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歲的寡婦多羅西·達爾斯頓從附近商店回來,幾乎連看都沒有看一下——她從來不想等待——就穿過了她房子前面的那條馬路。她的聽力確實不好,但并不是因為她的聽力不好讓她對刺耳的喇叭聲置若罔聞,而是因為她的固執(zhí)。她在上一次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就一直住在這條街上的這棟房子里。在她看來,她比那些整天從她門前狂奔而過的任何一個陌生人都更有資格使用這條馬路。
她沒想過自己的生活是被符咒保佑的。但有些不可思議的是,她每次都能平平安安地來到她房子外面的人行道上。她借助扶手爬上臺階。站在臺階頂端,她開始在袋子底部那堆繩子、衛(wèi)生紙和散落的硬幣中找鑰匙。這次購物沒有買回來任何東西,這一點沒有引起她無序的大腦的任何注意。她不記得自己把買好的面包,連同奶酪、西紅柿和茶袋放在了面包店的柜臺上。
鄰居出來的時候,她還在找鑰匙。鄰居一看見她,就小心翼翼地關上門,急步沖下臺階。鄰居到了車子旁邊才跟她打招呼。
“沒事吧,達爾斯頓夫人?”他對她喊道。
他還沒有來得及上車。達爾斯頓轉過身來的時候,他還在用鑰匙開車門。
“有人偷了我的鑰匙?!彼f。
那個鄰居想躲。
“你肯定嗎?”他問道。
“我當然肯定,我又不蠢?!?/p>
“也許你忘在哪兒了?”他提醒道。
“我為什么要忘?我告訴你,有人偷了?!?/p>
他站在汽車旁等著。
“他們昨天偷了我的鞋子?!边_爾斯頓夫人告訴他。
“他們再不會偷了。”他喃喃自語道。
“他們把我的鞋子藏在爐子里面。下流的伎倆這是。把我的鑰匙拿走是同樣的伎倆。”
“達爾斯頓夫人,我要急著走了,你需要幫忙嗎?”
“幫忙?”她重復道?!安恍枰?,我不要什么幫忙。我要我的鑰匙?!?/p>
“那好,你沒事就好?!?/p>
他急不可耐地溜進車子,開著車走了。
達爾斯頓夫人這時不找鑰匙了,她開始向轉角處的電話亭走去。她要給兒子約翰打個電話,告訴他有人偷了她的鑰匙。如果她記得的話,她還要告訴他鞋子在爐子里找到了。她不理解人們?yōu)槭裁纯偸且勰ニ?。約翰告訴她,是她自己把鞋子放在那里的,但她知道不是這樣的。她為什么要這么愚蠢地把自己的鞋子放進爐子里?
她向電話亭走去的時候,在口袋里摸到了一些零錢,鑰匙也被掏了出來。她懷疑地盯著它。
近來她的生活非?;靵y。那天早上她被徹底搞糊涂了。她以為那天是星期天。約翰有時候在星期天來看她,她一直在盼著他來。她聽到有人敲門時幾乎是跑著到了門邊。是那個賣快餐的女人——她只在周末才來。達爾斯頓夫人常常在星期六或星期天在門前的臺階上等一整天,等她的午餐。有時候等到天黑了才進去。
她回到房子打開門之后,就把辛辛苦苦找鑰匙的麻煩忘了。她現(xiàn)在考慮的惟一一件事情就是要喝一杯茶。
到了廚房,她嚇了一跳,有人在翻她的櫥柜。
“你在干什么?”她問道。
那個骨瘦如柴的男孩吃驚地轉過身來。她注意到他在朝自己的身后看,就轉過身來。她看見另外一個年輕人,比前面那個人要結實一些,但滿臉麻子。達爾斯頓夫人并不害怕。她想不起來有什么好怕的。
“你們是哪里的?”她問那個面容丑陋的人?!拔也徽J識你?!?/p>
“你當然認識,夫人?!彼f,漫不經心地向他的同伴眨了眨眼睛。“上個圣誕節(jié)你臺階上的雪就是我掃的。你不記得了?你說我的活干得真漂亮,我說我樂意幫助老人?!?/p>
“我們好長時間沒下雪了,”她說,“你在找什么?”
“你的前門是開的。我們看見有人從里面出來——是嗎,塔德?”
“對?!蹦莻€瘦子附和道。
“我們以為他偷了你的錢。”
“誰偷了我的錢?”
“我們還不知道。錢在哪里?我們要看看還在不在?”
“我敢打賭在她包里?!蹦莻€瘦子說道。
“對不對,太太?你把錢隨時帶在身上嗎?”另一個人說,“讓我們看一看?!?/p>
“我從來不把錢帶在身上。約翰要我別把錢帶在身上。”
“非常聰明,那就讓我們看一看吧?!彼f,猛地把她的帆布包奪了過去。他把包里的東西倒在桌上,然后厭惡地看著那堆亂七八糟的零錢、衛(wèi)生紙和一些沒用的東西。
“好了,你這個脾氣乖戾的老東西,鬧夠了。你把錢放在哪兒了?”
