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波

午夜的鈴聲，如同皮影戲藝人開場的鑼聲，我的身體已經不受控制，循著那鈴聲走上燈光交相輝映的街頭，又一頭扎進聲嘶力竭的KTV包房。

“瘋子，你這半夜發(fā)瘋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我已近嘶喊，但音箱里的旋律還是讓我的聲音變成了弱勢群體。小雯恍若不聞，或者根本就沒聽見，只顧在那兒激情四射地唱著：“傷不起，真的傷不起，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電話打給你，美女又在你懷里，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小雯唱到這里的時候轉過了頭，眼睛直盯著我的額頭。我左眼角上邊的那道疤似乎跳了一下，我把頭轉過去，不想面對小雯眼中的晶瑩?；椟S的燈光加上激情的音樂，往往能產生曖昧的效果，包房里另外兩對男女同學曾經是兩對戀人，而今雖都已經各自成家，但只要有機會，仍然拼命地往一起擠。一位男同學看到我的眼光掃過來，也沒有松開懷中的女伴，只是騰出一只手來，舉起酒杯向我晃了晃。我連忙舉杯應和了他一下，又把頭扭了回來，在這個逼仄的空間里，我的眼睛只能放在小雯那修長勻稱的身材上了。

“這個騙子，明明告訴我個個是雙黃蛋……”盤子里的兩個蛋清卻有三個蛋黃，無法協調的組合讓中間的那個顯得分外嬌艷。

小雯微笑著坐在我的對面，伸出筷子就去搶中間的那個蛋黃，一如既往地調皮：“我的！”

我的笑意凝固在小雯的雪白的腕上，那里也有一道疤，像圣潔的雪地上灑了一片血跡，我的手幾乎下意識地便要摸自己的額頭。這兩道位置不同、傷口卻相似的創(chuàng)傷是小雯的杰作，或者說是我們共同的杰作。

“小哥，你還畫畫嗎？”小雯突然問了一句，話題很嚴肅，她卻不由自主地吐了一下舌頭，這讓我的心也放松下來。

“你鬧得轟轟烈烈的，誰還敢給我當模特呀？現在……”我從旁邊的椅子上拿過一份計劃書來翻看著，“在‘寶豐公司搞設計，這不是我的專業(yè)，以后有錢了，我還想畫畫去?！?/p>

“娶我吧？”小雯把一個蛋黃送到我的碗里，“娶了我，我給你當模特。”

每當小雯說到這個問題，我的眼睛總是不敢看她，我把計劃書推給她：“不管誰拿下這個工程，公司都會獎勵一套房子，我至少少奮斗十年，只是對手太強大了！”

“安遠公司？”小雯掃了一眼，“本市最有名的建筑公司了?！?/p>

冰箱里總有一些雙黃蛋，小雯每周末都要過來吃，她現在已經是安遠公司的總經理助理，從小出納員升到這個位置，小雯只用了三個月。每次她來，都給我講安遠總經理汪賢東的事，對她特別地好，又不像別的老總那樣色迷迷的，只是用一種細心來關懷她?，F在小雯都不敢輕易說話，比如她說酸奶好喝，汪賢東的桌子下面馬上會有成箱的酸奶，卻不都給她，等她喝完一袋，再遞給她一袋。

我不相信哪個老總會這么有操守，小雯說她也不信，但她看到汪賢東私藏的一張照片后，她信了——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調皮的女孩子的照片。

小雯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她說公司投標在即，特別地忙。有一次，我說雙黃蛋放久了就會變質的，兩個蛋黃會混在一起，再也吃不出清香的味來了。小雯聽了，把剩下的蛋打包拿走了，她說拿回去吃。臨走的時候，我問她汪賢東最近又有什么動向。

小雯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柔情，汪賢東昨天下午拉她上了山，要帶她去找松鼠。兩個人找了好久，終于發(fā)現了一只松鼠，小雯按了聲喇叭，松鼠就往上躥一躥……最后松鼠躥上了樹尖，無論小雯怎么按，它都不害怕了。等小雯回過頭，才發(fā)現汪賢東已經滿眼淚水了。

我聽得很不是滋味，我抱了抱小雯：“他把你當初戀情人的替代品了，別忘了我們的大事，能不能把汪賢東的底價搞到手？”

小雯答應了一聲，打開房門時，她又問了一句：“小哥，很重要嗎？”

我用力點了點頭。

安遠公司意外地敗給了寶豐公司，卻不只是因為我掌握了他們的底價，更重要的原因，在正式投標前的一天，汪賢東在一個小山村被逮捕了——涉嫌賄賂，以非法手段贏得市場競爭。

我在新房子里做了第一頓飯，看著那兩個雞蛋里的四個蛋黃，就像兩個戀人頭挨著頭在四目相對。小雯來的時候，已經帶了點兒酒意，這使她的兩腮各有一酡微紅——讓男人陶醉的微紅。

我把房間鑰匙推給小雯，可她卻沒有拾起來，卻站起來進了另一個房間，再出來時小雯給我擺上了畫布和畫筆。她緩緩地解開了衣扣，一片圣潔的光澤立刻充斥了整個世界。

我看著畫布上曼妙玲瓏的小雯，似乎聽到她仍在幽然長嘆：“小哥，你拿到了你想要的，為什么還要把他送進監(jiān)獄？小哥，你知道嗎？那兩天他不在家，他聽說我喜歡吃雙黃蛋，就開著車拉著我去了好多個鄉(xiāng)村，我們終于找到了那種會下雙黃蛋的母雞。他明明知道投標前是多么重要，可還是關了手機，不讓我受打擾。如果他在家，你的這些手段，他都能化解的……小哥，我走了，我去給他送飯，他也喜歡吃雙黃蛋?！?/p>

我顫抖著把畫筆放下，又顫抖著拿起手機編輯著短信：小雯，你知道嗎？三年前有一次大獎賽，我如果得了獎，我們的房子早就有了?？赡悴辉诩遥也耪夷莻€模特來。小雯，你知道嗎？我是為了嫉妒才舉報的汪……

窗外，縹緲的午夜鐘聲響起，手機的鈴聲也隨之響起?？隙ㄊ切■?！我手忙腳亂地點著“返回”，卻不料，手機已經黑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