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國梁

香零山

“一定有座小島/小島上有間小屋 /小屋里一定有/忽紅忽綠的燈光/為了尋找那座小島/我們駕著各自的小舟 /在大海上漂流 //我們漂流 /一定忘記了時間/只有浪花把逝去的歲月/刻在小舟上/礁石也曾提醒/紅珊瑚也曾展示/美好的希望//一定是無意識的風(fēng)在吹 /一定是在那個黃昏 /兩只疲倦的小舟/同時發(fā)現(xiàn)了那個小島/于是登岸走進(jìn)那間小屋/靈魂與靈魂便交織便融化/燈光忽紅忽綠地?fù)u晃……”

有這么一個小島嗎？在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只是，在不同人的心里，在不同人的夢中，小島的形狀是不一樣的，小島上的小屋也是不一樣的。三角形的島，四方形的島，圓圓的島，奇形怪狀的島。愛的小屋，友誼的小屋，孤獨(dú)的小屋，消災(zāi)免禍的小屋。尋找，我們一直都在尋找。

有一個小島，叫香零山，你去過嗎？就在永州城東大約五華里的瀟水之中。沒去過？我告訴你，唐代的柳宗元就去過。柳宗元？哎呀，在永州，方圓幾十里甚至上百里，只要是好玩的有特色的地方，只怕他都去過。在永州，只要有陽光，月光也行，你都能看見柳宗元的影子；只要有路，你都能看到柳宗元留下來的腳印。

某一天的清晨，天還沒亮，柳宗元煩，睡不著，便披衣起床，帶著霧，“登蒲洲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這時，天色才漸漸地明朗了起來。瀟水之中，一個小島，其名曰香零山。這么小的一個島，怎么叫山呢？據(jù)說這上面有一種香草，被皇上看中了，于是，每年都要采擷了去進(jìn)貢。這進(jìn)貢從漢代就開始了。在西漢時，漢武帝就設(shè)立了零陵郡，這小島上又有一種每年都要進(jìn)貢的香草，這香零山之名只怕是由此而來。

沒有船，柳宗元想，那就在這岸上看看吧。

太陽緩緩升起，有鳥從頭頂飛過。清清的水中，有魚在游。島上的樹，有一種超凡脫俗之感。島是石島，那些樹都是從石頭的夾縫中長出來的。那些樹，有著一種頑強(qiáng)的生命力。這島太小了，又是在水的中間，有時水太大，這島會不會也跟著一起搖晃呢？要是自己在島上，那感覺是不是也會像置身于汪洋中的一只船呢？島的旁邊，有漁人在撒網(wǎng)。起網(wǎng)時，網(wǎng)中沒有魚，卻把一個濕漉漉的太陽網(wǎng)了上來。這地方的景色如畫，遺憾的是，這不是故鄉(xiāng)。家，離開家太久了。心中的郁悶成了一個個的結(jié)，就是再好的良辰和美景也解不開??！

柳宗元到底上沒有上過香零山那座小島，有不少考據(jù)愛好者在爭來爭去。他上過或沒上過那座島，我以為，都不重要。柳宗元的那首寫香零山的詩留了下來，香零山也沒有被大水沖走，這就夠了。

一個人，再好，總有缺點(diǎn)一二。香零山呢，它的妙處是，小巧玲瓏地盤坐在水的中央，讓人心生憐愛。如果要挑它的毛病，也是因?yàn)樗谒闹醒耄移淠_還伸在水的里面，漲水時，那些不小心的船和木排一碰，便碎了，便散了，碎了散了的木板和樹被水沖得不見了，人呢，葬身河底了。悲劇一幕又一幕。大水一來，香零山就不是什么風(fēng)景了，而是變成了一頭青面獠牙的怪獸。

