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賓妮
我家狗狗已經(jīng)9歲了。有一陣子它不停地咳嗽、打噴嚏,去醫(yī)院看過,說是年老的病征,會隨它的年齡漸長而愈加嚴(yán)重。
年老是無法治愈的,你我都知道。
我至今仍不知它的種類。全黑的,長得異常老實,因為外表酷似小熊,于是大家都說它是“熊狗”。養(yǎng)它的時候我還很小,至今都不曾研究過它的身世。這對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彼此選擇成為一家人。
在它很小的時候,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和父母吵架,晚上一個人跑去網(wǎng)吧,站在樓頂上看星星、許愿。一一細(xì)想起來,曾做的這一切都有它陪著我。我稍微大一點兒之后,時常離家出走,但是一個人又害怕,于是我就帶著它出去撒野。它在外面很快活,不用拴鏈子也會追著我跑,圍著我打轉(zhuǎn),仿佛是守護我的一顆黑色的衛(wèi)星。
因為家住在頂樓,樓上的小天臺便是我隱秘的好去處,狗狗也喜歡去上面瞎跑。我坐在房間能聽見它的腳步聲,它噔噔地從樓房一端飛速躥到另一端。
有時候我上去找它,發(fā)現(xiàn)它前肢撐在小護欄上,伸長脖子往遠(yuǎn)處瞭望。印象中這一場景發(fā)生在夕陽西下時,它在遠(yuǎn)處逆著光看著天邊的火燒云,我從小樓梯爬上去,想呼喚它,卻看見它深沉的背影,仿佛遠(yuǎn)方有什么它惦記的,它長久地望向深紅色的彼岸,像是一個滿腹滄桑的將軍。
后來我長大了,忙著學(xué)業(yè),每天在課桌前做作業(yè)。它還是老樣子,聽見街道里有狗吼叫就耐不住性子滿屋子跑,仿佛誰搶了它的地盤似的,急著出去主持大局。
而它在夜晚出奇地安靜。我時常在入睡前把房門支開一條縫,它就懂事地推開門,輕聲走進來,在我的床邊趴下。它個頭很大,蹲下時會發(fā)出“撲通”與“吱呀”的聲音,腳掌的指甲劃著木地板。那是我這樣膽小的主人,每夜最期待的聲音。
我很愛它,并非因為它是我所養(yǎng)的寵物。在家里母親叫它“小兒子”,那么,它該是我的弟弟。它不懂我的話語,卻有著我能懂的眼神。在不能向父母訴苦的時候,我就摟著它的脖子大哭,把它脖子上的毛一片片濡濕;我做噩夢后吹一聲口哨,它就跑到我床邊舔我的臉;每次在家都習(xí)慣和它打鬧,它好像幾個月的小狗一般往我懷里鉆,我時常因為承受不住而跌倒在地上。
母親說,它也許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老了。
我一直不能理解這些。因為在我心里它一直都是長得非常憂郁的小孩子。即便偶爾會滄桑地瞭望遠(yuǎn)處,即便它耷拉著的耳朵早已因為成熟而警覺地豎起,即便它的體重早已跨越50斤,即便它走出去之后可以把所有壞人嚇跑,但它的心還是像小孩子一樣。
在我離開家去它城讀書之后,每年假期回去,它總會對我“發(fā)脾氣”。我踏入家門,它看著我,我看著它,我呼喚它的名字,它懨懨地朝我低吠,繞道走開,仿佛我做了什么讓它不快的事——大約是,我每次離開它,都得離開那么久,它生氣了。
可即便如此,它也仍然會和以前一樣,在夜晚推開我的房門,在我床邊睡著。我在黑夜里等它,聽著它入睡。它幼時沉睡時寂靜無聲,而現(xiàn)在,會有輕微的喘息,仿佛老人一般,一口氣提不上來,始終在那股危急的氣流旁掙扎。也許,它真的已經(jīng)老了。
有許多人不能理解人對動物的愛。比如許多人不能理解,我裝作鎮(zhèn)靜地、若無其事地寫著我親愛的狗狗,也會止不住掉下淚來。我也說不清楚我愛它什么。它在我心中從來不是弱勢的存在,而是一個濃重美好的影子。我愛它每夜的默默守護,也愛它看著夕陽時感性的面貌,還愛它有著老大一張嘴,卻從來只是小心翼翼地從我手上叼去肉條。
我知道它將越來越老。蒼老是最可怕的癥狀,我們從出生那一天就染上這病,永遠(yuǎn)無法消除。我不知寫下這些能為它帶來多少快樂,我只想永遠(yuǎn)寵愛它,只想更寵愛它一點兒。因為我們之間,這樣不對等。
我只用了9年,卻給了它的一生;而它卻是用整個生命,給我以最好的陪伴與寵愛。
(秋風(fēng)摘自《青春美文》)