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一個悲劇。

小娟，我和藍素梅走了，我發(fā)現(xiàn)我只愛她一個，忘了我吧，不要等我……

這是我的丈夫張前進在一個月前留給我的一張便條，他甚至還將這條聲明發(fā)在了他的網(wǎng)絡博客上。惟恐天下不知他和一個叫做藍素梅的婊子私奔了，這對我而言，絕對是奇恥大辱。

我是張前進的老婆，是聲明里那一切最小的一個部分——那個叫做劉小娟的棄婦。

最悲劇，最悲憤，最悲哀的那一小部分。

我哭累罵累之后，出了門，去見了小落。

小落是一個才二十一歲的男孩，身材健壯，長相俊美。這樣的男孩，應該能交到漂亮的同齡女孩。但小落說，他父母離異，從小缺乏母愛，從父親那里得到的關愛也少之又少，對年輕的女孩沒有感覺，只喜歡年紀大的女人。

我說，我三十五了，結了婚，還生過兩個孩子。

小落說，沒關系，我愛你。

我知道“我愛你”這三個字就像吃飯喝水那般無關緊要，像小落這樣的小青年說不定是個騙錢殺人的貨色，可我還是去了。一個像我這樣內心充滿了悲憤的悲劇女人，還有什么好在乎的？

我開了一間房，叫小落來見面，我是奔著上床而去的。我的丈夫和人私奔了，我覺得我有充分的理由和別的男人上床。

小落湊過來吻我，緊張得咬著了我的嘴唇，看到血，他問：姐姐，痛不痛?

有什么痛比我心里痛?我沒吱聲，咬著帶血的嘴唇去剝他的衣服，拉開拉鏈，他的欲望從牛仔褲里竄了出來。我惡狠狠地想，張前進那玩意算什么，就給那個什么藍素梅去侍候好了。

小落套上牛仔褲的時候，說：姐，能不能借我一千塊錢。

我給了他兩千，然后還問他：夠不夠?

小落感動的眼神讓我覺得，女人買春其實也是很容易的。一個年輕強壯的男孩的初夜，只值兩千塊。

后來每一次出來做完之后，我都給他兩千塊。

第五次的時候，他接過了錢，忽然說：姐，不如我們私奔吧。

我直愣愣地看著他，這個二十一歲的男孩，在他真正變成一個男人后，他的臉上忽然多了一些意氣風發(fā)的光彩。

他又說：私奔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雖然春光易逝，我們沒能早早相逢，但此刻相遇，我們便應全力去愛，不留退路。我不要你的一切，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或者一起去死，或者死在一起，好不好?

我說：滾！

小落沒有滾，他撲過來，使勁兒地吻我。我不滾，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長久地被張前進旱著的身體被小落滋潤著，像春天的田野，不管不顧地歡騰萬分。對于老女人而言，年輕男人的好，就是熱力奔放的性。

除此之外，便是雞零狗碎不堪一擊的現(xiàn)實。

愛情不能當飯吃。你連自己都養(yǎng)不起，我跟你私奔了，我們吃什么？我撫著小落枕在我大腿上的頭，他的頭發(fā)健康，烏黑，堅韌，每一根都訴說著年輕的美好。

你給我的錢，我一分也沒花。我用來做本錢，找一個風景好的小地方，做點小生意。小落似乎早已經計劃好：姐，相信我。我以后一定會成為有錢人，一定會讓你幸福的。

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幸福的這句話，我也曾聽張前進跟我說過，但而今，不過是笑話一句。

這么想的時候，我的心就憤恨起來：那你現(xiàn)在敢不敢為我做一件事?

小落像所有沖動的年輕男人那樣承諾：別說一件，一百件都行。

我說，小落，我想殺了我那和人私奔的丈夫。他令我一生蒙羞，我只要想起他，心就跟碾成泥漿似的痛。

小落沉默。

殺人畢竟不是吃飯做愛，再年輕，也不會去給我當炮灰。正當我想說我是開玩笑呢的時候，小落握緊我的手，眼睛盯著我的眼睛，問我：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我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笑了：笨蛋，殺人是要償命的。他都不要我了，我再為了他去坐牢，不是更笨得要死?

小落執(zhí)意追問，我沒再說話。

我確實已經查出張前進和藍素梅在哪兒，他們現(xiàn)在的住址就在我的包里。可是，我還沒有想好要怎么處理這個消息，是帶著兒女親戚朋友去把張前進抓回來呢；還是雇幫流氓去打他們一頓；或者叫上媒體，去讓那對狗男女出丑。

或者，我應該先去找張前進單獨談談。

張前進對我的到來一點也不驚訝：你雇人跟蹤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我告訴你，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和你在一起比坐牢更痛苦。

我沒出息地哭。我說張前進，我只是怕失去你；我說張前進，你還有兒有女，你這樣讓我怎么向大家交待？

張前進冷得像塊冰：我已經受夠你了，你管我管得讓我不能呼吸。

我哭泣著，承諾著要悔改，哭到最后，兩條腿都跪了下去。

我全無尊嚴，此時此刻，我還需要什么尊嚴。若讓張前進從此私奔成功，人人都知道我的丈夫跟人私奔從此拋棄了我從此再也不會回頭，那才叫做沒有尊嚴。

當我的膝蓋接觸到冰冷的地面的時候，我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但我的心里有另一個自己倔強地站立著，她的想法是：張前進，自你私奔，愛情已死，從此之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十幾年的相處，張前進想必也了解我，他看著我，像看一堆厭煩的蒼蠅。