到了清代的同治年間，終于有人出面，為了“驅(qū)邪除妖”，在島上修了一座觀音閣。觀音閣中供奉的自然是觀音菩薩了。觀音菩薩有三十三現(xiàn)，或四十八現(xiàn)之說，那閣中供奉的到底是乘一葉蓮花漂于水上的“一葉觀音”，還是右手掌頰倚于水邊巖上的“延命觀音”？是坐于巖洞內(nèi)欣賞水面的“巖戶觀音”，還是左手持蓮花在巖石上觀水的“威德觀音”？也許，那閣中供奉的是“魚籃觀音”。一妙齡女子，披云肩，簪鳳冠，肩荷一釣竿，手提一魚籃。魚籃之中還有一條翹著尾巴的魚哩！凡人見了，誰都會覺得她可愛，可“羅剎、惡龍”見了她，則會膽顫心驚，望而卻步。如有人不幸落水，口中只要念念有詞曰：“念彼觀音力，波浪不能沒”，便會千叫千應(yīng)，萬叫萬靈。

菩薩保佑，阿彌佗佛。這是一種美好的愿望，同時，這也是對天災(zāi)人禍的一種無奈。這是消極的。當(dāng)然，這種消極也能在某些特定的時候給人一種精神上的鎮(zhèn)定，有一線希望總比絕望要好。然而，專靠菩薩的保佑是無濟(jì)于事的。還得有一些行之有效的辦法和措施。于是，觀音閣中就有了專職的和尚。和尚除了敲木魚念經(jīng)之外，每逢漲水，他們就得擔(dān)負(fù)起一種特別的任務(wù)，即：白天敲鐘示警，晚上燃燈，讓黑暗中的水上人知道，燃燈處便是危險(xiǎn)處，小心，再小心。在小島的邊上，還有救生船。這樣一來，這小島的四周除了觀音菩薩的照應(yīng)，還有了和尚們的提醒和關(guān)心。從此，即使暴雨如注，即使瀟水橫流，香零山所展示的，依然是它那溫柔而又善良的本性。

香零山，就是我不斷尋找著的那座小島嗎？香零山不在海上，沒有那么遼闊的海面。我也不會駕一葉小舟，我只會做夢。一九七九年還是一九八O年，我和幾個比我還小的頑皮小子一起去尋找過。那時候只知道香零山是永州的八景之一，美其名曰“香零煙雨”。我們在沒有煙也沒有雨的一個假日，蹦蹦跳跳的，往香零山進(jìn)發(fā)。我記得半途之中有一個小鎮(zhèn)，或者是有著一條石板小街的村莊，總之，我在那石板小街旁邊的一條矮板凳上坐了好久，還與那條矮板凳的主人說了話，說了什么，大概是關(guān)于香零山的吧。

我們是坐一條小船過去的。太小太小的一個小石島，島上的觀音閣里，已經(jīng)找不到觀音菩薩的泥塑木雕了。我們在觀音閣里轉(zhuǎn)悠打鬧，也不見觀音菩薩出來制止。想起《西游記》中的觀音菩薩，總是端坐在云端，手里總是拿著一個拂手什么的，而且，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幫孫悟空的忙，便覺得觀音菩薩良心大大的好。那時候，我總是忘記了，孫悟空頭頂?shù)哪莻€緊箍箍，也是觀音所賜。島的四周是沙灘，我們赤腳踩在沙灘上。有人在沙灘上翻起了跟頭，有人把腳伸進(jìn)了水中，有識水性者，干脆就開始中流擊水了。那時候我們玩，是真玩，腦殼里沒有歪念；笑也是真笑，就連牙縫里都沒有雜質(zhì)。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如今已是“喝下午茶”的中年了。怎么忽然又想起了香零山呢？香零山，與我夢中的那個小島是有幾分相似的。夢中的小島是虛的，香零山是實(shí)的。人生在世，虛虛實(shí)實(shí)地過著。太虛了，人就會浮起來；太實(shí)了，生活就會枯燥，干巴。什么時候，我想一個人到那香零山上的石頭上去坐坐，會有奇遇嗎？

