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種聲音,它不是人間罕有的天籟,不是世上難得的妙音,卻飽含著生活的樸實、記憶的溫暖。
兒時,我住在鄉(xiāng)下小鎮(zhèn)里。那里有時常探出一枝杏花的灰白高墻,有殘破卻不減一絲朱紅的瓦,有踩上去后另一端便會“咣當”翹起的青石板,還有潮濕柔和的空氣中常常傳來的叫賣聲,那是賣豆腐花和湯圓的老大爺在用親切的鄉(xiāng)音吆喝:“嫩豆腐甜湯圓——快來吃哎——”
我早已記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記得他六十歲上下,總穿著深灰的、打著補丁的短衫,腳蹬一雙軍綠色的膠鞋。每個氤氳著霧氣的清晨,我跟著爺爺去早市,走出巷口時,總會看到他站在一輛破舊的三輪車旁忙碌著。只一會兒工夫,他便用板凳和木板搭好架子、支起鍋,將碗、調(diào)料碟等物品小心地擺放好,一會兒用布到處抹抹,一會兒又掀起鐵鍋蓋瞅瞅。
當我和爺爺從早市回來時,他的生意已經(jīng)開張,老遠就能聽到他的吆喝聲:“嫩豆腐甜湯圓——快來吃哎——”他那蒼老卻仍中氣十足的嗓音,把尾音拉得老長,洪亮而悠遠,在水泥墻與石板縫中流淌。
鄉(xiāng)下人家都習慣早起,而他那洪亮的吆喝聲似乎在提醒著這條小巷的人們:該起床干活啦!該吃早飯啦!他叫兩聲便歇一下,然后再叫。伴隨著他的吆喝聲,拉窗簾聲、起爐灶聲、拖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嗒嗒”聲依次響起,他的生意便忙起來了?!按鬆?,來鍋芝麻湯圓!”中年婦人端著小鍋,來買一家人的美味早餐?!昂绵?!”他憨厚地笑著,接過了鍋,抄起大勺熟練地提起鍋蓋,盛了滿滿一鍋遞給婦人:“小心燙!”然后,他接過一疊毛票,只瞟一眼,并不細數(shù),便塞進了口袋。
盡管早市上有饅頭、油條、蔥油餅等食物可以當早餐,我還是會留著肚子來吃他的一碗豆腐花。只要遠遠望見我回來,他便會打好一碗雪白的豆腐花,澆上醬油和香油,撒上小蔥和榨菜,招手喊:“小楠楠快來吃!”我立馬掙脫爺爺?shù)氖郑苌锨?,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起就吃,因此常被燙得“哇哇”叫。待吹涼入口,嫩白的豆腐花細膩鮮美,齒頰留香,真讓人難以相信它是出自這樣一位豪爽的老大爺之手。吃完回家后,我仍能隱隱聽到他那一聲聲悠長的叫賣,直到日上三竿。黃昏時分,他又會“嘎吱嘎吱”地騎著三輪車,拖著滿車的鍋碗瓢盆來到巷口,用洪亮的吆喝聲迎接晚霞。
我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住處;但他的豆腐花,他的芝麻湯圓,他的飽含鄉(xiāng)音的吆喝,卻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根深蒂固?!靶且灰孤牬河辏钕锩鞒u杏花”的聲音固然美麗清雅,可我覺得賣豆腐花的吆喝聲,才是一種真正代表樸實生活的美好聲音。
自從長大了搬離小巷后,我便再也沒聽到過那悠長的吆喝聲……
我想念那童年的豆腐花,想念那個會在我狼吞虎咽時摸摸我的頭說“小心燙”的老人,想念那風雨無阻、悠長綿遠的吆喝聲——它飽含著生活的樸實與溫暖,讓我永遠難忘……
(指導教師:錢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