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無痕
歡愛后,我給朝欽倒了一杯溫水。他汩汩地喝下去,攬我入懷,手放到我的胸口握住我的乳房。我把身子蜷縮起來,闔上眼睛,疲倦地睡去。
夢里我看到朝欽死掉了,他的身上有很多的洞,像泉一樣涌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水。我的嘴角露出殘忍的微笑,眼淚卻流了出來。
這是我和朝欽的蜜月,我嫁給了他,而嫁給朝欽的目的,是要不動聲色地殺掉他。
(一)
朝欽一直以為我和他的認識是在那一晚,那一陣子,我的胸罩總是莫名其妙地失蹤,想必是被某個戀物癖的變態(tài)偷了去。那天夜里我從噩夢里醒來,看到陽臺上有個黑影,我悄悄地起身從床邊拿起棍子朝陽臺移過去。
因為是單身女子,因為沒有安全感,我總是把棍子放在床邊,一抬手就能握到。我把棍子劈下去的時候,聽到沉悶的吃疼聲。那個黑影想要竄到隔壁房間,但是陽臺上的花盆絆了他一下,他當即就在我面前失足摔了下去。
警察來的時候,偷胸衣的人已經(jīng)被小區(qū)的保安逮到了,他竟然是我的鄰居。這讓我很詫異,他看上去很斯文秀氣,平日里彼此見到也會點頭問好。想必他回回都是從隔壁的陽臺翻過來偷胸衣,幸好只是三樓,若是再高,他肯定摔殘了。
一個保安捏著我的胸罩對著警察講述過程,那個警察接過了我的胸罩放進一個塑料袋子里。我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想到自己的胸罩竟然在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之間傳閱,這很羞恥。
我對拿著我胸罩的警察說,你還給我。他并不看我,言簡意賅地說,這是證物,我們要帶走。
我盯住他看,突然如雷殛般怔住了,是他,竟然是他!
我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可是他們說他轉(zhuǎn)了文職,也不知道調(diào)到哪里去了。
即使是化做灰,我也認得他。
對他的恨已經(jīng)成為我的精神支柱,我活下來,只為了找到他,讓他死!他應(yīng)該不記得了。也許那一件案子對他來說只是很多案子中的一個,算不得什么。即使他殺了人,被殺的人也是罪有應(yīng)得的。
我親眼看到他向挾持著人質(zhì)的男人開槍,看到那枚子彈在男人的頭頂炸裂開來,是無數(shù)的鮮血,男人轟然倒了下去。人質(zhì)得救了,開槍的警察成了英雄,那個被擊中的男人,是我的父親。
他可以不用開槍的,我已經(jīng)在竭力說服父親放了人質(zhì),只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或者用另外更好的方法去解救人質(zhì),也能保全了父親的性命。但是他殺掉了他,卻一點責任也不用負擔。
很長的日子里,我總是聽到槍響,在我的耳邊炸來炸去。我的神經(jīng)變得很脆弱,一點的響動也能凌厲地刺傷我。
那一年變故后,母親郁郁而終,剛考上重點高中的15歲的弟弟因為承受不了痛苦,也承受不了別人的非議從7樓跳了下去。總是血,在我19歲的青春里,哀鴻遍野。
那以后,我牢牢地記住了開槍的警察,他的名字,是朝欽。
(二)
我沒有去告那個偷胸衣的人,不過是因為不想讓我的胸衣再被傳閱。我從朝欽那里拿回證物,朝欽說,你知道嗎?你這樣是很危險的,你不應(yīng)該去和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搏斗,你可以想辦法逃跑再報警。
我調(diào)笑著靠近他,揚起頭來,他的鼻息就掃在我的臉上,有些癢。這么近的距離,我心里的恨燎成了火,我的手順著他的胸膛一點一點地挪下去。我在他耳邊低喃,最安全的辦法就是找一個警察睡在枕邊,你不是有槍嗎?
我的手挪到了他的腰部,但他沒有帶著配槍。我想,若是他帶著配槍,我一定拿過來斃掉他!
他的身體有些僵硬,臉上竟然露出羞怯的神色,拉開我的手困頓地退后幾步,他說,若是有事,你可以隨時找我。
他的喉結(jié)翻滾,我知道,他被媚惑了。
修成一個妖嬈的女子,于我來說并不難,我早已經(jīng)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來討生活。失去弟弟后,我隱姓埋名,在這個城市四處打探朝欽的消息。我知道這不是古時的江湖,可以攜劍走天涯,找仇人復(fù)仇,同歸于盡也在所不惜。我不想要死,因為為了朝欽賠上一家的性命,他不值,我可以用任何的方式死掉,但我的死不能因為他。
我要用讓人毫無察覺的辦法殺掉他,他是警察又怎樣,他被殺掉又無法被破案這才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我開始頻繁地去找朝欽,鑰匙掉了、下水管堵掉了、燈泡壞了,或者電腦蕩機了。我用任何一個微小的理由去找他,后來去他的派出所的時候,他的同事見到我都會曖昧地沖我笑,他們把我當作一個追求朝欽的女子了。我也笑,對朝欽說,錢包掉了,你能請我吃飯嗎?
朝欽帶我去他的家,干凈整潔的房,很生活化。照片上的他沒有穿制服,都是便裝,我說,你為什么不穿著制服拍照呢,很帥氣。
他若有所思地說,你知道嗎,雖然我很喜歡警察這個職業(yè),但我卻很害怕……
害怕什么?我放下他的相框,回頭望著他。他系著圍裙正在削土豆,很家常的模樣,停頓了一會兒,他說,也許我是害怕自己吧!