月巖

我這是第二次來月巖了。

何謂大自然的造化？何謂異想天開？到永州道縣的月巖看看吧。月巖離道縣的縣城也就二十來公里。明代的大旅行家徐霞客先生就曾經(jīng)背著一個包袱，在這月巖之中留連。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這月巖怎么會如此奇特呢？這月巖如同一座城堡，既有東門也有西門，且這東西兩門都威武異常。銅墻鐵壁算得了什么？這城門估計(jì)是盤古開天地時順便揮了兩斧頭。兩斧頭便開了兩個城門。進(jìn)城吧，徐霞客先生將包袱從左肩換到了右肩。噓一口氣，再抬頭看看。這一看，一看，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沒有異想，天就開了。這究竟是天上還是人間？

從東門進(jìn)，抬頭望天，天如一彎新月。走一步，天上的月就豐滿一分；再走一步，那月又豐滿一分。走到東門和西門的正中間，頭上的月也就成滿月了。還往不往前走呢？月滿則虧。再邁出一大步看看，再邁出一小步看看，一大步，一小步，那月，那滿滿的圓圓的月忽然就變成下弦月了。初三初四禾苗月，十五十六月團(tuán)圓，而現(xiàn)在，再跨幾步，就到了月底。從東門到西門，眨眼間，怎么就過了一個月呢？

徐霞客先生放下包袱，找一塊石頭坐下來。

一坐，就感到有點(diǎn)餓了。好像包袱里還有點(diǎn)干糧。水呢，水呢，就在旁邊，旁邊有水從山頂上流下來。不是流，是一滴一滴地掉。把口張開，讓那一滴一滴的水掉進(jìn)干渴的口中。天，漸漸地暗了下來。那就在這城堡之中住上一宿吧。這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看月亮在月亮之中穿行?？礆?jiān)略跐M月之中，或看滿月在殘?jiān)轮小?/p>

夜深了，徐霞客先生似乎有了點(diǎn)睡意。

朦朧之間，只聽見半山腰有人咳了兩聲。他尋聲望去，只見有人在伸一個長長的懶腰。那不是周先生，周敦頤先生嗎？周先生的家樓田村離這里不過八華里，他老人家怎么也在這里住宿呢？

徐霞客先生一見周敦頤先生也在這里貪戀這神奇的月色，便知是遇到了真正的知音。他向周先生打了一個拱手。周先生說，坐吧，我知道你會來的。來，讓我們溫一壺月光，下酒。

周敦頤先生說，這旁邊有一個洞，洞中有一張床。夜一深，他的瞌睡就醒了。醒了，他就出得洞來，伸長長一個懶腰，然后在這石頭上打坐，悟道。

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

常道，非常道。周先生仿佛沒想那么多。他想的是，這月為陰，日為陽。月亮一走，太陽就來了；太陽一走，月亮又來了。再說這月巖吧，月巖沒動，是人在動。可人總喜歡說，這月巖之中有三種不同的月。什么上弦下弦，什么滿月，那都是人的變化，而不是景的變化。陽和陰，動和靜，這其中到底有一些什么關(guān)系呢？春夏秋冬，四季也；金木水火土，五行也?！拔逍?，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薄疤珮O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fù)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边@月巖的頂上是天，這月巖當(dāng)然是地。人在這天地之間，感受著四時的變化。能不能按照這月巖的某一種形狀，畫出一個太極圖來呢？

周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徐先生，你又在想什么呢？

喝酒，喝酒吧！用這樣的月光下酒，這實(shí)在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一只宋朝的酒杯，一只明朝的酒杯；一只哲學(xué)家的酒杯；一只旅行家的酒杯；在萬籟俱寂的天地之間，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深夜，輕輕地一碰，便碰出了一聲穿越時空的脆響，碰出了一段至今還繚繞著歷史回音的佳話。

