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只出窯千年的青瓷。
感覺到我如冰的冷靜了嗎?沒發(fā)現(xiàn)我曾經(jīng)的熾烈癲狂吧?所以,我,總被人捧著。
出窯之后的我,冷淡至極。
沒有千萬個青睞者溫暖的捧舉,哪有我今天的瓷性?你該知道,我的冰涼——是一堆堆柴草的火苗舔舐出來、煨燙出來、煎熬出來、熨撫出來、熏染出來的。
流浪,流浪……漂泊,漂泊……
我,也就是一尊花瓶或者酒器。真的。
可在從東家“嫁”到西家的路上,東家損了多少銀兩,我便漲了多少身價。不是因為熱烈和浪漫,而是我——就那么出奇的淡定。
我就是那只出窯千年的青瓷。朝代更迭,歲月崢嶸,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多少喜與悲,多少榮與衰,多少繁與簡,多少生與死,俱已隨風而去,觸過我的潤澤,感覺我的清涼,都不在了!我,還在——我冷!
其實呀,
我一樣的知冷知暖,有情有義。
流浪和漂泊是我的羈旅,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是別人的幸福。
現(xiàn)在,我絕不再任人翻轉(zhuǎn)把玩!
洞穿千年的隧道,我已回歸我曾經(jīng)的窯,雖不灼熱,雖不喧囂,但如今的寒窯依舊盛斂著我冰面背后的狂熱!
摸一摸,斂入我周身的潤澤是千秋以前的雪,
觸一觸,藏進我磬口的火紋是大羿難耐的日暈,
瓷窯已寒,已頹,沒廢!
只緣一個人明白:
我的心千年未死,未涼。一直在等那個知冷知熱的人——將我如火的心收藏進他冰冷的心。
女兒紅
母親把我窖藏了十年。
月上梢頭的雪天,她用柔和的掌心感觸酒缸的冷暖;
晨曦初露的冷秋,她以粗糙的手背測量窖壁的燥濕。
就這樣,我被釀了十八年,釀成一缸清清冽冽的女兒紅。
十五的夜,月很圓,圓成我的心思。
我的心思,鼓滿起起伏伏的潮聲
也許,寫在滿樹的楓葉上,
每片都已潮紅。
春來了,油潤的風掀開我的蓋頭。
那天,那晚,那個季節(jié),依依不舍地離開廝守多年的老窖。
從此,人們都叫我——女兒紅。
潮汐一波又一波,思緒一縷又一縷。是誰莽撞地將我遞給滾燙的唇?是誰豪邁地把我扛進他的心房?
掀開我的蓋頭,
微醺的你,撐一桿竹篙,醉走,向著我們共同的碼頭。
彎腰,迫不及待地伸出南瓜瓢,
舀一瓢火辣火辣的春色,舀一瓢嫣紅嫣紅的唇色。
啜飲一口,松手,
在那尊盛滿女兒紅的酒缸,種下一生的相思。
格?;?,高緯度上的幸福之菊
一泓最為湛藍的圣水,是西圣母的淚水。
一只最為孤獨的眼睛,注視著高邈的蒼穹。
沐浴著高緯度的陽光,汲取著高緯度的湖水。你,素樸的一株菊:在高緯度自由開放的菊,孤獨成一株最為樸實幸福的格?;ǎ?/p>
無論雪線以上或以下,都無妨你的姿勢,含香,幽放,持續(xù),熱烈。
徜徉湖畔,仰望祁連、昆侖,你弱不禁風的金色花瓣,活泛了每一寸荒原每一隴草地,融化了每一仞雪山、每一米灘涂。
因了你這樸野的菊之格,山柔媚起來,原妖嬈起來,湖明艷起來。
血水中浴,鹽水中淘,清水中洗。
你,回避著行將凋謝的群葩紙醉金迷的喧嘩,在一個偏僻的地方面壁修行,斂藏并靜享著孤傲的寂寞。用你幽微的體香不動聲色地溫馨著每個路過的動物、每株自由成長的植物——溫馨著所有生命以及靈魂的寒極。
于是,所有的山川,都氤氳在你徹骨入髓卻和煦如春的芬芳之中。
咸澀的湖水堅韌了你每一莖葉脈,粗獷的陽光奔放你每一瓣花唇。
你將咸澀的鹽與灼熱的光慢火煎熬,化合成來自西圣母對幸福的禱祝。
風如刀,割不斷菊的頭顱;雨如箭,穿不過菊的肌膚。
所有的風雨雪霜,所有的日月潮汐,都在你的提煉和抽象中,幻作高緯度上的和煦的至境。
躑躅青海湖,走馬祁連山,打量尼瑪石。
我沿世界屋脊尋覓,尋覓到一個并不完整的答案。
但我知道,即使那個尚武的種族,也會怯步于你止水的靜穆;即使再濃妝艷抹的牡丹、再刻意精致的幽蘭、再雕琢虬曲的臘梅,也只能慨嘆你那無法抵達的本色、玄秘、執(zhí)著、忠誠、堅韌與崇高。
你的崇高,取決于你所在的高度;
你的幽香,源自那個緯度上特有的氣場。
格桑花,最為圣潔的愛情花。
格?;ǎ顬榘莸男腋>?。
與雪相映,在圣潔中高貴;與湖相伴,在蔚藍中純凈;與草相容,在樸實中青蔥。
春去冬來,百花凋敝。而你,色隨季轉(zhuǎn),寒香依舊;位移高下,使命依然!
格桑花,一種高緯度綻放的幸福之花,
格?;?,一種刀與劍也要懾服的魅力之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