我有很多機會殺掉朝欽,在他做的飯菜里下毒;讓他的瓦斯泄露;或者讓他洗澡的時候觸電……但這些都很容易被察覺是謀殺,我不能把自己暴露了出去。
我要用最完美的方式,讓他死。
朝欽是喜歡我的,我感覺得到。只要我找他,他都會來,多晚都來,即使只是幫我換掉浴室的燈泡。
我穿著輕薄的睡裙在燈下看他,他的目光躲來躲去。我問他,我說你第一次拿到我的胸罩的時候,有沒有性幻想?
他的嘴唇嚅囁了幾下,然后大步地朝門口走去,他說,注意安全。
我奔過去擋在門口,執(zhí)拗地看著他,我說你在我會更安全,他想要推開我,結(jié)果我的睡衣帶子松開了,露出了潔白的乳房。他低吼一聲,壓我在門上,手在我的身上游離,他的吻像疾風暴雨一樣,很狂熱,我們糾纏在一起,經(jīng)過的地方,零零落落地掃出很多的聲響。
我想是因為我迎合了他,所以才沉淪了起來,沉淪在這歡悅的性愛里。
(三)
朝欽向我求婚,他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他的眼睛很深情,我說,你會為我死嗎?他點頭,那一刻,我的心柔軟了一下。
我知道很多復(fù)仇的故事,那些女人都愛上了自己恨的男人,最后總是悲慘的結(jié)局。我不能愛上朝欽,我鐵了心要殺掉他。
我穿著婚紗在百合花里朝朝欽走去,他穿著白色的西裝在地毯的那一端等我。他的笑容如春陽般明媚,我的每一步走過去,都帶著哀傷的調(diào)子。我想若我和朝欽的相遇沒有充滿仇恨,也許我會真心地想要和他過上一生一世,像大多數(shù)平凡的夫妻一樣,安好,長久。
朝欽問我蜜月旅行去哪里,他與我十指相扣沉沉地說,你若想要上天,我陪你;你若想下海,我也陪你,天涯海角我都會保護著你。
我沉默了一下,說,算了,你平日工作那么累,好不容易有了7天的假期,我們就在家呆著吧。
新房是朝欽布置的,在他三居室的房間里,他還準備了一間嬰兒房。他說,想要個女寶寶,她一定會像你一樣漂亮。
我的手指在門把上哆嗦,然后凜冽地合上了那扇門。也許那里會有一個寶寶,但不是屬于我和朝欽的。
我整天和朝欽在一起,我們做愛,睡覺,裸著身子打游戲,看碟。朝欽像個貪吃的孩子一樣總是不經(jīng)意地親我,在我的唇上、臉頰上、額頭或者我的乳房。他的快樂連我都感覺出了,他緊緊地抱著我,讓我們之間沒有一點縫隙。
我給朝欽做飯,之前已經(jīng)買過很多菜堆放在冰箱里。我們說過這7天的時間要廝守在一起,哪里也不去。
第二天的時候,朝欽喝水喝得更多了。我冷漠地看著他。
第三天,第四天,朝欽的嘴唇干裂得厲害,他很渴,他想要喝水,但是越喝越渴。而不斷地做愛卻消耗著他的體力,到了第六天的時候,他的身體頹然地虛弱了下去。
他不知道,他喝的水被我動過手腳,飲水機里的水、水槽里的水全部都不是自來水,而是重水。我只讀了一年的大學,但我學的是化學系,我知道如何用化學反應(yīng)分解重水,重水和水的結(jié)構(gòu)一樣,只是中間的氘原子核比氫原子核重一倍。當人體喝了重水后,會影響DNA的合成、復(fù)制和轉(zhuǎn)錄的速度,使人衰竭死亡。
只是水,就可以殺掉他。但,沒有人查得出來他為什么會猝死,這是我早設(shè)計好的天衣無縫的謀殺計劃。
我喝的水是另外準備好的,朝欽不知道,他會被一杯一杯的水殺掉。
(四)
朝欽真的死掉了,法醫(yī)鑒定是猝死。
我和朝欽只生活了7天,在他的唁文里,他的同事給他的評價是一個優(yōu)秀的警察。我對著朝欽的照片笑,他不知道正是因為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警察,所以他才被謀殺了。而他的死,他的同事們除了惋惜并沒有懷疑。
我和朝欽的感情那么好,我們新婚燕爾。而朝欽的房子我也還給了他們的父母,我什么都沒有要朝欽的,我只是要了他的命。
在收拾他的遺物的時候我看到了朝欽的病例本和日記,他曾經(jīng)去看過很多次的心理醫(yī)生,他的內(nèi)心一直被一件事情所糾葛著。一次執(zhí)行任務(wù)中,匪徒挾持了人質(zhì),他開槍擊斃了匪徒,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辦法用槍了。之后他轉(zhuǎn)了文職,日日愧疚,根本沒有辦法工作,需要不斷地看心理醫(yī)生來調(diào)整自己。
他找過很多的同事分析,他設(shè)想過很多不用開槍制服匪徒的方法,但所有的結(jié)果都是,在那種情況下,只有開槍才能救出人質(zhì)。
他開槍,沒有任何的錯。
但他對自己,無法釋懷。
我想起朝欽為我準備的嬰兒房了,想起他為我換燈泡通下水道修電腦時的模樣了,原來當朝欽抱著我的時候,我的心里也是快樂的。我那么害怕承認自己愛上了他,像那些濫俗的情節(jié)一樣,但,我真的愛上了他。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原諒朝欽,我生生世世都會恨他,因為,我不要忘記朝欽。
原來,愛過以后,恨怎樣都是無法徹底的,這很荒涼。
( 責任編輯:彤彤 margury0737@126. 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