徐霞客先生揉了揉眼睛，怎么周先生說不見就不見了呢？徐霞客先生的日記便是游記，游記便是日記?，F(xiàn)在，他又開始寫他的《楚游日記》了。道州的月巖，太神奇了，作為“永南洞目第一”，那是一點(diǎn)都不為過的。

我揉了揉眼睛，徐霞客先生呢？

我真有點(diǎn)糊涂了。我用手捏了捏自己的大腿，不痛！

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

那些石壁上怎么會有那么多的摩崖碑刻呢？那些宋代元代明代清代的騷人墨客，他們不能上電視，也沒有那么多的報(bào)刊讓他們抒情，他們就找這石壁來出氣。他們寫，他們畫，他們找人一錘子一錘子地敲打著。怎么，陸游也來過這里？四十多塊石刻，不得不承認(rèn)，有些字寫得真的是好。還有那些石頭，也怪得難以形容，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像?！笆ニ睆奶於?，那水喝了，人只怕都會成仙。那么多蝙蝠在怪石上飛來飛去黑壓壓一片?？纯?，那兩只結(jié)伴而飛的蝙蝠穿過上弦月，穿過滿月，忽然翅膀漸漸地放大，仿佛要把整個下弦月都覆蓋。再看看，那翅膀又漸漸小了，它們又到了滿月之中，又飛到上弦月中去了。

一種樹葉，一種我不知名的樹葉，我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把它摘了下來。我將左手的五指握成杯盞狀，我把樹葉平放在杯盞上，再按一按，使之成為一個酒窩，然后右手猛力地往那酒窩上一擊，酒窩被擊穿，發(fā)出一聲脆響。脆響，對，是一聲脆響。這脆響有點(diǎn)像周敦頤和徐霞客兩位先生碰杯時的那一聲，那一聲脆響。

這脆響在月巖中發(fā)出回聲。

我喜歡聽這脆響，我也喜歡聽這回聲。我一片一片地摘著樹葉，我一下一下地猛擊著那圓圓的酒窩。我的手終于紅了，痛了。我一次一次地重復(fù)著，我還不肯停歇。

“快到這里來，到這巖石下面，我們來照一張合影?！?/p>

那是同伴在喊。直到這時，我才開始清醒。是的，我得和同伴們一道，走出這月亮的城堡，否則，恐怕我就會成為這月巖之中一尊呆頭呆腦的石雕了。

一棵大樹和一個村莊

村子的前面有一塊碑。

明周子先祖墓地碑記

明永樂九年（公元一四一一年）刻周子先祖墓地碑記，高1.8米，寬1米，厚0.2米，碑刻由監(jiān)察御史何器寬作序。碑文記錄了宋代理學(xué)鼻祖周敦頤祖父周從遠(yuǎn)至一世祖周如錫等九人厝葬寧遠(yuǎn)的墓地。證實(shí)了周敦頤祖籍為寧遠(yuǎn)，對周敦頤祖籍源流考證及地下墓葬考證有一定歷史價值?！?/p>

對周敦頤先生祖籍的源流考證及地下墓葬考證，肯定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感興趣的是這個村莊。這個村莊便是原先的周氏祠堂?，F(xiàn)在自然是不作祠堂之用了，但正堂之上依然不缺供奉祖先的香火。有一對聯(lián)，給我留下的印象頗深：圖書千秋業(yè)，風(fēng)月一家春。如果說，周敦頤先生的祖先們真的在這個地方休養(yǎng)生息過，那么，其間的世事滄桑人情冷暖無疑是值得寫一部長篇巨著了。要是用電視連續(xù)劇的形式進(jìn)行演繹，想必也是十分精采的。一個村民說：村莊的背后曾經(jīng)有一尊周敦頤先生的塑像，“文革”時被毀了?，F(xiàn)在，他們周氏的族譜中，還有周敦頤先生的畫像哩！關(guān)于周敦頤先生，我想了解的是他本人，而非他的祖先。站在這個村莊前，我最想說的是：這個村莊真好！