“什么錢?”達爾斯頓夫人問道。
“他媽的她是個瘋子,”那個瘦子說,“我們走吧?!?/p>
“再轉一下吧?!蹦莻€滿臉麻子的人說。“一定有一些值得偷的東西?!?/p>
“比如說?”
“我不知道。每個人都有一些值得偷的東西。你難道沒有值錢的東西嗎,太太?”他用更大的聲音補充道。
“我有什么東西關你們什么事?”達爾斯頓夫人說,把一小段繩子放回到包里?!叭绻銈儾蛔叩脑?,我就給我的約翰打電話了?!?/p>
“沒問題——他讓我們來的?!?/p>
“我的約翰要你們來的?你們什么時候見過他?”
“我們總是見面。我們是好朋友,我和約翰——是不是,塔德?”
“是啊,你們當然是好朋友?!?/p>
“他讓我來看看你好不好?!?/p>
“我不知道你們是我的約翰的朋友?!?/p>
“你明白我們?yōu)槭裁催@么擔心你了吧?你肯定你的錢還在你放的那兒嗎?我可不想因為沒問你而讓約翰責怪我?!?/p>
“我的約翰,他是個好孩子——總是想著他的老媽媽?!?/p>
“對,他是個好孩子。錢呢?安全嗎?”
“等一等,我去看一看?!?/p>
達爾斯頓夫人走到那個瘦子站的櫥柜旁。她把手伸到最下面一層的后面,拿出一個有喬治六世加冕禮圖案的茶葉罐。她打開罐子,露出塞在里面的鈔票,這時兩個男孩都瞪大了眼睛。
“喂,給我看一看。”那個滿臉麻子的年輕人說,把罐子從她手中搶了過去。
“你們在干什么? 把它給我!上次戰(zhàn)爭爆發(fā)之前,我就有了那個罐子?!?/p>
“是嗎?既然這樣的話,你就把罐子拿回去吧?!彼f,把那個空罐子猛地推給她,同時把鈔票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我想我們可以走了,塔德?!彼珠_嘴說道。
“她怎么辦?”
“她怎么辦?”
“我們怎么處理她?”
“我什么也不準備干,她不是我要的那種類型。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她歸你了。”
“別胡鬧了。我們不能留下她!她會告訴警察的?!?/p>
“告訴他們什么?她什么也不記得。是吧,太太?你不會記得我們長什么樣子,是不是?”
“我對臉記得很清楚。”
“明白了吧。我跟你怎么說的!我們怎么辦?”
“你們拿著我的錢干什么?”
“另外一間房里有一把火鉗,塔德,”那個滿臉麻子的年輕人悄悄說道,“把它拿過來,讓我們把她的記憶弄模糊一點。”
“你這個主意真好?!蹦莻€瘦子眉開眼笑地找火鉗去了。
他在前面那個房間的壁爐里找到了火鉗。這是一把結實的老式火鉗,干這個活非常合適。他拿起來,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他就像一個槍戰(zhàn)能手在感覺六發(fā)式左輪手槍是否平衡一樣。他大搖大擺地穿過房間。這時,前門上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他被迫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他扔下火鉗,匆忙回到廚房里。
“是在敲我的門嗎?”達爾斯頓夫人問道。把水壺從爐子上拿下來。
“不要擔心,太太,”那個滿臉麻子的年輕人說,“我們去替你開門?!彼麕е莻€瘦子同伴迅速穿過盥洗室到了后門。敲門聲再次響起時他們正朝花園的那面墻上爬。
敲門聲第三次響起的時候,達爾斯頓夫人去把門打開了。門前臺階上站著一個年輕女人。
“您好,達爾斯頓夫人。您又把您買的東西忘了。”她說著,舉起了一個網兜。
“我想不是我的,”達爾斯頓夫人說,“你憑什么說是我的?”
“你總是這樣?!?/p>
“是嗎?那里面有些什么?”
那個年輕女人嘆了一口氣,朝袋子里看了看?!坝幸恍K白色的面包、一些西紅柿、奶酪和一小包茶葉。”
“哦,我想可能是我的?!边_爾斯頓夫人說。
達爾斯頓夫人從那個女孩手中接過袋子,回到屋里。她把東西倒在廚房的桌子上??匆姴璐鼤r,她打開了水壺下面的煤氣。她不理解那個年輕女人怎么會拿著她買的東西,但她現(xiàn)在有了茶袋,心里充滿了感激。她把那兩個偷了她的錢的男孩忘得一干二凈了。
她也忘了把煤氣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