻嘻哈哈,銀鈴般的笑聲飄滿村子的上空。后生仔們看到自己的口哨聲引來了三三兩兩年輕的姑娘,心花怒放,急急湊過來套近乎。姑娘們見小伙子涌來,紛紛散開,羞答答。如果都是面生的,便簡單應(yīng)付幾句,沒有什么共同話題,搭不上,便悄悄走開,任你小伙子在身后千呼萬喚。幸好大伙都是這附近的村村寨寨,彼此都是小學同學,或者是初中同學,大多是面熟,很少有這種尷尬場景。小伙子們也聰明機靈,即使不是同學,也能說出對方熟悉的幾個名字,油嘴滑舌硬是逗姑娘們樂起來。于是大伙坐在村頭有說有笑,濃濃的情意漸漸地散開了。
家鄉(xiāng)的口哨聲長短有意。初次來的時候會是那種長長的呼喚了,漫無邊際的招呼,看能不能呼來心儀的姑娘。既然沒有特定的目標,便有些放肆而盡情,悠長嘹亮,都把她們引來。
一來二往,大伙熟了,彼此心中有數(shù),再次來的哨聲可不再是悠長悠長的那種了,而是長長短短交替的,但能聽懂的人不多了,不會有成群結(jié)隊的人出現(xiàn)了,只是把特定的某個姑娘的心攪亂了。姑娘這回可不是馬馬虎虎的洗漱了,先是把田間地頭干活回來的泥味沖洗干凈,再噴點什么馨香的東西,獨自一人興高采烈地朝著哨聲的方向快步走去,今晚的夜色是屬于他們的了。
家鄉(xiāng)的口哨如此富有深意,但一般人是不能隨便吹的。如果是一個年過三十,已經(jīng)成家的男人四處晃晃悠悠,嘴夾手指,悠閑地吹著口哨。整個村子的人就會在他背后指指戳戳,罵老不正經(jīng)的,都認為這男人肯定風流,腦子動歪想法,花心,為大家所不齒。大伙都實在看不過去了,年邁的父母會像過去教訓小孩子一樣地訓上一兩句:“耍什么風流,丟人現(xiàn)眼?!蹦强谏诼暠銜氯欢梗桓曳潘?。
如果是一個未滿十八歲的男孩得意洋洋地吹著口哨,搖頭晃腦。大人們見了,也會搖搖頭,唉聲嘆氣地說:“這小孩子什么不學,倒去學這個,不爭氣!”
一個吹口哨的女孩,大伙更是看不順眼的,馬上有人直接破口大罵:“不正經(jīng)!”一個女孩子應(yīng)該深守閨中,在家老老實實幫父母干活,溫順聽話。談婚論嫁,自然等人找上門來,不必自己費心整天去想這種事情,“只有藤纏樹,哪有樹纏藤”。
這樣響亮的口哨就留給那些充滿激情的年輕人盡情而熱烈地吹,吹出鄉(xiāng)村的浪漫之夜。
有了清脆的哨聲,家鄉(xiāng)的夜色就生動多了:樟樹下,池塘邊,成雙結(jié)對,甜言蜜語,把冷寂的夜晚聊暖。那相依相偎的背影,演繹著多少動人的愛情故事。在家里的人心情無法平靜,想著自己可愛的女兒會跟了什么樣的人。會不會是年輕帥氣聰明能干的小伙子?他們在作無邊無際地美好想象。直到突然有一天,自家的女兒牽著一個樸實憨厚的吹口哨小伙子進來,他們那顆懸著的心才砰然落地,歡天喜地地張羅喜事,只是等待冬天的到來。
家鄉(xiāng)的哨聲吹來了年前那些熱熱鬧鬧的鞭炮聲。
(編輯 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