村莊的前面，有一口塘。“池塘生瑞草”吧，那是當(dāng)然。不要問那塘基邊上的草是什么草，反正那草是從石縫之中鉆出來的，它的根是深入到泥土之中的。它在熟悉它的人面前是有名有姓的，在匆匆的陌生過客面前，就變得無名無姓了?？伤鼈兪怯懈５?，因?yàn)樘恋木壒省?/p>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這是古樂府中的一首小詩，屬《相和歌辭·相和曲》，其名曰“江南”。記得我在大學(xué)讀這首詩時，老師在講臺上有板有眼地說：“古人常以蓮象征愛情，而以魚比喻女性?！蔽以趺聪肫鹆诉@首小詩呢？自然的聯(lián)想。因?yàn)檫@池塘中滿滿的都是蓮。

滿滿的都是蓮?！胺N蓮子，開荷花。不種子，到你家。”為何不種子又到你家呢？小時候的游戲，沒有多少道理可講。蓮，在《本草綱目》中屬水果類?！吧徟?，荊、揚(yáng)、豫、益諸地湖澤陂池皆有之。以蓮子種者生遲，藕芽種之最易發(fā)。其芽穿泥為白蒻，即蔤也。長者至丈余，五六月嫩時，沒水取之，可作蔬茹，俗呼藕絲菜。節(jié)生二莖：一為藕荷，其葉貼水，其下旁行生藕也；一為芰荷，其葉出水，其旁莖生花也。其葉清明后生。六七月開花，花有紅、白、粉紅三色?；ㄐ挠悬S須，蕊長寸余，須內(nèi)即蓮也?；ㄟB房成菂，菂在房如蜂子在窠之狀。六七月采嫩，生食脆美。至秋房枯子黑，其堅(jiān)如石，謂之石蓮子。八九月收之，斫去黑殼，貨之四方，謂之蓮肉。冬月至春掘藕食之，藕白有孔有絲，大者如肱臂，長六七尺，凡五六節(jié)?！崩顣r珍先生真是太偉大了，蓮藕二字被他這么一勾一畫，除了口角流涎之外，眼睛稍稍一眨，便就有荷花仙子在眼前翩翩起舞。

掉了掉書袋，實(shí)在是感到了一種暢快。

這一池塘的蓮，其根系當(dāng)然是與周敦頤先生的《愛蓮說》相牽著的。周敦頤先生“予獨(dú)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yuǎn)益清，亭亭凈植，可遠(yuǎn)視而不可褻玩焉?！币话俣嘧值摹稅凵徴f》，因?yàn)閷懗隽松彽囊环N境界，且又通俗易懂，因此，凡認(rèn)識幾個漢字的只怕都背得這么幾句。蓮的這么一種高尚的品質(zhì)似乎也很少有人去懷疑。不過，我倒是聽說黃永玉先生對此很有些不以為然。他認(rèn)為：淤泥是蓮的父母，沒有了淤泥，蓮就成了浮萍。出落得有了點(diǎn)模樣，就把“生我養(yǎng)我”的淤泥忘了，還揚(yáng)言要“不染”，真是讓人聽了寒心。其實(shí)，周敦頤先生和黃永玉先生都是高人。見仁見智，各人的視角不同而已。

望著這一塘的荷葉與荷花，再琢磨琢磨那水上的蓮子與水中的藕，腳就不由自主地圍繞著這池塘轉(zhuǎn)著圈圈。我知道我的身子有些傾斜，因?yàn)槌刂械纳徲兄环N難以抗拒的向心力。