小落就是在這時候沖出來的。

他沖著張前進那張充滿著鄙視和厭惡的臉就是一拳，張前進倒地后，他迅速騎在他的身上，劈頭蓋臉地打。

小落那些惡狠狠的不管不顧的拳頭讓我的心里有一種仇恨得雪的痛快，我為這個想法感到死灰一樣的悲哀。張前進是我的丈夫，是什么時候開始，我把他當成了犯人和仇人?是他日復一日的冷淡，還是他不但出軌還與人明目張膽地私奔?

我到底還是過去攔了。這地兒本來就偏僻，小落年輕力壯，張前進那種缺乏鍛煉的中年男人，不定會被打成什么慘樣兒。

我不是怕小落會打死他，我只是怕他死之后，別人會戳著我的脊梁骨說：有錢有什么用？她老公跟人私奔了，寧愿被打死，都不肯回來。

我寧愿下半生與張前進相敬如“冰”，亦不要那樣的慘烈。

救張前進，有一個女人比我更積極。

她就是藍素梅。

這個長直發(fā)，身材瘦削一如少女的女人尖叫著撲了上來，試圖推開小落。

張前進一邊還手，一邊喊：小藍，別過來！

我的心里恨得發(fā)顫，若是我撲上去，他說不定會趁機對我抱以老拳，哪會是這副被打成了狗熊還想英雄救美的相！

我真想給小落加油，把這一對時時作深情樣的狗男女打死算了。

我想置身事外，但我離得太近了，一下被纏斗中的兩人撞倒在地上，腰剛巧撞在一塊石頭上，痛得我頭暈目眩。

藍素梅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被撞倒在我身上的，不知道是因為我自己太過疼痛，還是因為潛意識里對她的排斥，我借著疼痛的勁兒，一把將她推開了。

我忘記了，他們私奔到了一個山水秀美的小鎮(zhèn)。我約張前進見面的地方，是這個小鎮(zhèn)的郊外，這里，溝壑眾多，亂石遍地。

藍素梅滾下那個小土溝的時候，除了張前進吼叫一聲然后連滾帶爬地追著她爬了下去，我和小落都沒怎么在意，誰能想到那樣一個小土溝竟能跌死人?

張前進悲愴的嚎叫讓我無來由地驚惶，我也往小土溝里爬下去的時候，小落大概還沒意識到出了什么事，好一會兒才跟了下來，和我一樣，看著面色死灰腦袋孱孱出血的藍素梅發(fā)呆。

藍素梅死了。

我不敢相信，還伸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張前進抱著她，一聲一聲地嚎叫著。我顧不得去想，如果死的是我，張前進會不會至少流一滴眼淚的這類事情，我腦子里惟一的念頭就是：出人命了。

而且，是我把藍素梅推下去的。

我殺人了。

姐，我殺人了。

站在我旁邊的小落，忽然這樣說。

我心里一驚，明白過來了，我沒作聲。這時候，說什么不如不說什么。

姐，怎么辦?小落又問。

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愛你！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想幫你殺了他！小落像每一個不知道愛情脆弱無比的年輕人那般，說得堅定無比。

張前進就是在這時忽然放下藍素梅撞向小落的，他幾近陷入癲狂，嘴里說著：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小落沒反應過來，吃了兩拳，忍不住伸手把張前進推開，張前進跌在地上，卻又爬起來繼續(xù)揮拳，像打不死的蟑螂。我試圖去拉他，卻被推倒，地上石頭太多，嘴唇磕破血流如注。小落就不愿意了，開始反擊，但他才一個勾拳，張前進就倒在一堆亂石里，不動了。

張前進也死了，死法和藍素梅相差無幾。他們倒地的樣子，不像橫死，反而更像殉情。

我親眼看到，那一對讓我的生活陷入了屈辱從此再無歡樂的男女在不到半小時的時間里就死在了我的面前。

是我親自到那個小鎮(zhèn)去把張前進的尸體認領回來的。張前進把私奔搞得太高調，人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尸體報了案，警察竟也知曉了私奔事件，結案定為自殺。

張前進那張死后竟然安詳無比的臉幫了我很大的忙，甚至讓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他們是自殺的。

當然是我和小落制造的自殺假象。

我和小落都逃脫了法律的制裁。但是，另外一些東西，我們無法逃脫。

比如，所有認識我的人表面都很同情我，但背地里，他們戳著我的脊梁骨說：有錢有什么用?她老公跟人私奔殉情，到死都不肯回來。

比如說，年輕的強壯的在床上生猛無比的小落忽然開始做惡夢，然后變得有些渾渾噩噩。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染上了毒癮?，F(xiàn)在，他和我聯(lián)系的惟一理由就是要錢，如果我不給，他就說：我去自首。

我還不如當初學張前進放下一切去和他私奔呢。若我們私奔，大概此刻也是你儂我儂，盡情享樂，羨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