再說說這村莊背后的一棵樹。

樹是一棵古樟樹。李時珍先生說這種樹“西南處處山谷有之。木高丈余。小葉似楠而尖長，背有黃赤茸毛，四時不凋。夏開細(xì)花，結(jié)小子。木大者數(shù)抱，肌理細(xì)而錯縱有文，宜于雕刻，氣甚芬烈?！?/p>

這棵樹就長在村莊背后的一個小山包上，據(jù)說有近千年的歷史了。有多大呢？估計(jì)要有七八個人手牽手去抱，能否抱住，只怕還有些問題。我想爬到樹上去，去視察一下鳥窩，去俯瞰一下村莊，再展望一下世界，但我也僅僅是想想罷了。我把照像機(jī)對準(zhǔn)那樹，可照像機(jī)的畫面只裝著那樹的一節(jié)枝枒。我的照像機(jī)太傻瓜了。這時候，望著卓雅的照像機(jī)那鏡頭忽長忽短地瞄準(zhǔn)著那棵古樟，我就只有在一旁靜靜欣賞的份了。

這棵樟樹仿佛籠罩和遮蓋了整個村莊。

從近看或從遠(yuǎn)看，這棵樟樹都正當(dāng)壯年。那一種蓬勃著的生機(jī)，那一種旺盛的生命力，人站在面前是不能不感到慚愧的。人的生命太過短暫，人的生命也過于脆弱。古樟，是這個村莊的保護(hù)神。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個村莊在這棵大樹的蔭庇下，我想，無論是其人還是其畜，其生命都該是健健康康的。

我們又站到了一戶人家的屋頂上。這從屋頂上再來看樹，或轉(zhuǎn)過身來再看這棵樹下的村莊，那感覺又不一樣了。心胸格外開闊，天邊的云也顯得特別舒展。

近日看了幾本與風(fēng)水有關(guān)的書，開口閉口就想說兩句風(fēng)水。風(fēng)水學(xué)中講究“前有朱雀，后有玄武?！毙湓嵌怂薜暮戏Q?？娠L(fēng)水中的玄武指的是道教中的玄天上帝，據(jù)說他一腳踏龜，一腳踏蛇。你想，那樣子幾多神氣。在房子的背后有一位這樣的保護(hù)神作為靠山，那自然是風(fēng)霜雨雪都是無所畏懼的了。再回到這棵樟樹上來。對這個村莊而言，樟樹就是那一腳踏龜一腳踏蛇的玄武，就是這個村莊最好的靠山了。“朱雀”就是鳳凰。鳳凰是要飛翔的。飛翔就得有遼闊的天空，飛翔不可缺少的是自由的空間。也就是說，這村莊的前面必須開闊，而且還要有池塘聚氣，有源頭活水。從這個角度看，這個村莊在風(fēng)水之中就是非常之經(jīng)典了。

有些風(fēng)水先生喜歡故弄玄虛，其實(shí)，真正對風(fēng)水有研究的大師是從文化和科學(xué)的角度來談風(fēng)水的。陰陽也好，動靜也好，講的都是一種平衡一種和諧。就是一個再普通的人，就是一個不知道周敦頤也不知道《愛蓮說》的人，你只要來到了“周氏祠堂”這個村莊的前面，先看看村莊后面的那棵樹，再看看村莊前面的這口塘，再看看這個村莊的構(gòu)造與格局，你就會自自然然地發(fā)出一聲感嘆來，這個地方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彭國梁，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原《創(chuàng)作》雜志主編，現(xiàn)任長沙市文聯(lián)專業(yè)作家。已出版《愛的小屋》、《感激從前》、《跟大師開個玩笑》、《書蟲日記》、《書蟲日記二集》、《長沙沙水水無沙》、《繁華的背影》等詩文集二十余部。主編或與人合編《悠閑生活絮語》等悠閑系列、中國文化名人真情美文系列、新鄉(xiāng)土詩系列、“百人侃”叢書、“千年論壇”叢書、“新青年”叢書、《跟魯迅評圖品畫》、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系列等百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